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我找你有事

天氣陰鬱,劇組在一條馬路上拍戲:

男主角為了救女主角的命,大清早奔赴一條詭異的死胡同。在路上,他遭遇了女二號。女二號瘋狂地愛著他,卻屢遭拒絕,她要跟他同歸於盡……

這個路口接近北五環,行人不太多。不過,劇組還是請來了交通警察協助,臨時戒嚴了。

四個路口很快就積聚了一些行人,大家抻長脖子看熱鬧。

男一號急匆匆朝前走,女二號迎麵走過來,突然亮出一把尖刀,猛地朝男一號胸膛刺去……

周德東正在全神貫注地工作,短信響了,又是那個侏儒發來的:

周老師,我找你有事。

現在,周德東已經感到這句話無比陰森。他恨恨地罵了一句,把手機塞進了口袋。想了想,又掏出來,回道:我在河北永清縣拍戲,大約四天之後回京。有什麽事,你短信說。

化妝師在給男一號化妝,他的胸部浸滿血跡,接下來是他在馬路上狂奔的鏡頭。

周德東想,如果李兀兀像電影中的這個女二號也好,他寧願讓她紮一刀。女二號不管多瘋狂,多恐怖,至少她目的明確。而這個李兀兀神神道道,永遠沒有人知道她想幹什麽。

李兀兀緘默了,短信一直沒來。

電影繼續拍。傷痕累累的男一號在大街上奔跑,女二號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窮追不舍。許孛的表演很到位,男一號不太好,他的臉上隻有恐懼,沒有表現出對女二號這個行為的震驚、無奈和心痛。

周德東打算跟男一號說說戲,然後重拍,這時候,他眼睛的餘光掃描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心裏不由一寒。四下張望,他終於在北麵路口的人群中鎖定了一張臉。

李兀兀。

那顆大腦袋在人群的腰部閃現,透過空隙,死死盯著周德東。

周德東和她對視著,傻住了。

劇組昨天才確定這個外景地,她怎麽知道今天在這裏拍戲?難道是正巧撞上的?

他剛剛對她撒了謊,為了逼真,他還提到了地點“永清”,時間“四天”……現在一下被揭穿,讓他感到無比尷尬。

他想大步走到北麵路口,站在她對麵,開門見山地問問她:你到底要幹什麽?可是,眾目睽睽,他沒有這個勇氣。他無法預料她會做出什麽事來。

回過神,周德東再朝北麵路口看去,李兀兀已經不見了。

副導演問:“周導,你怎麽了?”

周德東無精打采地說:“收工。”

回到賓館,周德東把門鎖了,躺在**琢磨李兀兀。陸續有人敲門,他一直不吭聲。

他意識到,總這樣像烏龜一樣躲著並不是辦法,雖然腦袋縮進了殼裏,但是身體就在人家的眼皮底下,一覽無餘。如果現在不把這個麻煩了結,等太太回來就更麻煩了。

周德東站起身,給李兀兀撥電話。

一直沒人接。

周德東已經憤怒不起來,李兀兀的緘默,讓他感受到了她的強大。

他坐在椅子上,給李兀兀發短信。想來想去,他寫道:兀兀,這段時間我太忙了,顧不上你,實在抱歉。有什麽事請告訴我,我一定盡全力!

窗外的雪花緩緩落下來,這是2007年北京的第一場雪。周德東朝下看看,地麵已經一片銀白。他想起了照片上李兀兀披的那塊巨大的白布。

李兀兀一直沒有回短信。

又有人敲門,周德東還是不說話。

許孛在外麵喊道:“周導,你在嗎?”

周德東猶豫了一下,起身打開了門。

許孛微笑著說:“怎麽把門鎖上了呀?”

周德東苦笑了一下說:“有點頭疼。”

看到許孛,他的心裏一下就放晴了。她的皮膚那麽白,頭發那麽黑,眼皮那麽薄,鼻梁那麽小,嘴唇那麽軟……

許孛跨進門來,說:“下午還拍嗎?”

周德東說:“不拍了。”

許孛說:“太好了,正巧電視台請我做一個節目,如果下午沒戲我就去了。”

周德東笑了笑說:“你已經成大牌了。”

電影開機之後,媒體紛紛報道,許孛有了一些知名度,她在劇組裏的態度也產生了一些微妙變化。短短三個月,一部電影快拍完了,許孛和最初那個藝校學生比起來,已經有了一種明星的氣味。

許孛坐在椅子上,左右轉了幾下。她第一次來麵試的時候,兩個膝蓋拘謹地頂在一起,現在她已經翹起二郎腿了。她說:“剛才拍戲回來,有個人攔住我簽名。”

周德東說:“肯定是帥哥吧?”

許孛說:“是個女孩。她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把我嚇了一跳……”

周德東敏感地問道:“為什麽?”

許孛做了個鬼臉,說:“她是個侏儒,第一眼看到她我還以為是個小孩呢!”

周德東避開許孛的眼睛,沒說什麽。

許孛卻盯住了他的眼睛:“她的名字也怪兮兮的,她說她叫周家鬼。”

周德東摸了摸鼻子,說:“什麽意思啊?”

許孛油滑地笑了笑,把頭轉向了窗外:“可能她是你的粉絲吧。”

周德東岔開了話題:“今天晚上你有事嗎?一起吃飯吧?”

許孛站起來,聳了聳肩,說:“真抱歉,今天我的男朋友過生日。”

周德東說:“那……好吧。”

許孛親了他的額頭一下,說:“沒事的時候我再陪你。”

周德東幹巴巴地笑了笑。

許孛離開之後,周德東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個女孩離他越來越遠了。

晚上,周德東一個人孤獨地吃完火鍋,然後步行回家。

路燈照著地上的雪,一片冷冷的白。周德東一邊走一邊不停回頭看。

此時,他巴不得停電,如果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他就安全了。

好像專門跟他作對一樣,小區裏換了照明燈,比平時更亮堂了。他快步走到自家樓下,鑽進了樓裏。

樓裏隱約有小提琴的聲音,他的心一沉。

誰在拉琴?

靜靜聽了一會兒,此人拉得並不專業,好像是誰家的孩子在練琴。不過,他沒有放鬆警惕,提前就走出了電梯,從步行樓梯慢慢爬到17層,賊頭賊腦地觀察了一番,確認家門口沒有人,才快步走過去,匆匆掏出鑰匙打開門,一步跨進去,重重地把門鎖上了。

防盜門真好。

暖氣真好。

周德東摘下圍脖,正要去衝個熱水澡,客廳裏的電話就響起來。

他遲疑了一下,走過去接起來。

是太太,她從來不會在電話裏說什麽親熱的話,劈頭就問:“周德東,李兀兀是誰?”

周德東一驚:“你……怎麽認識?”

太太生氣地說:“她給我發了一條短信,說她找你有事。莫名其妙,她找你有事,給我發什麽短信?我把電話打過去,她不接。我發短信問她是誰,她說她叫李兀兀。”

周德東故作平靜地說:“一個報名當演員的,別理她。”

太太說:“就這麽簡單?”

周德東說:“你不要想複雜了。”

太太說:“我告訴你,這段日子我不在家,你可不要胡來,要是被我知道了,你連悔過的機會都沒有!”

周德東說:“放心吧,我有賊心沒賊膽。”

他強打精神跟太太聊了一陣子,放下電話之後,連洗澡的心情都沒有了。他不明白,這個李兀兀怎麽找到太太電話號碼的?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天晚上,李兀兀在家裏過夜,拿走了太太的名片。

夜裏,周德東失眠了,好像四麵八方有無數人在對他說:我找你有事。他把兩根手指塞進耳朵裏,那聲音依然響個不停:我找你有事!我找你有事!我找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