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你有事兒 壹:這顆腦袋太大了

《奇門遁甲》在網上選秀,僅僅三天,就呼呼啦啦有一萬多人報名了。

《奇門遁甲》是一部懸疑愛情電影,改編自同名小說。實際上,男女主角早就內定了,選秀不過是一種炒作。

這個主意是副導演想的,雖然選秀之類的活動已經很俗,但是效果好,太多太多的普通人希望通過這個梯子一步登天。

最初,導演周德東有些猶豫,最後還是同意了。他是一個十分規矩的人,但是他必須要考慮票房,如果這部片子虧了本,就不會再有人給他投資了。

從外貌上看,周德東一點都不像導演,更像一個嚴謹的公務員——西裝革履,領帶係得端端正正。頭發不長不短,永遠梳得齊齊整整。戴一副金絲眼鏡,一雙小眼睛閃著聰明的光。他31歲,結婚四年半,太太是一家醫療器械銷售公司的業務經理。兩個人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就像一篇平遝遝的散文,沒有任何波瀾壯闊的段落。周德東對女人向來是敬而遠之,生活上沒有任何緋聞。

《奇門遁甲》選秀的日子,周德東的太太出差不在家。她被公司派到西北開發市場,一去就是半年。剩下周德東一個人,一頭紮進劇組包的賓館,天天跟編劇一起改本子。

這天半夜,大家都回家之後,周德東拉上窗簾,悄悄打開筆記本電腦,觀看那些報名女孩的玉照。信箱裏美女如雲,他一張張地瀏覽,就像做全身按摩,超解乏。

有一張照片跳進他的眼簾,他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個女孩的腦袋太大了,一張驢臉上,長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很做作地望著半空;兩顆虎牙支棱到嘴唇外,似乎隨時都要咬人;看不出身材怎麽樣,因為她圍著一塊巨大的白布,看上去像婚紗。盡管遮得很嚴,周德東還是能感覺到,她很矮,身體比例絕對有問題。

看簡介,這個女孩叫李兀兀,哈爾濱人,22歲。她的請求是:女一號。她說: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用百分的努力,去贏得千千萬萬觀眾的掌聲!

周德東覺得礙眼,就隨手把她刪除了。

抻個懶腰,他躺在**,繼續琢磨劇本:

《奇門遁甲》講述的是一個中年男醫生和一個花季少女的跨代愛情故事。少女從南方小城來北京讀書,在一條詭怪的胡同裏遭雷擊死亡。男醫生悲痛欲絕,突然在電視上看到了少女的影像,他立即前往南方尋找她,卻陰錯陽差地回到了一年前。他無影無形地跟隨在少女背後,試圖修改她的命運,卻屢遭失敗。在少女遭雷擊的那天早上,男醫生決定去那條胡同,阻止她走進去。出發前,他通過奇門遁甲預測出,天意不允許他這麽做,否則在路上非死即傷。然而,他沒有退卻。經曆了數次凶險的阻撓之後,他遍體鱗傷地出現在少女麵前,攜帶她逃離了必死的結局……

忙忙碌碌的一天又開始了。

周德東雖然是導演,不過,他的權限隻能決定男二號和女二號,男一號和女一號都是投資方指派的。

副導演推門進來,興衝衝地說:“周導,你看過電子信箱了嗎?”

周德東淡淡地說:“沒有。”

副導演說:“已經有一萬多人報名了!”

周德東依然淡淡地說:“你先選一些出來我再看。”

副導演說:“好嘞。”

半個小時後,副導演拿著一個U盤走進來,插進周德東的筆記本電腦,說:“我感覺,這幾個人的形象不錯。”

周德東正跟一個工作人員交代宣傳的事,他把腦袋轉過來,說:“打開。”

副導演先打開了六張女孩的照片,周德東心不在焉地瞄了瞄,一直搖腦袋:“都一般。”

副導演又打開了六張男孩的照片,這次周德東把身子轉了過來,湊近電腦屏幕,很仔細地看了半天,用手指了指其中兩個人,說:“這兩個明天叫過來麵試一下。”

副導演說:“我馬上打電話。”

這天晚上,大家下班之後,周德東還是沒回家,他下樓吃了一碗麵,然後回到賓館,關上門,拉上窗簾,又打開了電子郵箱。

又有幾百人報名,他一封封地查看。

看到是男性報名者,他馬上關掉。看到是女性報名者,他的雙眼立即會射出奇異的光,慢慢湊近電腦屏幕,上下左右反複打量,眼光似乎要穿透對方的肌膚,在骨頭上找出斑點來。

那張照片又一次跳進他的眼簾:

長長的臉,一雙圓圓的眼睛,兩顆虎牙支棱到嘴唇外……

李兀兀。

還是同一張照片。

昨天,周德東隻是把她的信扔進了垃圾箱,並沒有徹底刪除,他想可能是副導演又把它轉移到了收件箱。

可是,他看了看垃圾箱,那封被刪除的信還在。這說明,李兀兀又寄來了一封報名信。難道,她知道上一封信被刪除了?

這次,周德東把她徹底刪除了,繼續往下看。

老天似乎想給他的眼睛一個補償,下封信的報名者是一個絕色女孩:皮膚又白又嫩,就像雪做的。長發又黑又順,就像墨染的。細眉毛,單眼皮,鼻梁小巧,嘴唇豔紅,眼睛裏流出勾人魂魄的光波。她是無錫人,叫許孛。

周德東不認得第二個字,專門查了查字典,然後,他牢牢記住了這個芳名。

次日上午,副導演把那兩個男二號的候選人叫來了,周德東對他們進行了麵試,最後選中了其中一個,讓他三天之後試鏡。

下午,副導演推門進來,說:“周導,我又選了幾個女孩,你再看看。”

他一邊把U盤插進筆記本電腦一邊說:“你應該看看那些報名信,太好玩了!有一個女孩,長得跟豬八戒似的,竟然要演女一號!她的宣言是——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用百分的努力,去贏得千千萬萬觀眾的巴掌!嗬嗬!”

周德東隨口說:“每個人都有夢想。”然後坐下來,觀看副導演選出的女孩。

這次,他又選出了六個人,竟然沒有許孛!周德東有些生氣,卻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淡淡地說:“晚上,我自己去信箱看看吧。”

晚上,大家離開之後,周德東關上門,拉上窗簾,打開電子郵箱,發現又多了幾百封報名信。他一封封地看下去,沒一個超過許孛的,這讓他很高興。不知不覺,他已經有點偏向這個無錫女孩了。看著看著,一張熟悉的臉又一次跳進了他的眼簾:

長長的臉,一雙圓圓的眼睛,兩顆虎牙支棱到嘴唇外……

還是李兀兀!

還是同一張照片!

他一下敗了興。

她為什麽每天都寄一封信呢?也許,她是擔心報名的人太多,被淹沒,每天寄一封報名信,就不會被漏掉。可是,難道她從小到大隻拍過這一張照片?或者,這是她自認為最漂亮的一張照片?

周德東再一次把她徹底刪除。

在刷新信箱的一瞬間,又出現了一封新郵件,他打開一看,還是李兀兀:長長的臉,一雙圓圓的眼睛,兩顆虎牙支棱到嘴唇外……

此時已經是半夜了,難道她還坐在電腦前,在周德東刪除她的同時,又發來了一封信?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說明她每時每刻都在暗中監視著周德東的一舉一動。想到這裏,周德東的脊背有些冷,不由回頭看了看。

房間裏隻亮著床頭燈,有些暗。他瞟了瞟衣櫃,衣櫃半開,裏麵黑糊糊的;又瞟了瞟衛生間的門,裂著一條縫隙,透出刺目的光亮;最後,他抬起頭瞟了瞟四個雪白的房角,空空****……

這天夜裏,周德東做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夢:

深更半夜,刮著冷風,他扛著李兀兀在爬山,累得氣喘籲籲。爬一爬,歇一歇,終於看到了一個很深的坑。在夢裏,這個李兀兀好像是一張很難刪除的照片,而這個深坑就是垃圾箱。他一轉身把她扔進深坑裏,卻發現她的腦袋不見了。難道是因為她的腦袋太大、太重,在路上顛掉了?他迷茫地回頭望去,山路黑糊糊的,什麽都看不清楚。他用雙手匆匆把深坑填上,順著山路朝回走,心裏煩悶至極,因為這張照片還是沒有被徹底刪除,留下了一顆腦袋。身體是物質的,一具無頭屍體不可能長出腦袋來;腦袋是精神的,隻要時間足夠,一顆人頭肯定會長出身體來。走著走著,他猛地停下了腳步——那顆腦袋出現在路邊的草叢裏,緊緊閉著雙眼,像分娩一樣痛苦地生長著身體,斷裂的脖頸處已經生出了兩隻腳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