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沒有理由被殺的女人
榮佳梵的死,毫無疑問是一場有針對性的謀殺。
船長詳細調查了二等艙餐廳的食物,並未發現毒藥,說明榮佳梵並不是在用餐之時中毒。
船長找不到任何死亡真相,隻能歎息著搖頭:“可怕的案件,真無法想象這條船上竟然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船長是個年長的愛爾蘭人,他對旅行中出現這種事感到非常惱火。這不但在他光輝的履曆中留下了汙點,甚至會影響到輪船運營母公司的聲譽。
“凶手可能還潛伏船上,船長先生,我們必須將他找出來。”韓虞是典型的熱血青年,和斯文軟弱的刑醫生性格相反,他性格直接而熱烈,像火熱的太陽,不允許黑暗在眼前出現。
眼睜睜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麵前逝去,韓虞強烈的憎惡從胸中湧現。
船長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舊襯衫的領口停留半秒,從細節處就知道這青年並不是什麽權貴之人,所以冷冷說:“這件事我們會處理,請各位不必擔心。”
比起找出凶手,船長覺得更迫在眉睫的問題是控製局麵,盡可能消弭這件事可能造成的一切不利影響。
幸好死者是二等艙的乘客,幸好是中國人。
他慶幸地深呼一口氣,微微欠身,沒有再看死去的榮佳梵一眼,冷漠轉身離去。
榮佳梵靜靜躺在艙室的一角,從頭到腳蒙著白布,狄薇呆呆地坐在她身邊,握著她冰涼的手,好像失去了魂魄。
“可惡!”韓虞重重一拳砸在艙壁,發出咣當巨響,把一旁竊竊私語的兩個中國商人嚇了一跳。
“在公海上出事,船長根本不想好好調查吧!”
從船長冷淡的表現,韓虞能夠猜出他的心思,如果可以瞞得住,船長恐怕是希望這件事壓根兒沒有發生,怎麽可能大張旗鼓去查找凶手?
他這時候大概在忙於安撫知曉此事的貴客,哪裏會在乎少數幾個二等艙中國人的心情?
“那……那怎麽行?”其中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國商人驚惶不已,“毒死那姑娘的凶手,可能就在我們中間!船到上海還要半個月,難道就這麽讓我們和凶手朝夕相處?”
他這話捅破了窗戶紙,點出了一個尖銳的事實。
在場所有人都是麵色一變,包括失魂落魄的狄薇,都不禁身子微微一顫,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榮佳梵是個單純靦腆的姑娘,她與船上其他國籍的乘客幾乎連話都沒說過,成日除了跟著狄薇,就是與少數幾位同胞閑聊。
如果說有人蓄謀想要殺死她,那麽凶手總該在認識她的人中間。
也就是……二等艙中這寥寥無幾的中國人。
韓虞皺眉,目光一一在每個人身上掃過。
狄薇,小有名氣的華人歌劇演員,榮佳梵的好友與旅伴,她們同住一個艙室,也許會有一些別人不為所知的矛盾?
刑誌力,外科醫生,接近中年,頭頂微禿,其貌不揚,膽子也小。但光從他作為醫生,有機會能夠得到砒霜這一點,就有很大的嫌疑。
——他的未婚妻韓美芳並未出現,說是因為暈船在艙中休息。這位舊式的大小姐非常傳統,秉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誡。
即使為數幾次極為短暫的接觸,也都一直戴著麵紗,很少開口,以至於同船許久,竟然沒有人對她留下什麽印象。
這麽神神秘秘,也一樣很可疑。
韓虞心裏嘀咕,又注意到兩個商人的惶惑神色。
張德厚與方仲之,是做生絲與茶葉生意的商人,剛上船的時候好像還厚顏無恥地糾纏過單身的狄薇與榮佳梵,也可能是逼奸不遂,起了殺心?
剩下還有一個年老的退休海員陳約翰,他正努力瞪著渾濁的眼珠,往喉嚨裏麵死命灌著朗姆酒。
這老家夥瘋瘋癲癲,失業之後在歐洲過不下去,打算拿著退休金回鄉下買地,每天都半醉著說胡話。
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倒趨向於零。
包括自己和死去的榮佳梵在內,二等艙總共有八個中國人,凶手有極大可能就在剩下六個人中間,想到這一點,韓虞也覺得不寒而栗。
——是誰這麽殘忍,心狠手辣殺死一個雙十年華的美貌佳人?
“不知道……他會不會找到真相。”
韓虞毫無頭緒,但突然想到一個人,眼睛都亮了亮。
但是他……
當時案發現場他就在旁邊冷漠看著,然後不見人影,似乎對這件事毫無興趣。
正在韓虞思索的時候,客艙的大門砰然向兩麵打開,身著黑色禮服的貴公子款款步入,神色淡淡,目光落在榮佳梵的屍體上,帶著一絲不明顯的哀傷。
這位永遠都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正是韓虞自以為的好朋友,左右手對弈的周爾雅。
印。度船員恭敬鞠躬行禮,引著周爾雅向前。
“周兄!”
韓虞沒想到他又來了,幾乎跳起來,向他熱情招呼:“你剛才去哪了?快來看看,這件事你得想想辦法幫忙。”
撇去“好朋友”的關係不說,周爾雅的身份與他們可不同。
雖然韓虞並不確切這位周公子的出身,但他有仆傭隨行,坐著昂貴的一等艙,可說是非富即貴,就連洋人船長大副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想要盡快查清真相,找出凶手,還真得找他幫忙不可。
“剛才隻是出去透透氣。”周爾雅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淡淡說道,“死亡的氣味很難聞,弄髒了我的衣服。”
他厭惡死亡的氣息。
韓虞這才發現,他確實換了一身西裝。
連領結都換了,或許還洗了個澡,白襯衫露出潔白的領口,整個人一絲不苟,幹淨整潔到仿佛發著光,和二等艙格格不入。
周爾雅雖然在一等艙,但經常和韓虞來往,所以與榮佳梵也簡單聊過幾句,對於她醉心藝術的態度頗為欣賞,沒想到居然會遭到這種飛來橫禍。
人死了,就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原本的夢想和榮光,徹底消失不見,一切都不可挽回,徒然留下哀悼與歎息。
想到死亡,就令人不悅。
但比起死亡,更令人厭惡的是輕蔑生命,躲在黑暗中強行剝奪別人生命的謀奪者。
“毒藥不在食物中,那給她投毒的機會其實並不多。”
韓虞簡單向周爾雅介紹他了解到的案情與各人的資料,周爾雅一邊聽著,一邊隻是微微頷首。
目前所掌握的東西,不足以指向正確的推論。
而且,相對韓虞所說的情況,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蔡副官,調查匯報的更加詳細。
“其實這一場謀殺,最大的問題就是動機。”周爾雅平靜淡漠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平靜開口。
眾人一聽,紛紛互相試探性的互看幾眼,表情各異。
周爾雅將大家的表情盡收眼底,語氣波瀾不驚的分析:“榮小姐與世無爭,不太會得罪人,她家境寬裕,足以度日,但也並沒有富裕到惹人垂涎的地步。她長得不醜,但也沒有漂亮到傾國傾城,讓人鋌而走險。”
他頓了頓,環顧大家,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眼神,意味深長地問道:“到底是誰……會有動機殺死這一個沒有任何被殺理由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