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往幻象森林的馬車裏時,安星眠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當年的那些長門僧,會不會就是因為無意中衝撞了屍舞者的研習會,才被須彌子殺害滅口的呢?自從從白千雲那裏得到了關於研習會的線索,他就很難抑製住自己的好奇心,盡管這樣的好奇心和長門僧應有的修養是完全相違背的。

屍舞者之間的拚鬥,這是多麽令人驚懼,卻又同時令人欲罷不能的勝景啊。安星眠想象著,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幻象森林裏萬籟俱靜,突然間,一陣細密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沉寂,一隊隊麵容慘白的死屍踏著整齊而僵硬的步伐走過,身上飄浮著淒厲的磷火,恍如剛剛從幽冥世界破土而出的亡靈。被他們踏過的青草變得枯萎,土地化為黑色的沙,連林間的風都似乎停滯了。

當然,這隻是他胡亂的想象,他從未見過真正的屍舞者,也沒有見過真正的行屍。也許行屍表麵上看起來和正常人毫無區別呢?不管怎麽說,見到屍舞者才能得到真相,雖然這個行動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賠上小命,但他別無選擇。

幻象森林位於宛州西南部,占地廣大,曆史上曾經是一片濃密的原始森林,其中路徑複雜,還傳說有怪獸毒蟲出沒,每年都有不少失蹤者的報告。後來人們開始在此處大肆砍伐,一度讓森林麵積大幅縮小。到了這時候大家才發現,那些光怪陸離的傳說最終也都沒有出現,紛紛在飛舞的鋸條和斧子麵前化為烏有。

到了後來,一位皇帝在夢中見到了天神,據說天神在該夢境裏十分憤怒,聲稱幻象森林維係著九州的氣運,不容許凡人侵犯。這位皇帝醒來之後,居然就相信了這樣的無稽之談,下令禁止采伐。這讓附近的造船業遭受到了重大打擊——幻象森林再向西南延伸,就是著名港口和鎮,造船業一向發達。

“所以說人活在世上怎麽都不帶勁,就得當皇帝,”這個喝得半醉的酒客說,“你看看皇帝多威風,一句話就能保住一大片森林,一句話就能毀掉一座城市,一句話就能讓成千上萬的人去送死。”

“小聲點吧,”安星眠拍拍他的手背,“聽說皇帝最近心情不好,最好別惹他。”

這座小酒館兼客棧坐落在幻象森林外圍的東北角。從此處進入森林後,很快就難以見到人煙了。安星眠有意在這裏待了一晚上,想要觀察一下會否有屍舞者經過歇腳,但結果令他失望。所有在這裏出入的酒客和住客看上去都很正常,絲毫沒有異狀。仔細想想,這樣的觀察其實根本就沒用,因為他既沒有親眼見過屍舞者,也沒有親眼見過行屍,又怎麽能辨別出來呢。

所以最後他幹脆放棄,開始和周圍的人一起喝酒聊天打趣,希望能從他們那裏打聽到一些意外的消息。作為一個有錢人,他慷慨地宣布“大家隨便喝,今晚的賬都算我的”,立刻得到了大家的歡呼和好感。正好和他坐在一桌的這位酒客更是把他引為知己,一打開話匣子就滔滔不絕,此人是個獵手,經常摸進森林裏狩獵,安星眠正好從他那裏惡補了許多與幻象森林有關的知識,以免一頭闖進去後兩眼發黑,沒摸著狼窩先被老虎吃了。

“那麽,你知道萬蛇潭在什麽地方麽?”拐彎抹角了一大圈之後,安星眠終於發問道。

“你打聽這個幹什麽?”獵手有點吃驚,隨即麵色微微一沉,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很不愉快的往事。

“沒事,就是隨便打聽打聽,這個名字很奇怪,是因為那裏有很多蛇嗎?”安星眠做出很隨意的樣子。

“萬蛇潭……其實一條蛇都沒有,”獵手半閉著眼睛,神情很是沉痛,卻又摻雜著某種無奈的憤怒,“那裏麵有的不是蛇,而是怪物,一種長得很像蛇的怪物。”

“怪物?什麽怪物?你見過嗎?”安星眠忙問。

“我沒有見過,”獵手搖搖頭,“沒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但見過並僥幸逃生的人形容說,那種怪物從地下突然鑽出來,看起來像是海裏章魚的觸手,成百上千條交織在一起。但它們卻會很快分開,每一條觸手上都能裂開一條大口子,就像貪婪的蟒蛇一樣,把人整個吞進去。如果你用刀砍斷它們的話,它們還會像毒蛇一樣噴射出劇毒的汁液。”

“看你的表情……你有什麽熟識的人被這種怪物所害嗎?”安星眠小心翼翼地問。

“我的親弟弟。他在十五歲那年和幾個同齡的夥伴一起去萬蛇潭探險,從此再也沒有回來。”獵手歎了口氣,擺擺手不再多說,又抓起了麵前的酒碗。

看來屍舞者們是故意選擇了這樣一個凶險之地來聚會啊,安星眠想。這果然是一群不願意與外人打交道的人,同時也是一幫膽子足夠大的家夥,那種奇特的又像毒蛇又像章魚觸手的怪獸半點也嚇不退他們。

突然之間,安星眠生起一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屍舞者和長門僧變成了同一類人。盡管從表麵上看來,這二者絕無相似之處,長門僧總是為人們帶去福音,屍舞者帶來的卻隻有災難和死亡的恐懼,但不知怎麽的,他隱隱感覺到,這兩個群體的內心深處,都有著某種奇特的堅韌,奇特的執著,奇特的固執和倔強。

他在客棧裏安睡了一夜,備齊各種所需物資,打包成一個沉重的背囊,第二天一早就背著背囊出發進入了森林。根據前一天那位獵手所告訴他的經驗以及一張粗糙的地圖,前幾天的行程還算順利。而他身為長門僧所通曉的一些叢林生存技能也派上了用場,第一天下午,他憑借自己靈活的身手抓住了一隻受傷的兔子,這樣又能節省不少幹糧了。

剛開始的時候,偶爾還能在叢林裏碰到打獵的、采藥的甚至興致勃勃來探險的,但隨著不斷深入到幻象森林的中心,別說見不到活人,連人類留下的痕跡都十分少見了,而林中各種各樣的野獸、毒蛇、危險的昆蟲也越來越多。幸好他已經提前預備了驅蛇蟲的藥物,晚上睡在樹上,倒也沒什麽大礙。

這樣的行程艱辛而險惡,和之前在宛州的官道與水路中輕鬆寫意的旅程完全是兩回事,甚至比長門僧的苦修更加讓人疲憊不堪。此時已經是十月,森林裏的暑氣早已退卻,沒有八月時那樣悶熱難挨,但卻進入了蚊蟲飛舞的季節,盡管有驅蟲藥,他的皮膚上仍然遍布著蚊蚋叮咬的痕跡,衣服也被荊棘刮得破破爛爛。這種時候,假如把他放到他最喜歡的那些宛州的美食之地、風月之所,恐怕還沒進門就會被護院一通亂棍當乞丐打出去。

更糟糕的是,由於林中隨時會躥出野獸和毒蛇毒蟲,他連睡覺都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對於一個嗜睡的人來說,真是痛苦的折磨。但一想到那些屍舞者也會和自己走同樣的路,吃同樣的苦,安星眠就會咬緊牙關繼續前進。在他的心裏,這隱然是一種長門僧和屍舞者的對抗。屍舞者能夠摸到萬蛇潭,那麽長門僧也能,而且必須能。

走到第六天的時候,即便是那位經驗豐富的獵手的地圖也已經到了盡頭,前方是未知的領域了,隻能依靠著羅盤摸索前進。而安星眠知道,羅盤未必可靠,有時候會出故障,有時候會被地下的礦藏所幹擾,所以還得努力通過陽光和樹木的長勢等方麵去校正方向。而這也很不容易,因為越往叢林深處走,樹木越加高大並且枝葉繁茂,幾乎遮天蔽日,很多時候都完全擋住了陽光。

不管怎麽說,這一路雖然辛苦,但沒有遇到什麽特別的大事,還算得上順利。按照那位獵手的估計,從地圖的盡頭向西再走三四天,就能接近萬蛇潭了。

這一天傍晚時分,他找到了一處歇宿的好地方,有一個清清亮亮的水塘,附近有一棵大樹。水塘旁邊遍布各種大大小小的野獸的足跡,說明這裏的水沒有毒,可以安全飲用——雖然裏麵多半少不了野獸的糞尿。

安星眠洗幹淨手臉,極力壓抑住自己灌一肚子涼水的衝動,仍然用隨身攜帶的小鍋把水燒開了,然後靠在一棵大樹旁等待著水變涼。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響動,似乎是地上的枯枝被踏斷的聲音。

他以為有什麽猛獸接近,連忙匍匐在地上聽音,以分辨來者的數量。這一聽之下,他發現來的並不是野獸,而是雙足行走的人類,而且一共有三個人。

難道是撞上了去萬蛇潭參會的屍舞者?安星眠一陣興奮,也顧不得燙手,趕緊把鍋端起來藏到一旁的樹叢裏,再把地上燒過的灰燼踢進水塘裏,然後自己也縮身在大樹後麵。但地麵上還是留下了一些焦黑的痕跡,用手摸也能感覺到熱度,他隻能指望對方不去注意這樣的細節了。

來人很快現身了,果然有三個人,領頭的是一個小個子的年輕男人,背上背著開路的砍刀,看穿著打扮像是個本地獵人。跟在他身後的則是一男一女,男的精壯剽悍,身材比一般人要高出一個頭,一看就是練武之人;女的年輕貌美,體態修長,一頭惹眼的金發說明她是個羽人。

“就在這裏過夜吧,”獵人打扮的年輕男人說,“林子裏的生水不能隨便喝,我先去生火煮開了。”

羽人點了點頭,在地上墊了一塊布,坐了下來,跟在她身邊的壯漢則一屁股坐在地上。安星眠估計,這個獵人打扮的男人應該是個帶路人,剩下的一男一女才是有事要進入森林的人。他們會是自己所要尋找的屍舞者嗎?

他開始注意觀察這三個人。他發現那個羽人女子的神情很奇怪,仿佛帶有一種對什麽事情都不在乎的淡漠,淡藍色的眼瞳好像是在看著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視線聚焦在無限遙遠的虛空中。而壯漢卻有些疲憊,坐在地上後就把腦袋垂了下去。至於那個帶路的獵人,倒是顯得精力充沛,已經在一個大鐵壺裏裝滿了水,開始生火燒煮。

但安星眠敏銳地注意到,這個人並不老實。他打水的時候,已經提前在手心裏藏好了某種藥粉,然後混進了水壺裏。這是想要謀財害命呢,還是財色兩劫呢?安星眠在心裏歎了口氣。要是在往常,他大概是會去管一管這樁閑事的,但是現在身處險地,尤其是這三個人的身份完全不明朗,他並不願意貿然行事、節外生枝。

但我是一個長門僧,他想,如果是一個“標準的”長門僧遇到這樣的事情,比如他的老師章浩歌,又會怎麽處理呢?章浩歌學問很深,但對打架一竅不通,可他如果瞥見了這一幕,會因為自己無力自保而不去幹涉嗎?那是絕不可能的,如果章浩歌真的在這裏,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揭破帶路人的陰謀,接下來他也許會被一拳打死,或被一刀刺死,但這些,他都不會考慮在前。

想到章浩歌,安星眠心裏微微一熱。他咬了咬牙,正準備現身製服帶路人,還沒等他邁出步子,那個羽人女子卻突然開口了。

“用七步蛇的毒是對付不了我的,”她依然望著遠處,並沒有把視線移到帶路人的身上,“這世上我解不了的毒並不多,何況這種用七步蛇毒液製成的毒粉氣味太大,我早就聞到了。”

帶路人先是一驚,接著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名狀的笑容,一伸手,把那鍋毒水打翻在地。他滿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向前走了幾步:“你的鼻子真靈啊,看來什麽毒藥都瞞不過你,不愧是屍舞者。”

這個看起來美麗純淨的羽人竟然是個屍舞者!安星眠先是微微一驚,繼而感到一陣興奮:不管怎麽說,總算讓我找到一個活的屍舞者了。他惡狠狠地想:無論如何不能讓那個帶路人殺掉你,因為你需要活著來幫我找到須彌子。

他輕輕地活動著指關節,隨時準備在危急時刻出手相救,但那個羽人女子看起來還是那麽的若無其事,似乎胸有成竹。或者換句話說,這件事好像對她沒有絲毫影響,因為她居然還是沒有正眼瞧一瞧這個帶路人,更不用提出手還擊什麽的了。這樣極端蔑視的態度毫無疑問激怒了對方。

“你都不想問問我為什麽要殺你嗎?”他沉著嗓子問。

“那有什麽關係呢?”羽人用平淡的語調說,“活在這世上的人,不都是你想殺我,我想殺你的麽?知道殺人這件事本身就夠了,原因並不重要。”

“但是你也……並沒有……對我……”帶路人一時間有點語無倫次。

“你想要殺我,但沒有殺成,可我不想殺你,我還需要你,”羽人活像在說順口溜,“所以,重新燒一鍋水吧,早點休息,明天好早點上路。”

就連安星眠都被這個羽人怪異的思維方式所震撼了,帶路人更是憋得滿臉通紅,看來是氣壞了。他猛地從背上解下那把砍刀,向著羽人直衝過去!

“我殺了你!”他咆哮著,“我要殺了全天下的屍舞者!”

安星眠搖搖頭,不想再看下去了。這個人剛剛衝出第一步,他就能看出,此人的武功底子著實不怎麽樣,腳步虛浮、徒有其表。假如這個羽人真的是個屍舞者,那她應該有一萬種方法把對方放倒在地上。在下毒失敗之後,大概這個帶路人已經徹底絕望了,索性以生命為代價做出最後徒勞的掙紮。

而安星眠也已經猜到了,這個帶路人大概就是那位劍客所提到的故人之子。他果然來到了幻象森林,並且處心積慮地想要向屍舞者們報複。他多年來惦記著父親的仇恨,自然對屍舞者做過研究,有本事辨別出他們的身份,並且偽裝成賺取帶路錢的當地獵人,試圖在密林中謀害上當的屍舞者。安星眠不太清楚這個羽人女子是否是他的第一個目標,或者之前已經有屍舞者喪命於他的手裏,但這一次,他似乎很難討到便宜了。

果然,羽人坐在原地,沒有動彈分毫。而之前一直低垂著頭半句話也不說的壯漢卻以和他的身量極不相稱的敏捷站了起來。他揮出右臂,硬生生架向了那把鋒利的砍刀,一聲鈍響後,刀鋒竟然像是砍在了堅硬的大樹上一樣,隻能劃開表皮。這就是屍仆,隨時隨地都被屍舞者的意念所操控的屍仆,比活人更強壯更有力量,比活人更聽話,永遠不會反抗自己的主人。

屍仆右臂一震,將那把砍刀一下子震飛,緊接著左手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帶路人的咽喉,眼看就要把他的喉管捏碎。但陡然之間,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屍仆的動作停滯了。他的右掌剛剛接觸到帶路人的頸部,整個身軀就像被石化了一般,不能動了。更令人吃驚的是,與此同時,原本表情淡漠的羽人女子臉上突然微微一動,眉頭緊皺,像是在極力強忍著某種不適。她站了起來,但腳下一個踉蹌,又重新跌坐到地上。

“你這是何苦?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隻是為了殺死我?”她的神情雖然痛苦,但語氣仍舊不疾不徐。

“你終於肯發問了,哈哈哈!”帶路人發出了一陣狂笑,但這笑聲中並沒有什麽喜悅,更多的隻是解脫般的癲狂,“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就是因為誤闖了你們屍舞者的狗屁研習會,被你們所殺害的!”

“原來是為了尋仇……”女子輕輕點了點頭,“不過你也真有毅力,竟然學會了破魂術,利用我控製屍仆戰鬥全神貫注之時,來侵入我的精神,這的確是唯一能破除屍舞術的方法。可是那樣一來,你的腦子也會被屍氣所感染,很快就會屍毒發作而死。”

“我不在乎!隻要能在死之前先殺死你就行了!”帶路人大喊道,麵色真的開始隱隱發黑了,“這些年來,我已經殺了五個屍舞者,你是第六個!父子倆的兩條命換你們六條命,我已經大賺了。”

“人命不是貨物和錢幣,不能放在天平的兩端稱量,”女子輕聲說,“不過我佩服你的執著,請動手吧。”

她轉過頭,不再看他。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照在她的金發上,並不顯得耀眼,卻閃爍出一種血紅色的光芒,那場景就像一幅生動的畫卷,讓安星眠有目眩神迷之感。但他很快定了定神,反應過來:再不上前阻止,這個漂亮的女屍舞者就會被殺死了。

後來安星眠一直在問自己,自己當時那麽果斷地出手,到底是因為“這是一個我曆經千辛萬苦才遇到的屍舞者,對我很有用,絕不能任由她死去”呢,還是僅僅因為“這是一個美麗的姑娘,我不忍心看她被害”呢?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他,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境距離一個真正的長門僧恐怕還有極大的距離。

但在當時,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做出了決斷。當帶路人獰笑著高舉起砍刀,狠狠揮向羽人白皙的脖頸時,他從樹後閃身而出,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喀喇一聲,把帶路人的右臂擰脫了臼。那把刀掉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鈍響。

變起突然,非但帶路人錯愕非常,連羽人的臉上也首次出現了微微的驚詫。帶路人退後兩步,臉上的黑氣已經變得十分濃重,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口鼻裏開始冒出黑色的膿血。

“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阻撓我?”他掙紮著問,一臉的不甘心,“你也是個屍舞者嗎?”

安星眠搖搖頭:“不,但我有事要求助於屍舞者,所以不能眼看著你殺死她。”

帶路人的臉已經由於痛苦而扭曲變形,屍毒正以驚人的速度隨著血液流遍他的全身,侵入他的心髒和腦部。他張了張嘴,舌頭卻已經腫大得不能再說話,最後他隻能以手指在泥地上寫畫,但隻寫完了一個字,第二個字剛剛寫到一半,就已經氣絕身亡,布滿血絲的雙眼仍舊圓睜著。

“他寫了一個‘趙’字,第二個字已經無法分辨了,大概是想留下他或者他父親的名字吧。”安星眠說。

“對於身懷仇恨的人來說,仇恨就是整個世界,”羽人女子輕聲說,“可是又有多少旁人會去在意他的恨、在意他的名字呢?屍舞者殺過的人何止成千上萬,注定不會有人記得他的。”

安星眠點點頭,然後發現似乎應該來一個自我介紹:“我叫安星眠,來到這裏並不懷惡意,隻是想要尋找一位屍舞者,向他打聽一點消息而已。”

“你要找誰?”羽人女子問。

“我想找須彌子。”安星眠回答。

對方又是微微一怔,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那倒是真巧了。我也是來找他的。”

“能否請教一下你如何稱呼呢?”安星眠說,“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屍舞者小姐或者羽人小姐吧?”

“雪懷青。”女子說,“我不是羽人,隻是人羽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