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沼澤地人跡罕至,沒有地圖,安星眠隻能按照那位獵人的指點,開始尋找可能存在的前人留下的路標,並且祈禱這玩意兒的確是存在的。由於沼澤地裏極度潮濕,用木頭做路標很容易就會腐爛,所以據說人們一般是在可走的路上放下一塊沼澤之外才能撿拾到的圓滾滾的褐色石塊。安星眠找了很久,終於發現了一塊,心裏一陣激動,知道獵人所說的都是真的。隻是這種石塊顏色偏暗,安星眠在黑夜裏要非常留神才能夠看到,但雪懷青幾乎隻需要掃一眼,就能看出哪個方向有石頭。

“你們屍舞者的眼神真好啊,”安星眠感慨地說,“好像鼻子也挺靈的。”

“眼神不好,就沒辦法在黑暗的墓穴裏找到目標了。”雪懷青淡淡地說。安星眠看了一眼鐵塔一般的屍仆,明白她所說的“目標”指的是什麽。

如雪懷青所說,兩名屍舞者交戰的地點距離他們的宿營地隻有兩三裏,隻是沼澤裏能夠行走的道路不多,拐來拐去頗費了些工夫。沼澤裏沒有任何遮擋物,一眼望出去視野很開闊,安星眠的眼力雖然比不上屍舞者,但也不算差,沒走出多遠,他就已經看見了兩名屍舞者的拚鬥場麵,那是他畢生沒有見過的奇異景象。

他看見清冷的月光之下,大約有二三十個人站在沼澤地裏,每一個人都有大半個身子陷在了沼澤地的泥水中。但這些人卻始終高舉雙手托向天空,保持著紋絲不動的姿態。

在他們的頭頂上,還有兩個活動的人。這兩人都身材瘦小,步法卻很了得,腳步輕靈地踩在下方那些人高舉的手掌上,不停地變換方位,伺機向對方發起進攻。安星眠注意到,這兩個人並不是隨意地移動,每一個人都隻踩在固定的十來個人的手掌上。也就是說,下方的那二十多人雖然看似混雜在一起,卻分出了嚴格的兩個陣營,分別負責托舉兩人中的一個。

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隨著頭頂兩人的每一次落腳,那些如木樁般陷在沼澤地裏的人,身體就會微微地向下陷落一點點。也就是說,最初的時候這二十多人沒有陷得那麽深,而是後來隨著兩人的踩踏一點點沉下去的。

他的目光再往遠處看去,發現距離這個鬥場數丈之外的幹地上,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個肥肥胖胖的中年婦人,雙手手指以古怪的順序交叉在一起,不停地踱來踱去,偶爾還重重地跺一跺腳,看表情很是急躁。另外一個則是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臉型生得很是俊俏,但整張臉卻顯得慘白陰森。和胖婦人正相反,他以悠閑的姿態坐在地上,手裏玩弄著一個小小的撥浪鼓。

“那個女人我不認識,那個看起來像個小男孩的,應該是長生子。這兩個都是相當有功力的屍舞者。”雪懷青說。

“也就是說,那些陷在沼澤裏的,還有在那些人頭上交手的,都是這兩人操控的行屍?”安星眠問。

“是的,他們每個人同時都控製了十四個行屍,其中還有一個正在做非常複雜的打鬥,說明這兩個屍舞者相當厲害並且旗鼓相當,”雪懷青解釋說,“屍舞者入門後,從操控一具行屍開始,慢慢往上提高同時操控的數目,每增加一個,難度都會大幅提升。我練了八年,現在最多隻能操縱五個,我師父能操縱十七個。”

“也就是說,你師父比這兩個人還要厲害……那麽須彌子呢?能超過二十個嗎?”安星眠問。

“須彌子……他又和其他人不一樣了,”雪懷青說,“他自創了一種不外傳的獨門心法,可以把屍舞術轉化為一種陣法,通過陣法內屍體之間相互的精神傳遞,操控更多的屍體。據我師父說,她親眼見過須彌子同時操控四十具屍體,比她多出一倍還有餘。所以說須彌子是過去幾百年中不世出的奇才,這樣的說法絲毫不為過。”

“真是了不起啊,”安星眠讚歎著,也不知是在說須彌子,還是在說所有的屍舞者,“對了,剛才你說長生子‘看起來像個男孩’,而他實際上不是嗎?”

雪懷青搖搖頭:“這個人從孩童的屍油裏提煉出某種藥物,幫助自己表麵上看起來青春常駐,實際上已經有七十多歲了。平時他走在市鎮裏,身邊總喜歡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屍仆,看起來就像是三口之家一樣,更加讓人不提防他,這樣可以方便他去打聽哪一家有新死的孩童。”

那他究竟得糟踐多少孩童的屍體呢?安星眠想問,卻又忍住了,覺得拿這樣的問題去問一個屍舞者有點挑釁的味道。他轉念一想,“打聽哪一家有新死的孩童”,至少說明他隻是偷搶已經死亡的屍體,而不是像須彌子那樣,把活人殺死變成屍體,這已經算得上是十分仁慈了。

他甩開那些令他很不舒服的聯想,換了個話題:“他們現在的比拚是什麽意思?誰會贏?”

雪懷青仔細看了一會兒:“他們這是在比拚屍舞術最細微的操作環節。你看到了嗎?每個人首先操縱自己的十三個屍仆在沼澤地裏做人樁,給第十四個屍仆墊腳,然後由第十四個屍仆進行比武。這樣的比試,既要考校武功的水準,還要考校……”

“輕功。誰的屍舞術運用得稍微差一點,腳步就會沉重,墊腳的屍仆就會下沉得更快,是這樣吧?”安星眠接口說。

“是的,這樣的比試並不算少見,”雪懷青回答,“一般都是兩個規則:被打下人樁的算輸;人樁先被淹沒過頭頂的算輸。”

“不過他們難道不能踩在對方的屍仆手上、讓對方沉得更快嗎?”安星眠又問。

“那樣的話,對手的屍仆隻需要用點巧勁,就能直接把他摔下去了。”雪懷青說。

安星眠嘖嘖稱奇,對這場奇異的比試更加有了興趣。雪懷青告訴他,從眼前的形勢看,暫時占優勢的並不是看起來很悠閑的長生子,反而是那個顯得急躁不安的胖婦人。

“她的屍仆普遍比長生子的屍仆所處的位置要高上一兩寸,而拳腳功夫上也沒有落下風,再打下去,長生子的屍仆恐怕很快就要全部沒頂了。”雪懷青說。

“那她為什麽看上去就和要輸了一樣?”安星眠不解。

“如果她真的會在拚鬥中那樣急切之情溢於言表,那她就根本不可能擁有同時操控十三具行屍的能力,”雪懷青說,“屍舞者最重要的素質就是情緒的穩定。”

“你是說,她是裝出來的?”安星眠有點明白了。

“其實他們倆表麵上做出來的表情,都隻是為了幹擾對方而已,”雪懷青看著兩位拚鬥中的屍舞者,“那個女人明明已經占優了,卻還要做出著急的樣子,目的就是讓長生子感受到她的情緒,變得加急躁;而長生子也明白她的用意,所以一定要保持鎮定自若,同時也告訴對方:我還沒有認輸,你不要得意。”

“可惜你們隻是屍舞者,而不是帝王將相。”安星眠感慨地說。

前方的廝殺漸漸進入了最為緊張的環節,因為雙方用來做墊腳人樁的屍仆都已經越陷越深,漸漸隻有頭頸還露在外麵。而按照開戰之前的約定,誰的任何一個屍仆首先被沼澤沒頂,誰就輸了。現在看起來,長生子果然是處於劣勢,兩個交手的屍仆彼此實力差不多,就算再打上一個對時,估計也很難分出勝負,能夠用來比較的仍然是那些人樁:胖婦人的屍仆剛剛被淹到下巴,而長生子的卻已經有幾個沒過了嘴唇,優劣之勢很明顯。

長生子即便修煉得再無欲無情,麵對著即將到來的敗局,麵孔仍然顯得有些僵硬了,眼神中也漸漸有了凶光。倒是胖婦人依然是那副仿佛馬上就要輸掉的模樣,繼續變本加厲地刺激著長生子。

“看來長生子要輸了啊,”雪懷青輕聲說,“他的屍仆下沉得更快一些。”

“那倒是未見得,如果長生子足夠心狠的話,也許還有機會挽回敗局,”安星眠忽然說,“你不是說規則是兩條麽?‘被打下人樁的算輸;人樁先被淹沒過頭頂的算輸。’這兩條其實是可以做點文章的。”

“我不明白你所說的機會是什麽,”雪懷青想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不過長生子這個人,根據我師父的描述,一向都是為了勝利不擇手段,非常心狠手辣,可能他會出一些奇招也說不定。”

“看著吧,如果長生子真的狠心想要取勝的話,你馬上就能見到了。”安星眠自信地說。

他的話很快應驗了。當渾濁的泥水已經開始淹沒長生子屍仆的眉心時,他負責比武的那個屍仆陡然間做出了一個令雪懷青十分愕然的動作——他跳向了某一個人樁,卻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控製著力度輕輕下落,而是重重地一腳踏下去,而那個人樁也並沒有做出抬手托舉的動作。於是哢嚓一聲,人樁的頭部上半截被這一腳踩得粉碎,令人作嘔的青黑色**四散飛濺。

而這隻是個開始。這個屍仆完全放棄了他的對手,以迅捷的動作踏碎了全部十三個人樁的頭顱。完成了這一莫名其妙的舉動之後,失去頭顱的人樁們重新舉起了雙手,比武者站在了其中一雙手上,擺出防禦的姿態。

長生子嘿嘿冷笑兩聲,搖晃著手中的撥浪鼓站了起來:“何七妹子,你輸了。”

名叫何七的胖婦人搖搖頭:“我輸了?我怎麽沒看出來我輸在哪兒了?”

“你再重複一遍吧,我們倆的賭約到底是怎麽樣的?”長生子在那兩聲冷笑之後,又很快控製住了得意的心情,說這句話時,已是語氣如常,沒有絲毫波瀾。安星眠想,屍舞者果然擅長控製自己的情感,換成一般人,用這樣的詭計取得勝利之後,恐怕尾巴都會翹上天去了。那種對理性的極端追求,倒和長門僧對“控製自我”的追求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屍舞者和長門僧,一邪一正的兩類人,難道在本質上是同一種人嗎?

安星眠產生這些詭異念頭的時候,何七已經開始重複兩人之間的賭約:“被打下人樁的算輸;人樁先被淹沒過頭頂的算……”

她突然住口不說了,胖胖的圓臉上堆積著的肥肉輕輕顫抖了一下,已經猜出了貓膩所在。果然,長生子冷冷地開口了:“人樁先被淹沒過頭頂的算輸。但如果我的屍仆壓根就沒有頭頂,那就永遠不可能被淹沒了。”

“這就是你打的算盤,那你怎麽也不會輸了,”何七以同樣冰冷的眼神和他對視著,“但是這樣一來,你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十三個屍仆就全部毀掉了,這至少得花掉你三年以上的時間去重新尋覓十三具好用的屍體吧?僅僅為了勝過我,你就不惜放棄自己的心血,這樣做值得嗎?至少我情願輸給你,也舍不得我的屍仆。”

“我不在乎,別說三年,就算是三十年我也必須這麽做,”長生子微微一笑,“自從十年前那一戰我輸給你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向你複仇,為了能親手擊敗你,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現在,你是打算認輸呢,還是繼續和我戰下去?”

“我認輸,”何七並沒有猶豫,“我寧可承認我輸給了你,也不願意放棄我這十三個跟隨我多年的優良屍仆。”

長生子輕輕點了點頭:“這樣的話,多謝,我的心願總算是可以了結了,這個研習會對我而言也不再有意義了。我走了。”他轉過身,看也不看一眼那十三個失去頭顱、注定無法再使用的屍仆,向著遠處走去。僅剩的那個屍仆乖乖地跟在他身後。

“見到老相識的話,替我向他們打個招呼吧。”長生子是孩童的身型,腳步看起來不快,移動卻異常迅速。當這句話從遠處飄來時,他和屍仆的身影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你不是說,屍舞者要修煉到摒棄感情和人欲的境界麽?為什麽這個長生子會如此念念不忘於這場勝負呢?這不是和你們修煉的宗旨相互矛盾麽?”安星眠有點不解,低聲問雪懷青,“而且從他們說話的語氣來看,這兩個人應該沒有什麽特別大的仇怨,似乎單純就是爭一個勝負而已。”

雪懷青想了一會兒:“屍舞者絕大多數時候都會盡量避免和外人起無謂的爭執,也很少會有事後尋仇的作法,但是……自己人之間的拚鬥,總是很厲害,而且總是非常看重單純的勝負。每一次的研習會,幾乎就是無數的舊賬堆放在一起清算的時刻。其實我過去也不是很懂這當中的根由,但在師父死去之後,好像有一點點明白了。”

安星眠看著她,雪懷青輕輕咬了咬嘴唇:“屍舞者大概是人世間最孤單的一群人了,一輩子身邊都隻有死屍陪伴,時常經年累月見不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個活人。我想,研習會也好,同道之間對勝負的執著也好,大概都隻是為了排遣寂寞吧。人活在世上,最害怕的難道不是寂寞麽?”

這一番話似乎觸動了雪懷青的心事。她怔怔地望著長生子遠去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種種複雜的情感,這是安星眠認識她以來第一次看見的。那一瞬間他才感覺到,眼前這個清麗優雅的女孩不隻是一個人見人畏的屍舞者——她終究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他又把視線轉向胖婦人何七。何七和雪懷青一樣,好像也被長生子的飄然離去勾起了心事,一直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就好像一尊石像。過了好久,她才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突然開口厲聲說道:“看夠了沒有?”

話音剛落,用於比武的那個屍仆陡然間借助著腳下人樁的用力一托,整個身子騰空而起,向著安星眠和雪懷青藏身的地方猛撲過來。這個屍仆的輕功果然了得,幾個縱躍之後就已經來到了兩人身前,一記淩空飛踢,向著雪懷青迎麵踢去。

看來女人果然首先和女人過不去,安星眠想著,正準備出手替她架下這一招,雪懷青的屍仆卻已經搶先迎上前,用胸膛硬擋住這一腳。砰的一聲悶響,何七的屍仆像斷線的紙鳶一樣,又彈了回去,落在地上。雪懷青的屍仆則站立在原地,半步也沒有退後。兩具屍仆都若無其事,沒有受到傷害。

而十三個人樁也同時從沼澤裏拔地而起,一齊衝了過來,把兩人圍在了中間。何七慢慢地踱步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雪懷青:“你是什麽人?來做什麽的?”

“我也是一個屍舞者,來參加研習會的,”雪懷青按照晚輩參見前輩的規矩,鞠躬施禮,“無意中撞見了前輩的比試,出於好奇看了兩眼,並不是有意要偷窺的,請您原諒。”

“嗯,還算是個守禮的小娃娃,”何七的麵色和緩了一些,“看你的年紀應該還是新手吧,你的師父是誰?”

“先師名叫薑琴音。”雪懷青回答。

“薑琴音?原來她已經死了……”何七的語氣很平淡,沒有半分悲戚,似乎死亡這種事對屍舞者來說就像家常便飯一樣,“十多年前,我還和她交過手,不過我不如她。但是現在你帶著區區兩個屍仆就敢來參加研習會,是不要命了麽?”

其實我隻帶了一個,雪懷青正想這麽回答,忽然心裏微微一動,扭頭一看,安星眠竟然一直和自己的屍仆並肩而立,表情木然,垂手而立,屏住了呼吸——那是長門僧的閉氣絕技——活脫脫就是一個屍仆的模樣。她一下子明白過來,安星眠是想通過扮演她的屍仆隨著她一起混進研習會,這至少比她年紀輕輕就帶個徒弟更不易惹人懷疑。雖然屍舞者都有能力通過感應屍舞術來判斷某一具行屍是否是真的死人,但對於雪懷青這樣籍籍無名的小人物,恐怕根本沒有人會願意花費精力去探查她,眼前的何七就是明證。

“我隻是來這裏見識一下,並且拜訪幾位先師的舊相識,絕不敢向前輩們挑戰。”雪懷青說得很謙卑,默認了安星眠就是她的屍仆。

何七滿意地點點頭:“你這個小娃娃很有自知之明,不錯,不錯。薑琴音收了個聰明的徒弟。”

她又看了看站在雪懷青身後的安星眠:“挑選屍仆的眼光也相當不錯,這個俊俏後生看起來有點瘦弱,其實根骨奇佳,培育好了會非常好用。”

“謝謝您的誇獎。”雪懷青嘴上致謝,背後卻微微冒出冷汗。其實何七隻需要稍微探查一下,就能判斷出她和安星眠之間毫無屍舞術的聯係,這家夥根本就是個活人。但屍舞者大多是高傲自負的,根本不屑於去探查雪懷青這種小字輩,總算讓她混過了第一關。

“我不喜歡和人同行,你晚點再跟上來吧,從西南方向走出沼澤,再向西北走半天路程,就能到萬蛇潭了。”何七用長輩的命令口吻說,然後帶著她的十四個屍仆很快離去。

等到何七走遠了之後,雪懷青才回過頭看著安星眠:“學的還挺像,不過剛才時間太短,而且你一直是靜止站立著的。要做到完全不露破綻,尤其是在行動的時候,你還需要多多練習。”

“有你的指點就沒問題了,”安星眠說,“我們長門僧懂得控製呼吸的法子,應該不會露餡兒。”

“不過動作並不是最重要的,事實上可能也不會有成名的屍舞者去關注我這種無名小卒的屍仆的動作,”雪懷青看來有些憂慮,“有兩個大問題最可能讓你露出破綻,第一個問題隻要稍微吃點苦就能解決,第二個卻……”

她沉吟著沒有說下去,安星眠一笑:“別忘了,我是一個長門僧,長門僧的生活就是吃苦。”

“那第一個問題還好解決,”雪懷青說,“我回頭給你服用一種藥物,能夠讓你的身上暫時散發出隻有屍舞者才能察覺的屍氣的味道。這種藥物大概會讓你難受一段時間,不過並無大礙,而且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了,不會妨礙你出去找姑娘。”

“我可沒什麽姑娘可找……”安星眠搖搖頭,“沒問題,但另一個難題是什麽呢?”

“另一個難題是,你身上沒有屍舞術的精神聯係,如果有人有心探查你,一下子就能看出你是個活人,”雪懷青眉頭微皺,“即便他們並不刻意地探查你,當屍舞者們運用起屍舞術進行比試時,精神力量完全可能無意中從你身上掃過,那也很容易發現你是活人。可是我不能往你身上添加屍舞術。”

“因為屍舞術隻能用於死人身上嗎?”安星眠問。

“不,屍舞術本質上就是一種完全的精神控製術,”雪懷青說,“由於人死之後精神都會消散為精神遊絲,所以死人身上並沒有精神,屍舞術則可以把施術者自身的精神力量分一小部分到死人身上,相當於讓行屍成為了你的一部分。”

“所以你們操縱死屍能如此靈活,”安星眠又想起了剛剛目睹的那場大戰,“因為你們使喚的本來就是自己的精神。”

“這就是為什麽我沒辦法往你身上施加屍舞術的原因,”雪懷青說,“你是活人,你的精神會自然而然產生抗拒。”

“我們長門僧也在精神控製方麵有著十分嚴格的修煉,”安星眠說,“也許我可以壓製住那種抗拒力。”

“不隻是能不能壓製住的問題,”雪懷青指了指身邊的屍仆,“一旦你被我的精神所侵入,你就會和我的屍仆一樣,受到我精神力的左右。雖然不會如屍仆那樣全盤接收完全聽令,但如果我惡意地使用屍舞術,就能極大地幹擾你的精神,甚至於直接殺死你,效果比普通秘術士的精神攻擊術強出好幾倍。你不害怕嗎?”

安星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對於他而言,單純地承受痛苦甚至於屈辱都不是什麽太難的事,但要把自己的精神交給一個剛剛認識幾天的人去掌控,未免太過於冒險了。畢竟他對雪懷青還並不是很了解,隻是看到她的表麵而已。也許她隻是外表溫和,卻藏著一顆凶戾歹毒的心,甚至於她外表的一切都是喬裝的,這些都很難定論。

“其實不用屍舞術也可以,隻是稍微冒點險,”雪懷青說,“畢竟在屍舞者的世界裏,我隻是個無名之輩,他們未必會在意我。找到須彌子,問完你要問的問題之後,你就趕緊逃離,也就是了。”

安星眠沒有立即回答。他回過身,望向西北方向,那裏有南淮城,城裏曾經有他的導師章浩歌。而現在,章浩歌已經自己選擇了一條不歸路,為了一點微茫的希望而羊入虎口,他極有可能已經被害了。他原本可以跟著自己逃離東陸,在北陸瀚州遼闊的草原上過著輕鬆愜意的生活,或者他也可以持守苦修,沒準還能在那些騎馬射箭的蠻子們當中發展出長門的信徒,成為一個新宗派的開山祖師呢。可他最終沒有那樣做,而是像一個真正的長門僧那樣,迎向那道生命盡頭的無盡長門。

“可見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得做一點傻事啊。”安星眠自言自語地說。他重新轉向雪懷青,目光中已經不再有猶疑不決,“就那麽做吧,用你的屍舞術來控製我。我決定了。”

隻是他的心裏,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怎麽也止不住:你為什麽答應得那麽痛快?其實隻是因為這個姑娘長得很漂亮吧?是這樣的嗎?是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