第四章 當年

陳秀才驚道:“是郭菩薩他們?”

焦把總道:“我還未看見郭菩薩,卻遇見過好幾次他帶來的馬腳子,險些被他們謀了命去,似乎郭菩薩他們也走散了,這些馬腳子,有些不太對勁。”

陳秀才道:“有甚不對勁?”

焦把總皺眉道:“我遇見的馬腳子,雖說要殺我,但似乎自己比我更害怕。”說著補充道:“我都是在分道口遇見他們的,他們似乎並沒看清我是誰,就撲了上來,但是叫得卻比我更駭人,虛舞一刀後就又自顧逃走了,不知搞甚名堂。”

大當家道:“咦,他們也在害怕麽?”

焦把總愣道:“也?”

大當家道:“我們在路上也碰見過兩個馬腳子,也是不由分說襲擊我們,然後其中一個跑了,另一個卻嚇死了。”

說著把遇襲的事給他說了一遍,焦把總聽得皺眉不已,道:“似乎郭菩薩他們遇到過甚可怕的事,所以都嚇得魂不守舍,才會聽聞聲音就要出襲,可又沒膽子正麵對敵,所以虛晃一招,就立馬逃跑。”

大當家道:“看他們先前在林中,不由分說就朝我們動手,端的是心狠手辣,比打財喜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究竟遇到甚事會可將他們嚇成這樣?”

常老三道:“打財喜的算甚麽,軍中數千袍澤,不也是嚇得一夜死絕麽?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看到了甚麽,能不能將我也嚇死。”

大當家道:“總之肯定是邪性的事。”

兩人自顧自說著,卻沒發現焦把總身子抖動,似乎極為激動,陳秀才忙問道:“把總又怎麽了?”

焦把總轉向大當家和常老三,一字一字費力地道:“你們剛才是說軍中?”

常老三道:“實話告訴你,我們其實並不是打財喜的,而是從軍中出來的。”

白土司在一邊向焦把總說了大當家的來曆,焦把總雖然一聲不吭聽完,身子抖動越來越厲害,到最後竟流下淚來!

眾人越看越奇,為甚麽焦把總聽軍中慘事會聽到流淚,難道他有子侄或者甚麽親人在軍中麽?白土司當然不會認為是自己口吐金蓮,說得地湧蓮花,把焦把總感動成這樣,按捺不住,正要問他為甚痛哭,焦把總卻搶先開口道:“不知大當家當時在軍中領何銜?”

大當家詫異地道:“是個百總。把總問這作甚?”

焦把總忽然並腿挺胸,抱拳俯首,向大當家行了個禮,大當家和常老三同時大吃一驚,因為焦把總行的,是個正宗的軍禮。陳秀才也看出來了,驚問道:“把總也是軍中的人!”

白土司忽然腦袋開竅,指著焦把總道:“你…你就是大當家要找的人,軍中唯一的幸存者!”

焦把總搖搖頭,陳秀才道:“土司莫瞎說,把總肯定不是那幸存者,否則大當家怎麽會認不出他來。”

白土司悻悻地道:“都是軍中出來的,為甚大當家和把總剛見麵時都不識得對方?”

大當家解釋道:“軍中有數千人,哪有可能每個人都彼此認識。敢問把總在軍中領何銜?”

焦把總道:“也是個百長。我不是大當家要找的人,但我確實是軍中出來的。”

常老三激動地道:“莫非當時軍中並沒有死絕,不止留下那一個幸存者?把總,當時軍中究竟發生了何事,數千袍澤一夜就…就死光了。”

焦把總搖頭道:“當時我不在軍中。”

大當家叫道:“我知道當時軍中曾派出兩支小隊外出執行軍務,一支是我,另一支就是你?”

焦把總道:“不錯!我當時領著小隊外出,回來時軍中已經生變。我也知道與我一起被派出的,有兩支小隊,卻不知你們是甚麽時候返回軍中的,還以為你們早就返回軍中,也在那一夜捐軀了,所以並沒有去找你們。”

大當家道:“難怪,難怪,我們也以為你們早我們一步返回軍中,沒有幸免,也沒去找你們。”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是啞然無語,這兩批人竟同時抱著相同的想法,一直不知道自己還有袍澤兄弟活著。

常老三道:“把總是何時返回軍中的,怎麽又加入了馬幫來到此處?”

焦把總臉一抽搐,道:“我也是來找趙癸的。”

大當家和常老三同時臉色大變,道:“你也知道趙癸,你見過他了?”

不用他們說,白土司和焦把總也從他們說的話中,猜出他們嘴中的趙癸就是那個軍中幸存者。

焦把總苦笑道:“是我把他從軍中遍地的屍體中挖出來的。”

大當家驚道:“原來你還是比我們早回軍中,趙癸是你挖出來的麽,為甚後來他又離開你,我們找到他時他已經是瘋瘋癲癲的,把總發現他時他就是那樣麽?”

焦把總奇道:“瘋瘋癲癲?沒有啊,我找到他時,他正常得很,但是我問起他軍中發生了甚事,他卻一個字都不肯說,後來就從我手中逃走了。我一直找不到他,後來聽聞女鍋頭在招馬腳子入雨林,隻要敢入雨林的人都要,我覺得有些詭異,就找上了她,詳談之下,就加入了馬幫。”

陳秀才道:“為甚詳談之下就加入馬幫?難道是馬幫前次走馬遇見的詭事和軍中關?”

焦把總道:“不錯!我懷疑,女鍋頭說的那個趙武就是我們要找的趙癸!”

大當家深吸一口氣,道:“把總看來知道的比我們都多。”

白土司疑道:“那趙武不是馬幫的馬腳子麽?女鍋頭的是正規馬幫,怎麽會收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入幫?”

焦把總道:“秀才,土司,你們聽女鍋頭說她前次走馬的事,沒發覺很多漏洞麽?”

陳秀才點頭道:“還要請教把總,為甚女鍋頭要誆我們,她又瞞了些甚麽?”

焦把總道:“你們都以為女鍋頭說的是她第一次走馬的事,其實錯了,她說的根本不是馬幫第一次入雨林的事。”

白土司征道:“她說的不是馬幫的事,那是甚麽人的事?”

焦把總道:“她說的是馬幫的事。”

白土司張大嘴看著焦把總,道:“白土司有些沒聽明白。”

焦把總道:“女鍋頭說的是馬幫的事,卻不是她自己第一次走馬的事,而是第二次!”

陳秀才回過神,道:“女鍋頭已經重組過一次馬幫!她向咱們說的,根本不是她自己原來那個馬幫的遭遇。”

焦把總頷首道:“不錯,女鍋頭的馬幫早就在雨林中覆滅了,但是她第二次踏上那馬道時的那馬幫,卻不是她重組的,而是女鍋頭的馬幫覆滅後,她獨自逃生時在雨林裏碰上的。所以你們聽她說起時,會覺得在前麵那段路上,女鍋頭根本不在馬幫之中,那是因為前半段路,女鍋頭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大當家皺眉道:“沒有說話的機會?難道那馬幫中人不許她說話麽?”

焦把總道:“不錯,女鍋頭剛遇見那隊馬幫時,原本是要向他們求助救人,誰知那馬幫聽她說她的馬幫在一條神秘的馬道上遇上了詭事,死的死,不見的不見,竟不由分說將她扣押住,卻又真的踏上她說的那條馬道,直到在那條船上發生了詭異的事,才放她出來。女鍋頭口中的二鍋頭,其實才是那支馬幫真正的鍋頭。”

陳秀才和白土司以及小夥計這才恍然大悟,為甚在女鍋頭說的事中,好像前半段路女鍋頭並不在馬幫中。焦把總繼續道:“後來那支馬幫踏上馬道,又陸續死人,又隻剩女鍋頭一個,她隻身逃出雨林,開始重組逗湊幫,想回來救人。”

白土司道:“女鍋頭命大得很咧。每次所有人都死光了,就隻剩她一個。”

焦把總臉色有些怪異,道:“我也很奇怪,曾經問過她。”

陳秀才道:“女鍋頭怎麽說?”

焦把總道:“有人救了她!”

“誰?”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問道。

焦把總道:“女鍋頭沒說是誰,不過,”他緩緩地道,“女鍋頭提起有人救了她時,表現得異常怪異。”

那小夥計剛才一直沒機會說話,這時從身後探出腦袋,愣頭愣腦地問道:“怎麽怪異了?”

焦把總道:“她說起救她的那人時,異常驚駭,幾乎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數度失神,語無倫次,嘴裏叫著,別靠近她。”

眾人麵麵相覷,常老三道:“那人救了她,但是她對那人卻極度恐懼?”

焦把總道:“不錯。”

陳秀才沉思道:“女鍋頭對救了自己的人如此驚恐,這人必然有問題,會是甚麽人呢?”

眾人都茫然搖頭,大當家道:“想不通的事就且不去管它,把總,說說你為何會覺得那趙武就是咱們要找的趙癸,是因為他也給你留這條馬道的圖,你知道他會來麽?”

焦把總道:“他沒有給我留圖,但是我知道他很可能會上這裏來。”

陳秀才道:“把總早就知道這裏?怎麽知道的?”

焦把總道:“我沒來過,但是一聽女鍋頭說起這馬道,就知道很可能和軍中那件事有關,趙癸是軍中慘事唯一的幸存者,自然很可能上這裏來。”

大當家道:“把總何以斷定這馬道和軍中那件事有關?當年軍中那數千袍澤究竟是怎麽死的?”

焦把總道:“我不知道數千袍澤是怎麽死的,但是隱約知道一點起因。”

常老三大喜,道:“把總快說,這麽久了,這事還纏得我寢食不安。”

焦把總道:“這還要從軍中派我外出說起。”

大當家奇道:“當年軍中派我外出,是要收拾一夥打財喜的,而派你外出卻究竟是作甚?軍中似乎沒人知曉。”

焦把總道:“當年我們軍中數千人來到雨林邊上,本是想放火燒荒,在雨林邊上進行軍墾,誰料當時放了一把大火,燒出一大片荒地後,軍中派人進入那火後荒地,卻意外地找到了一個十分怪異的物事。”

常老三馬上追問道:“甚麽怪異的物事?”

焦把總道:“當時燒荒的軍士帶回來一隻猴子,雨林中有猴子原本不是甚麽怪事,但是怪就怪在這隻猴子身上還帶著幾根象牙,軍中大為驚異,立刻就有人想起野象埋骨之地的傳說,眾人都說這猴子必定是找到了野象的埋骨地,才取到象牙,於是就令我帶一支小隊進入雨林深處,尋找野象埋骨之地,我在雨林深處轉了十幾天,卻甚麽也沒發現,隻得返回軍中,不料返回時軍中已經屍橫遍野。我懷疑當年的軍中慘事與軍中找到的那隻猴子有關,當時在那深淵邊上,那猴子從淵下跳上來時,你們都覺得那隻是隻野猴子,卻不知道當時將我駭得要死。”

白土司嚇一跳,道:“那隻猴子不會就是當年你們軍中找到的那隻吧?”

焦把總道:“那倒不是,隻是我覺得軍中慘事與猴子有關,不管見了甚麽猴子,都覺得邪性。”

陳秀才道:“把總是覺得軍中慘事與野象埋骨之地有關,那趙癸是軍中幸存者,自然也和它有關,聽女鍋頭說起時,就認為趙癸也到這裏來了,並且認為他就是女鍋頭說的趙武?”

焦把總道:“不錯。”

大當家靜靜聽他說話,忽然問道:“有個問題要請教把總,當時跟你進雨林的袍澤,是不是因為有甚變故,除了你之外,都沒走出雨林?”

眾人也都有這樣的疑問,為甚麽焦把總隻身一人加入女鍋頭的馬幫,當時他的小隊中的其他人呢?

焦把總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陳秀才等人心中忽然一緊,背上躡手躡腳地爬上一陣寒意,如果當時那一支小隊全部折在了雨林裏,而偏偏他能逃生,那不能不說,他身上同樣有些邪性,就像女鍋頭和那趙癸一樣,肯定藏了甚麽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