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貓眼

被撞的老太太竟然沒什麽大問題,而且,她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的人,在醫院住了一周,養好傷就回家了。

周德東全力投入到電影中。

他最終不知道,那天李兀兀到底有沒有出現在國展小區,反正她又沒有音信了。不過,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這個侏儒就像惡性癌細胞,隻要滋生出來就不會消亡,隻會不停地擴散,擴散,擴散……

一個人的時候,周德東總在猜想,李兀兀說找自己有事,她到底有什麽事?

要錢?她否定過。

演戲?電影已經開機,媒體的報道鋪天蓋地,她不可能不知道。

結婚?兩個人萍水相逢,互不了解,地位懸殊,年齡不配,一個正常,一個畸形,一個已婚,一個未婚——根本不可能。

那她想幹什麽?周德東越想越糊塗。

他對這個侏儒已經厭惡到了骨頭裏。想起那一夜的衝動,悔青了腸子。

越是討厭李兀兀,他越是貪戀漂亮的許孛。每次拍戲收工,他都把許孛帶回家。時間長了,他漸漸知道,許孛已經有了男朋友,那個男孩比許孛大兩歲,是個花見花開的帥哥。

這天是周末,周德東帶許孛去吃法餐,然後一起回到了國展小區。

在路上,周德東的短信響起來:“滴滴滴。”他正在駕車,許孛就把他的手機拿起來,正要看,卻被周德東一把奪下來。

許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問:“哪個女孩呀?”

周德東說:“不要胡思亂想。”

許孛說:“我不吃醋。現在我就像你的私人助理,如果哪個女孩要跟你見麵,讓我來安排,我肯定給你挑最漂亮的。”

周德東看了看手機,又是李兀兀,她說:周老師,我找你有事。

他罵道:“見鬼去吧!”然後直接關機了。

許孛觀察著他的臉,笑了:“一個男人被女人窮追不舍,那是幸福的事呀。”

他苦笑了一下,說:“幸福極了。”

回到家,兩個人一邊洗澡一邊**,稀裏嘩啦。

周德東不知道,這段時間有無數短信飛來,鑽進關閉的手機裏,越聚越多,最後發酵成可怕的病菌……

聽不到短信響,周德東就覺得安全了。這個世界隻剩下了他和許孛,還有溫暖而性感的水。

許孛突然停止了動作,一下抱緊了他:“你聽,什麽聲音?”

周德東伸手把水關了,房子裏一下靜下來。聽了一會兒,他問:“你聽到什麽了?”

許孛說:“有人敲門!”

周德東一驚:難道是太太突然回來了?

他豎著耳朵又聽了一陣子,果然聽到了清晰的敲門聲:“當!當!當!”

他嚇呆了,屏住了呼吸。

過了一陣子,敲門聲又不緊不慢地響起來:“當!當!當!”

許孛把周德東抱得更緊了,害怕地問:“這是誰呀?”

周德東把食指豎在嘴巴前:“噓——”接著,他**身子輕輕走出去,戴上眼鏡,看了看掛鍾,12點整。他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前,趴在門上朝外看去,頓時打了個冷戰——那個侏儒靠在門外的牆壁上,抬著大腦袋望半空。她的身旁放著那隻葫蘆形的盒子。樓道裏的光線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似乎滿臉憂傷。

北京城大得無邊無際,她竟然準確地找到了國展小區,找到了這幢樓房,找到了這個單元,找到了這個樓層,找到了這個房間!

從貓眼看,她顯得很遠,周德東看到了她大半個身子。他知道,其實她離他很近,隻隔一層門板。

剛才,衛生間裏的水聲,他和許孛的嬉笑聲,李兀兀肯定都聽到了。可是,周德東實在沒有勇氣打開這扇門,他慢慢地退到衛生間,示意許孛不要說話,然後拉著她,像貓一樣輕輕走回了臥室,把門關上了。

許孛緊張地問:“是誰?”

周德東壓製著心跳,小聲說:“一個男的。”

許孛:“你認識嗎?”

周德東:“不認識。”

許孛:“是不是壞人?趕快報警吧?”

周德東:“肯定是個醉鬼,走錯門了。我們不要出聲,一會兒他就離開了。”

許孛:“你的心怎麽跳得這麽厲害?你怕嗎?”

周德東:“我怕一個醉鬼幹什麽!再說,他也進不來。”

許孛:“他……真的進不來嗎?”

周德東:“防盜門,沒問題。”

兩個人輕輕躺下來,互相抱著,再不說話了,靜靜地聽。

十幾分鍾之後,門又響了,依然不緊不慢:“當!當!當!”

許孛一下把腦袋縮進了被窩。

周德東緊緊咬著牙,神經繃得都快斷了。他不知道這個侏儒會敲到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她最後會做出什麽。

又過了十幾分鍾,門又響了:“當!當!當!”

許孛湊近周德東的耳邊,抖抖地說:“這個人還在敲!”

他使勁捏了一下她的手,沒說話。他能感覺到她激烈的心跳。

四周一片死寂。

裏麵的人在聆聽外麵的人,外麵的人也在聆聽裏麵的人。

又過了半個多鍾頭,門沒有再響。

許孛稍微放鬆了一些,小聲說:“嚇死我了!愛,下次我們不要住你家了,我們去賓館,好嗎?”

周德東說:“醉鬼並不是天天有的。”

許孛說:“我還是怕!”

周德東捏了捏她的臉蛋,笑著說:“好,我們去昆侖飯店。”

說完,他把手機拿過來,想看看時間,這才想起在車上就關機了。他把手機打開,已經是1點零7分了。

接著,短信就接連響起來,總共十三條。

他一條條打開,都是李兀兀發來的,內容都是相同的: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周德東看了看時間,最後一條是12點半發的,那時候她就站在門外。如果是一個正常人,她應該說:我聽到你們在裏麵的說笑聲了,開門!可是沒有,她依然重複著那一句:我找你有事。

許孛摟住周德東的脖子,陰陽怪氣地說:“這些短信不會是剛才那個醉鬼給你發的吧?”

周德東說:“副導演在匯報拍戲的事。”

說著,他又把手機關了。

許孛說:“你再去看看,門外的人還在不在?我都不敢大聲說話。”

周德東欠了欠身,又躺下了,說:“他肯定離開了,我們睡吧。”

許孛扭了扭身子,撒起嬌來:“不嘛,我要你給我講段子!”

周德東閉上了眼睛,說:“聽話,我沒心情。”

關了燈之後,許孛像小貓一樣縮進了周德東的懷裏,周德東卻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他的心裏失了火,哪裏睡得著!

李兀兀有什麽事?

當然是討債,周德東欠了人家什麽,他心裏清楚。可是他拿什麽還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德東迷糊了。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小提琴聲。他豎起耳朵聽,琴聲有點怪異。他扭頭看了看許孛,她睡得正香,他悄悄爬起來,走出臥室,來到防盜門前,從貓眼看出去,又看到了那個侏儒!她的一頭黑發被剪禿了幾塊,很難看,她正在如癡如醉地拉著琴!毫無疑問,琴弓上正是她自己的頭發!

周德東打了個冷戰,一下就醒了。

真切的小提琴聲從門外幽幽地傳進來。

李兀兀!她沒有離開,她在門外拉琴!

周德東轉頭看了看許孛,幸好她沒醒,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他一動不動,靜靜地聽。

突然,電話響了。

他急忙伸手把它接起來,是太太,她氣憤地問:“周德東,誰在咱家門外?”

他愣了愣,說:“沒人哪!”接著他又改口了:“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睡覺,是你把我吵醒的!”

太太說:“剛才小區保安給我打來電話,說有人在咱家門口拉琴,鄰居睡不著,讓保安製止——你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太太是這套房子的業主,物業公司登記了她的聯係方式,因此,保安把電話打到了她那裏。

周德東說:“我來處理,你關機吧,好好睡。”

太太說:“你注意安全!”

他說:“放心。”

放下電話,他想走出去,跟這個侏儒當麵鑼對麵鼓做個了結,卻缺乏勇氣。可是如果他不這樣做,事情會越鬧越大。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像一隻縮頭烏龜,不適合泡妞的。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了。

周德東懷著僥幸心理靜靜等待,琴聲再沒有響起來。

轉頭看看,窗簾滲進了一絲微弱的晨光。

她走了?

又等了一會兒,門外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他這才慢慢爬下床,走出臥室,輕手輕腳地來到防盜門前,透過貓眼看出去——樓道裏空****,她終於消失了。

不過,他不敢輕舉妄動,一直趴在貓眼前觀察。十幾分鍾之後,他輕輕打開門,探頭探腦地看了看,這才確定她真走了。

回屋的時候,他在門外的地上撿起一根長長的東西,他舉到眼前看了半天,最終也不能確定,那是馬的頭發,還是人的頭發。

周德東和許孛再次幽會,沒有去賓館,許孛把周德東帶到了她的住處。

許孛一個人住在通州Eleven小區,兩室一廳。這是一幢8層的樓房,她住在7層。這裏遠離鬧市,很安靜。

許孛把房子裝扮得很漂亮,有一股香氣,不知道是花的,還是人的。牆上貼滿了巨大的明星海報。

周德東在許孛的床頭看到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就問她:“這是什麽?”

許孛說:“呼吸機。”

周德東問:“你有哮喘病?”

許孛說:“睡眠窒息症。”

周德東說:“沒聽過。”

許孛說:“喉嚨軟組織後移,睡覺的時候阻塞呼吸道。”

周德東說:“危險嗎?”

許孛說:“有呼吸機就沒事了。醫生說,得這種病的人一般都是胖子,不知道我怎麽就得上了。”

周德東說:“平時你要多多小心。”

許孛說:“沒關係,好幾年都沒犯了。”

謹小慎微的周德東立即後怕起來,他想:以後再不能帶許孛回家過夜了,要幽會一定來她家,萬一她睡著睡著死在自己的**,他就算長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