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重演

周德東越是焦灼不安,越是渴望許孛,不停給她打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這天晚上,周德東駕車在大街上轉悠,路過一個公共電話亭,他停下車走過去,拿起公共電話打給許孛。

電話響了三聲,許孛接起來。

周德東有些激動:“寶貝,是我!”

許孛愣了愣,顯然很不高興:“周導啊,你要幹什麽?”

她不再叫“愛”,而是叫“周導”了。兩個人一個拿米一個拿布,友好地進行了一次交換,之後各走各的,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周德東說:“我找你有事。”

許孛說:“你說吧,什麽事?”

周德東支吾了一下,說:“電影後期很順利,我……挺想你的。”

許孛說:“抱歉,我最近太忙了,等我忙完好嗎?”

周德東知道,放下這個電話就很難抓住她的蹤影了,急忙說:“我們再見一麵,好嗎?我們去昆侖飯店,我答應過你的!”

許孛說:“我正跟《三減一等於幾》的導演談戲,今天不行。”

周德東說:“那明天呢?”

許孛說:“明天再說吧。”

周德東說:“不行!我們現在就定一下,不然我又找不到你了!”

許孛的態度突然冷下來:“周先生,你不要再糾纏我,不然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說完,許孛“啪”地摔了電話。

周德東舉著電話傻住了。

他的腦海裏閃現出他和許孛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她的兩個膝蓋頂在一起,十根細長的手指絞在一起,抿著嘴唇,神態恭敬而羞怯……

現在,她連“周導”都不叫了,而是叫他“周先生”。

第一次周德東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是那麽激動,現在,周德東給她打電話,卻被她掛斷了……

他放下電話,木呆呆地走向自己的車。

電話亭老板喊道:“錢!”

他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還沒給人家電話費……

他不想回家,繼續駕車在大街上轉悠。他猜測,許孛在撒謊,此時她肯定和蔣常來在一起。那麽,今夜他們會在哪裏過夜呢?通州Eleven小區?

監視她。

周德東開車來到通州,停在一個沒有路燈的地方,這裏離Eleven小區大約一站路左右。他靠在座位上,緊緊盯著馬路。這是許孛回家的必經之路。

夜越來越深了,蔣喜來的那輛黑車終於出現在周德東的視野中。蔣喜來駕車,許孛坐在他旁邊,正笑嘻嘻地跟他說著什麽。這輛車開過去之後,拐進了Eleven小區。

周德東呆呆地望著空****的街道,心裏亂極了,就像一麻袋芝麻和一麻袋穀子混雜在了一起,而他必須把它們一粒粒分開。

不知過了多久,周德東慢慢拿出了手機。現在,他已經確定許孛的手機沒有丟失,也沒有換號碼,他要給許孛發短信。想了半天,他寫道:許孛,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我必須要見你。

他仿佛看到,許孛一把推開那個胖子,幾步衝到窗前,驚惶地朝樓下張望。她當然看不到周德東的影子,於是她輕輕拍了拍胸口,如釋重負地回到了床邊……

這次,許孛回複了:姓周的,你要幹什麽!

她開始叫他“姓周的”了。他感覺到,她已經氣急敗壞。

過了十幾分鍾,他又給她發了一條短信:許孛,我在電梯上。我找你。

他仿佛看到,許孛正要乘電梯下樓,查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來了,收到這個短信之後,她慌亂地退了幾步,跑到步行樓梯口,“噔噔噔”地朝下衝去……

果然,許孛把電話打過來了。自從離開劇組之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打電話來!周德東沒有接。電話響了很久,終於停了。

他給她發短信說道:許孛,我不敢接電話,我怕你不見我……

他仿佛看到,許孛停在步行樓梯上,小臉蛋氣得通紅,罵了一句髒話。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沒聽她說過一句髒話,她罵人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許孛發來了短信:你他媽接電話!

嘿嘿,她罵人了。

電話響起來,這次周德東接了。

“喂!”

“嗯……”

“你裝神弄鬼到底要幹什麽!”

“我有事。”

“我沒事!你要是再糾纏我……”

周德東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接著,他用短信對她說:寶貝,對不起,電梯裏的信號不好。

他在重演那個侏儒對他做過的一切。

他仿佛看到,許孛憤怒地舉起手機,似乎要摔碎它,不過,她終於沒有那樣做。她靠在樓梯扶手上,朝上看看,又朝下看看,不知道該上去還是該下去……

周德東繼續給她發短信:寶貝啊,我在你家門口站著。

他仿佛看到,許孛躡手躡腳地朝樓上走去。她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站在她家門口。她家裏還有一根蘿卜,如果那根蘿卜看到另一根蘿卜站在門外,會大發雷霆,許孛就甭想再演他的戲了。

周德東繼續發短信:我下樓了,在外麵等你。我好冷!

他仿佛看到許孛又折回來,快步朝下走。

他接著發短信:外麵好冷,求求你讓我進屋。我找你有事。電梯裏信號不好,我現在從樓梯爬上來。

他仿佛看到,許孛不安地搓著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對策來。終於,她離開了步行樓梯,乘電梯升到8樓,爬上了樓頂……

他在黑糊糊的車裏笑起來,笑得無比猙獰。

接下來,他關掉了手機,卻沒有離開。

他在等待。

天越來越黑了。

他推測,這時候許孛和蔣喜來應該熱火朝天地幹上了。

他把車發動著,開進Eleven小區,停在了許孛的樓下,然後繼續等待。他不知道樓門的電子密碼。

很快,有一個老太太走過來,她拿著一把鮮豔的扇子,肯定剛剛扭完秧歌回來。周德東立即下了車,一邊假裝打電話一邊快步跟過去。

老太太開門之後,周德東跟在她的後麵走了進去。

老太太警覺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朝老太太笑了笑,然後繼續對著手機說道:“我不去了,你們喝吧,我得回家睡覺了,明天還得飛廣州……”

老太太上了電梯,周德東把手機收起來,從樓梯爬了上去。

他躡手躡腳地爬上7層,在許孛的門口站定,深呼一口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聆聽。

他把兩個人的節奏想得太快了,實際上,他們剛剛開始洗澡。他聽到“嘩嘩”的流水聲,還有兩個人的嬉笑聲。

女:“你用洗發液洗……那裏?”

男:“當然了,這裏就應該用洗發液。你也一樣。”

女:“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你的裏麵也要洗洗,我來幫你。”

女:“討厭呀!”

周德東盯著手表,一直等到12點,伸出手慢慢敲了三下:“當!當!當!”

也許是兩個人太投入了,也許是水聲太大了,也許是他的敲門聲太小了,裏麵繼續洗澡,繼續笑鬧。

周德東有些惱怒,這次用了力:“當!當!當!”然後,他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裏麵的水聲一下就停了。

他立即靠在了牆壁上,抬著腦袋望半空,滿臉空茫,等待裏麵的人看出來。

一雙腳步聲走過來,這個人趴在貓眼上朝外看了看,喝道:“你找誰啊!”

是蔣喜來。

門裏一根蘿卜,門外一根蘿卜。

周德東一下沒有了膽量,他看了看門牌,說:“噢,我走錯門了……”然後,裝成醉鬼的樣子,轉身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下樓之後,周德東越想越窩囊。鑽進車裏,他拿出手機繼續給許孛發短信,發了很多條,內容都是相同的: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第二天,周德東早早起了床,分別給《奇門遁甲》劇組的人打電話,問他們誰了解許孛男朋友的情況。

打聽了十幾個人,終於抓到了一條線索:化妝的女孩說,有一次許孛跟她聊過,她的男朋友在一家影視公司工作,好像叫趙義。

周德東急忙問:“你知道那家公司的名字嗎?”

化妝的女孩說:“不知道。”

周德東說:“你好好想想!”

化妝的女孩想了一會兒,突然說:“對了,那家公司應該在交道口附近。有一次,我和許孛一起打車回家,她從交道口下去了,說找他的男朋友去。”

周德東說:“好了,謝謝你。”

化妝的女孩說:“你直接問問許孛不就知道了嗎?”

周德東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就隨口說:“她關機了。”

放下電話,周德東坐在書房裏上網,尋找交道口一帶影視公司的信息。他總共查到了三家影視公司,一個個打電話,尋找叫趙義的人。最後,他在神州金像影視公司找到了這個人,他不叫趙義,而是趙譽。

周德東查到了趙譽的手機號碼,異常興奮,小心地記在了電話簿裏。

接著,他給趙譽發去了一條短信:我找許孛有事。

這個男孩很快就打來了電話,周德東沒有接。電話停了之後,短信很快就來了,是趙譽發來的:你是誰?

周德東回道:我是周德東,《奇門遁甲》的導演。

趙譽很友好地回了一條短信:今天她在密雲黃莊村拍戲。

周德東簡單洗漱了一下,出門下樓,開車朝密雲駛去。

在路上,他想起了小時候寫過的第一首詩:

尋找你/尋找你/走遍鮮花盛開的地方/隻為了/向你索取愛的甜蜜/也許我會挨蟄/那也不會用麵罩遮住我的真實/為了你/我的臉皮已經變厚/蟄一下/沒關係……

果然,《三減一等於幾》劇組正在黃莊村一戶農家拍戲。

陽光很好,雞鴨鵝狗叫得亂七八糟。大門口圍了很多村民,小孩幹脆爬到了牆頭上。周德東靠近之後,從圍觀者的間隙看進去,許孛換上了村姑的服裝,正在聽導演說戲。

周德東已經好久沒見到許孛了,隻是昨天隔著車窗看過她一眼。他發現,她越來越漂亮了,個子好像也高了一截。她的表情變得冷漠多了,帶著某種演藝圈的淺薄的傲慢。在周德東看來,她傲慢她乖巧都令人心動。

他躲在人群後麵,拿出手機,給她發短信:寶貝,我找你有事!

接著,他穿過人群,死死盯著她。

短信響了,她從棉大衣裏掏出手機看了看,麵無表情地放回去,繼續聽導演說戲。

周德東繼續發短信:我不奢望永遠,隻求再見你一麵,好嗎?

然後,他繼續觀察她的反應。

短信響了,她掏出手機又看了看,低聲罵了一句什麽,再次放回棉大衣口袋。

周德東咬咬牙,又給她發了一條短信:你抬頭,看看大門外。為了看你一眼,我專門跑到密雲來了……

還沒等他寫完,忽然察覺了什麽,猛地抬起頭,看到許孛已經怒氣衝衝地站在了他的麵前,她用手指著他的金絲眼鏡,大聲說:“你要是再跟蹤我,我就報警了!”

周德東狼狽地說:“寶貝……”

許孛繼續指著他,大聲罵起來:“那個侏儒才是你的寶貝!滾!”

劇組的人陸續走出來,其中一個演員和周德東還認識。

他避開許孛的手指,一邊後退一邊說:“好好好,我們以後電話談吧。”然後,轉過身急匆匆地走掉了。

回到車上,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臉麵滾燙。

他忽然想到,許孛之所以這樣討厭他,肯定是因為那個侏儒搞了什麽鬼!或許,她查到了許孛的電話,對她說了什麽。

一個尤物。

一個怪物。

周德東陡然充滿了對李兀兀的仇恨。

這個侏儒,這個懸掛在17樓窗外的怪物,她一言不發地騷擾自己,騷擾太太,又來騷擾他心愛的許孛!隻要這個侏儒活著,他就永遠擺脫不了厄運!說不定,以後有了孩子,她還要騷擾他的後代……

怎樣才能讓這個怪物消失呢?

他的心裏蹦出一個字——“殺”,震得他一哆嗦。

他沒那個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