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昏厥

那從深淵下爬上來的屍體竟不是失蹤了的苗苦子的,這下馬幫都懵了,原本他們知道的屍體隻有兩具,一具是失蹤了的苗苦子,一具是從女鍋頭的帳篷裏竄出去的趙武,眼前這具屍體從深淵下被托上來,下麵有托它的東西,按理說應該是趙武的,這樣兩具屍體都齊了,可是眼前的屍體不是苗苦子的,那麽就多出了一具屍體,而地下托它上來的那東西,真的是趙武嗎?苗苦子又哪去了?

就這麽一想,眾人心裏都按騰騰地升起陰森感,就在這時,那小夥計很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馬腳子們都望眼看他,倒是把陰森感衝淡了不少,白土司朝他豎起大拇指,誇道:“你個生驢蛋子也不嫌寒磣,端的是好膽色,我沒看出來咧。”

那小夥計有苦說不出,訥訥道:“我嚇的呢。”

白土司愣了一下,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道:“你誆我咧。讓白土司來看看,這挨千刀的是誰。”說著邁步朝那趴在地上的屍體走去。

陳秀才喝住了他,道:“無端出現一具屍體,土司莫莽撞。”

小夥計臉色綠綠的,駭得表情都扭曲了,白土司站住步,疑惑道:“你臉怎麽了?這次又沒拉你去。”

小夥計抖著手指,忽然大喊道:“你們瞧,那屍首在蠕動!”

白土司回頭一看,果然看見那具從深淵下爬上來的屍體在極其緩慢地蠕動,隻是幅度非常小,如果不是認真看,根本看不出,那屍體被小夥計喝破,忽然身體一拱,軀體就拱了起來,手腳著地,迅速地跑了起來,隻是它四肢缺了一肢,跑起來一拐一拐,姿勢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可笑,隻是這當口馬幫誰也不會覺得它可笑。

那屍體雖四腳著地跑起來,隻是頭卻軟綿綿地低垂著,就像脖子斷了一樣,馬幫眼睜睜地看它四肢著地跑上了那條狹窄的馬道,好像被人使了定身法,動彈不得,直到它在馬道上不見了,馬幫才緩過勁來,全張著不可思議的嘴合不攏。

“趙武!”女鍋頭哆嗦著道。

剛才那屍體雖缺了一肢,但是跑路姿勢和騾馬一般無二,馬幫眼見一具屍體以騾馬的姿勢跑了起來,震驚不用說,白土司看著那遠去的屍體,想起了甚麽,不自禁後退一步,道:“那屍體是趙武,那淵下的那手是誰的?”

眾人都看見了剛才趙武的屍體飛上深淵後,那深淵邊上還有一隻長滿黑毛的手要上來,被白土司扔出去的馬刀砸中,重又掉落深淵了,那跑掉的屍體是趙武,那深淵下的那隻手難道是苗苦子的?可是他又怎麽會把趙武從深淵下托上來?

“怕是我們都想錯了,”焦把總白著臉道,“那趙武的屍體不是被深淵下的那隻手托上的,而是它要拖著下麵的手上來,我們隻看見那屍體不動,都道它是被托上來的,其實不動的是下麵那隻手。”

眾人恍然大悟,起先他們一見那屍體和後麵那隻手,先入為主,就認為是手托著屍體上來,其實是那屍體拖著手往上爬的,隻是到了淵邊就裝作不動。眾人都恍然大悟,隻有陳秀才一聲冷笑,嘿然不語。

女鍋頭道:“秀才,你有甚麽話說?”

陳秀才指著那深淵,一字一頓道:“你們莫非忘了白土司扔出馬刀正中那手時,深淵下有一聲慘叫聲?”

眾人呼吸一窒,他們確實都忘了那聲慘叫聲,而慘叫聲說明深淵下的必定是會動的東西,也就是說,那跑掉的屍體和深淵下的東西並不是誰托著誰,而是各自往上爬的!

白土司倒吸一口冷氣,道:“那下麵還有個會動的東西,咱們今夜沒的安生日子了咧。”

陳秀才嘿然道:“這都不是重要的呢。”

“那甚麽重要?”焦把總問道。

“重要的是,那屍體為甚麽千方百計要上那馬道。”陳秀才沉聲道。

“你是說?”焦把總失聲叫道。

“不錯,若我猜得不錯,那屍體一心要上那馬道,隻是被咱們這群人擋在這了,不敢明目張膽過去,最先它從深淵上來,該是摸錯了地方,故而摸到鍋頭帳篷裏去了,被發現後又躍入深淵,後來從深淵上來,我們見它少了胳膊,都道是苗苦子,是被下麵的東西托上的,不去戒備,正好利於它偷偷上馬道,不料被鍋頭看破斷的胳膊不對,這才不顧一切奔上了馬道。”陳秀才分析道。

“它要上馬道做甚麽咧?”白土司瞪大了眼道。

陳秀才不說話,卻去看女鍋頭,女鍋頭慌忙道:“我也不知道,許是去尋那老灰馬幫吧。”

陳秀才點點頭,也不再問,隻是深深地看著那深淵,白土司走過來站在他身邊,眼睛也盯著那深淵,嘴裏問陳秀才:“秀才,你想那深淵下的東西還會上來麽?”

陳秀才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那你看個甚麽?”白土司沒好氣問道。

“我在想,上來的那屍體是趙武,那下麵的,難道是苗苦子?”陳秀才道。

白土司嚇一跳,連連擺手道:“這怎麽可能,苗苦子跟那趙武又不熟,再說了,我看得恁仔細,那手上長著恁粗的黑毛呢,苗苦子又不飲血茹毛,長那麽粗的黑毛做甚麽?”

話說得眾人心中一沉,苗苦子沒有飲血茹毛,但那隻手長著黑粗的毛眾人卻是瞧得真真切切,就是說那隻黑手的主人是個飲血茹毛的東西?

陳秀才不理會眾人的胡亂猜疑,自顧自道:“如果下麵那東西不是苗苦子,那麽,苗苦子上哪去了?”

“不用說,被推下這深淵了唄。”白土司胡亂猜測道,沒想到陳秀才一下子接上他的話頭,道:“那是誰推他下去的呢?”

“是…”白土司想當然的一開口,馬上又沒了聲音,摸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們發現苗苦子不見的時候,是在那隻猴子從深淵下上來逃竄上馬道,焦把總吩咐他們休息的時候,就是說,苗苦子不見了的時候,深淵上隻有馬幫成員,就算苗苦子是被推下深淵的,那麽,把他推下深淵的,也隻可能是深淵上的人或物事!

深淵上也有要對他們不利的東西。顯然眾人都想到了這一點,不禁繃緊了身上肌肉,警惕地看著四周,陳秀才深深呼吸一下,道:“這推苗苦子下深淵的東西,你們說會藏在哪呢?”

郭菩薩恨聲道:“秀才莫打啞謎,快說吧,一個鑼鍋裏吃飯的馬腳子,就這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還打啞謎呢。”

陳秀才道:“既然有物事要上馬道,那麽,就不能有物事要從馬道上下來麽?”

“不錯,”白土司拍腦袋道,“沒發現馬道前,我們都注意這深淵咧,沒人去看後麵的馬道,極有可能是馬道上下來的物事對苗苦子動了手腳,隻是這樣一來,苗苦子未必是被推下深淵的,也有可能是被拖上馬道了咧。”

陳秀才點頭道:“是這個理,所以這個地方肯定不是個安生的地方,夾在深淵與馬道間,等於首尾都受敵,咱們須得快些決定上不上馬道才是。”

“不是說了隨鍋頭一起上馬道麽?”那叫張花子的馬腳子忽然張嘴插進來道,陳秀才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們這些馬腳子都是女鍋頭臨時找人組成的逗湊幫,之前可並不熟稔,隻是一路走來才漸漸不生分的,對於彼此的底細還是不怎麽清楚,陳秀才記得他和郭菩薩苗苦子他們是一起來的,應該之前就是一幫人。現在的馬幫,陳秀才和白土司還有那小夥計走得近,女鍋頭和焦把總因為一個是鍋頭,一個是二鍋頭,也走得近,剩下的郭菩薩、張花子和苗苦子他們十來個馬腳子比較熟稔,也成了一夥,無形中馬幫就被分成了三個部分。

隻是馬幫凡是有甚麽事,都是陳秀才和女鍋頭兩夥人在開口,郭菩薩他們極少插嘴,自然而然陳秀才他們就有些忽略了這些馬腳子。

陳秀才看看張花子,又看看郭菩薩,點頭道:“馬道是要上,須得快些決定甚麽時候上。”

白土司急道:“既然這地方不安生,那就現在上馬道唄。”

焦把總道:“不妥,這地方雖不安生,好歹還空曠,隻要有人盯著,有甚麽物事也藏不住,如果貿貿然上了馬道,夜深道黑,卻是誰也不知道上麵有甚麽物事,防不勝防。”

“那照你說呢把總?”郭菩薩也開口問道。

焦把總看了他一眼,道:“照我說,今晚還是在這裏歇稍,原定的安排不變,大家夥輪流守夜,這就歇了吧,等明日再上馬道。”

“如此甚好。”郭菩薩和張花子都點頭,就過去篝火邊,一人領幾個人,各自看守著深淵和馬道的方向。女鍋頭在原地猶豫了一下,焦把總淡淡道:“鍋頭今日精神不濟,就不用守夜了,趁早歇了吧。”說著也隨郭菩薩他們走了過去,坐在篝火邊,看的卻是石林的方向。

女鍋頭嘴唇動了動,沒說甚麽,徑自回自己的帳篷去了。陳秀才和白土司小夥計也回自己的帳篷,一回帳篷,白土司就迫不及待橫屍在鋪了布的地上,秀才和小夥計在他左右躺下,發現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帳頂出神。

鬧騰了大半宿,小夥計困得緊了,張嘴打了個哈欠,道:“土司你不睡麽?”

白土司哼了一聲,道:“也就是你個生驢蛋子能睡著,秀才,我看這事情越發邪性了。”

“怎麽個邪性法?”陳秀才嗯道。

“你看,七繞八繞的,鍋頭又把她前次走馬的事給繞過了,折騰了半宿,一句話沒從她嘴裏蹦出來。”

“你是說鍋頭故意繞七繞八的,不想說前次走馬的事?我看未必,確實在她要說的時候出了事,倒不是她故意轉開話題。”陳秀才道。

“不管怎麽說,我總覺得事情越發邪性了,不知怎麽,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你有這種感覺麽秀才?”白土司問道。

“不對勁,不對勁,”陳秀才喃喃道,也不知是在附和白土司還是自己發現了甚麽,白土司見他出神,火大起來,道:“你又裝死麽?有話不說。”

陳秀才轉過臉看他,肅然道:“也許不是事情不對勁,而是人不對勁。”

白土司愕然道:“甚麽人不對勁?”

陳秀才道:“你記不記得剛才女鍋頭說過句話,‘多謝大家夥不怨我誆了你們上路’?”

白土司歪頭想了想,道:“好像是說了這麽句話,怎麽了?”

陳秀才盯著他的臉,道:“她是怎麽知道大家夥不怨她誆了咱們上路的?”

白土司道:“不是咱們自己說的麽?”

陳秀才道:“是咱們自己說的沒錯,不過,你忘了麽?咱們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昏厥過去了。”

白土司神色一變,驚道:“不錯。”

陳秀才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想把他們都請過來議事麽?”

白土司馬上放低聲音道:“不錯,那時她昏厥過去了,怎麽知道咱們說的話?除非?”兩人對視一眼,各自低聲道:“她根本沒昏厥。”

白土司道:“果然是人不對勁,既然她沒昏厥,那裝出昏厥樣來騙我們做甚麽?”

陳秀才低聲道:“隻怕不止昏厥是裝的,我看就連失神也是裝的。”

“我看鍋頭不像是裝的失神。”那小夥計又驀然插進嘴來,白土司轉頭看他一眼,厲聲道:“我們說的一切話,不許你向旁人吐露隻語片言,知道麽?”

小夥計點點頭,道:“我不說,我信你和秀才呢。”

白土司眼神一緩,道:“你看鍋頭不像裝的失神麽?”

小夥計道:“我看不像,她真的嚇壞了呢。”

“罷了,”陳秀才道,“也不管女鍋頭失神是真是假,總之她有事瞞我們,都各自多個心眼吧,夜深了,睡吧。”

白土司點頭,閉上眼,不多久就發出陣陣鼾聲,這賊配軍倒是真的心寬體胖,說睡就睡,不知道做成藥丸有沒有治療失眠症的功效,活人是不用想了,就他這副尊榮往人麵前一站,睡著了都能被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