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喪屍扮演者的奇特經曆

——人演鬼和鬼演人哪個更像?

文帝堯今年22歲,她本來想找個文秘類的工作,卻稀裏糊塗地進入了幹戈實業公司。

說起這個公司,可能很多人不太了解,但提到它開創的實景遊戲《末世狂想曲》,幾乎無人不曉。該遊戲從2014年開始先後登陸了四座城市——北京,上海,深圳,重慶。除了本地玩家,凡是到這四座城市旅遊或出差的年輕人,大多都會去體驗一把。

文帝堯就在重慶上班,她的工作是扮演喪屍。

遊戲場地設在一個廢棄的園區內,占地1.8平方公裏,街道破爛,丟棄著一些輪胎、油桶和髒兮兮的衣物。兩旁的房舍密密匝匝,但都已人去樓空,一扇扇窗子黑洞洞的,很有末日感。

遊戲21:30開始,也就是軍隊熄燈的時間。園區內的路燈隻有少部分還亮著,不過光線暗淡,就像蒙著一層白紙,偶爾還有那麽一兩隻燈泡就算不刮風也在不停地搖來晃去,是的,那是場景設計師特意製造的效果。有時候,玩家走到某個路燈下,它還會突然熄滅。

黑夜降臨大地,喪屍們就紛紛出現了……

文帝堯玩過類似的遊戲,比如她去大阪那次就玩過三場真人互動版遊戲《生化危機》,但她從來都不是喪屍,所以,第一天去上班的時候,她非常激動。

下午的時候,演員組組長就集合了所有喪屍扮演者,開始最後一次培訓。

總共135名演員,有男有女。

規矩並不複雜——

第一,為了分布均勻,喪屍不許聚堆,必須各走各的。另外為了避免某些地帶開天窗,喪屍們被劃分了四個區域:商業區,辦公區,娛樂區,餐飲區。文帝堯在娛樂區。

第二,不能狂追玩家,隻能做出半身不遂的姿勢,一歪一扭地跟著玩家走,還要不停發出嘶啞的音節,什麽音節不限,但不能成句。

第三,主要是搶奪玩家手上的生命條(發光的彩色熒光棒)。如果玩家把生命條扔出去,喪屍必須放棄玩家,去撿生命條。那代表著每個演員的業績,得到越多,說明嚇人越成功。

第四,如果玩家由於極度恐懼對演員發起本能的攻擊,不能還手。

第五,不管發生什麽,絕不能笑場……

在組長強調這些規定的時候,已經有人笑場了,被組長一次次喝止。

那麽玩家的規則是什麽呢?

他們入園的時候,每個人都會得到三根生命條,如果你在探險過程中用光了,會被關進一間漆黑的地下室,代表已死亡,必須等同伴來,拿出一根生命條來複活你。如果你成功地穿越了喪屍街區,到達了終點(一座富麗堂皇的小洋樓),那麽可獲得相應的獎勵和徽章。

接著,演員們就開始化妝了。

一共8個化妝師,大家要排隊,不過文帝堯的運氣好,排在了第一批次,她跑到鏡子前坐下來,比大二那年第一次化妝還要興奮。

化妝師是個很妖豔的男孩,首先他給文帝堯撲了厚厚的一層白粉,文帝堯覺得這更像中國的僵屍,西方的喪屍都是腐爛的,他們的臉通常是青黑色。沒關係,就是為了嚇人而已,管它什麽風格呢。

然後化妝師又把她眼睛四周塗黑了,越看越像個吊死鬼。

接著,化妝師在文帝堯的左腮上做了個特效傷疤,並塗上了惡心的血跡,好像她的嘴巴被撕開了,一直裂到了耳邊,看上去十分逼真,至此,文帝堯對這個化妝師的技術欽佩起來。

還沒完。

化妝師又把文帝堯的頭發搞得一團糟,還要撒一些草根和紙屑。文帝堯的頭發很長,她擔心下班之後洗不幹淨,很想跟化妝師說說,能不能免了這道程序,但想到自己這是第一天來上班,最好不要矯情,就忍了。

她是個內向的人,從小就不愛跟人爭,遇事總是退讓。但隻有她媽媽知道,其實她挺強的。

很快,文帝堯的腦袋就被化妝師整成雞窩了,她差點哭出來。

接下來就是換衣服了。

化妝間的一角堆著很多破破爛爛的服裝,不用挑了,都一樣,不過文帝堯還是拎起幾件比了比,最後選了一條看起來比較合身的連衣裙,白色的,但上麵都是血跡和油漬,還破了幾個洞。

一大堆破鞋,都不成對。男鞋幾乎都開裂了,露出腳趾頭,女鞋有一部分高跟鞋是完整的,但誰都不願意穿它們,本來走路就要扮喪屍,再穿上高跟鞋,那不把人累死才怪。文帝堯撿起了一隻髒兮兮的紅色運動鞋,右腳的,穿上之後有點大,但是勒緊鞋帶勉強還可以,又找到了一隻稍微幹淨點的白色帆布鞋,也是右腳的,穿上之後稍微有點擠腳,不過她沒有脫下來,大家都在風忙火急地翻找,隻要脫下來馬上就會被人搶走。

文帝堯穿著這對天南地北的鞋子,去更衣室換了衣服,出來對著鏡子照了照,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一具“喪屍”了,如果她半夜在街上遇到這麽一個人肯定會被嚇死。

大家都化完妝之後,紛紛走出來,在演員部門口集合。

文帝堯掃視了其他人一眼,完全認不出誰是誰了,各個蓬頭垢麵,確實挺陰森的,有人穿著撕掉半截的T恤,有人穿著看不清顏色的長袍馬褂,有人穿著破破爛爛的旗袍,還有人穿著日本鬼子的沾滿血跡的軍服……

組長掏出手機看了看,說:“現在是21:25,大家可以出去了。從現在開始,你就不是人了啊,要像喪屍一樣走路,一樣發聲。大家加油!”

喪屍們參差不齊地回了一句:“加油。”然後就一起出發了。

走出員工區的鐵門之後,大家就分散開來。文帝堯慢慢穿過商業區,來到了娛樂區的一條小街上,這時候她的四周已經看不到一個同事了,能聽見入口處傳來嘻嘻哈哈或一驚一乍的聲音,玩家們也湧進來了。文帝堯聽組長說過,來玩這個遊戲的基本都是成群結隊,很少看到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就算情侶都很少。

頭上的路燈勉強亮著,它們其實都睡著了,隻不過是睜著眼睡的。街道冷冷清清,兩旁的遊戲廳、台球館、棋牌室……統統關閉,經營者撤走了,設備也搬空了,這時候才會發現,最貴的房子其實最不值錢。

此時,文帝堯正貼著牆根朝前走,偶爾會踢到一塊斷磚,或者一隻塑料瓶。

老實說,她的心裏有點虛虛的。四個月之前,《末日狂想曲》還沒有開業,有個女孩在這一帶失蹤了,至今都沒找到。文帝堯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這個女孩會不會就藏在這個園區內的某一麵水泥牆裏呢……

對麵終於出現了一具喪屍,幸好不是女的。

對啊,娛樂區分配的喪屍是最多的,37個,文帝堯肯定會遇到同事。

她歪歪扭扭地朝前走著,一邊發出低低的嘶吼聲,一邊用眼睛瞄了瞄那個同事,他戴著一頂破了邊的草帽,上身穿著一件深色的長袖衫,掉了一隻袖子,下身穿著一條綠色的大褲衩,或者是裙子。看不清他腳上穿著什麽鞋子,不過肯定不合腳,聽著都踢踢踏踏的。

兩個人越來越近了,文帝堯聽見他也發出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不過聽起來更像在拉屎。

公司有規定,喪屍們互相是不能說話的。文帝堯跟這個同事慢慢地擦肩而過,忽然萌生了一個不著邊際的想法——在這個園區裏,在這個時間段,萬一真的出現了一具喪屍,肯定沒人能分辨出他是真的還是假的……這麽想著她就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同事也在回頭看她,兩個人的眼光對上之後,立即都把腦袋轉了180度,繼續朝前走了。

文帝堯又瞎琢磨起來,如果真有喪屍混雜在這個園區內,那麽玩家遇到他會發生什麽情況?

有膽子大的,說不定還會湊上前逗逗他,他把臉轉向這個玩家,然後歪著腦袋就走過去了,這個玩家一邊朝後退一邊嬉皮笑臉地喊:“來啊,你給我跳個僵屍舞,我給你一根生命條!”

喪屍的腦袋更歪了,繼續朝前逼近。

這個玩家又說:“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變成喪屍的,是病毒還是核輻射?說說嘛。”

喪屍突然加速,直接把他撲倒了,他竟然還不老實,大聲說:“我是你哥啊,你變成喪屍就忘了家裏人嗎?”

話音剛落,喪屍已經一口咬斷了他的脖子……

前麵的街角隱隱傳來了說話聲,應該是玩家,文帝堯豎起耳朵聽了聽,大概有四五個人,她慢慢移動過去。終於,這些人從胡同裏走了出來,他們拿著五顏六色的熒光棒,在黑夜中特別顯眼。

由於文帝堯旁邊的房子是灰色的,而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其實也髒成灰色了),那些玩家竟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她很想貼在牆上守株待兔,等這些玩家走過來之後突然跳出來嚇嚇他們,但公司還有一條規定——不許靜止,必須時刻處於移動狀態。

文帝堯就朝他們走過去了。

三男兩女。

竟然是塊頭最大的那個男生第一個看到文帝堯的,不知道他是真害怕,還是為了嚇唬同行的女生,他尖聲叫道:“媽呀,前麵有鬼!”

另外幾個人也看到文帝堯了,他們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朝後退,文帝堯加快了腳步,同時發出了類似重症氣管炎患者的聲音:“齁兒嘍……齁兒嘍……”

那些玩家一邊推推搡搡地嬉鬧,一邊退回了剛剛走出來的那條胡同。

文帝堯保持著喪屍的動作,一步步追了進去。

很好,胡同另一頭也出現了一具喪屍,男的,身材很魁梧,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腰帶長長地拖在了地上。培訓的時候這個人好像就站在文帝堯旁邊。

這些玩家等於被困在了胡同裏。

文帝堯以為他們肯定更懼怕男喪屍,會朝自己衝過來,沒想到,這幾個玩家好像緊急地商議了一下,然後都朝著對麵走過去了。文帝堯問自己:你怕男鬼還是女鬼?她的答案也是女鬼。

文帝堯沒有停止腳步,繼續搖搖晃晃地朝前追趕,那幾個玩家跟男喪屍越來越近了,其中一個女生舍棄了一根生命條,朝著文帝堯的方向扔過來,男喪屍跟他們擦肩而過,撲向了那根生命條,那幾個玩家趁機跑開,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男喪屍撿起生命條,又朝著那幾個玩家離開的方向走過去。

文帝堯想了想,轉身朝回走了。

實際上,文帝堯今天在等一個人,這個人是她的閨蜜,叫她小A好了。文帝堯知道今天她跟男朋友買了票,要來這裏尋刺激,但是小A並不知道文帝堯在這裏上班,所以文帝堯是這麽計劃的,遇到小A之後,她會鍥而不舍地追趕她,然後,在她背後突然用喪屍的嗓音喊出她的名字,看看她會有什麽反應……

文帝堯跟小A是一個學校的,她們大一就認識了,畢業後,兩個人的關係依然那麽鐵。

剛剛走出胡同,正巧走過來三個玩家,一男兩女,差點撞到文帝堯的身上,文帝堯突然伸出兩隻蒼白的手,就像快被掐死的人那樣發出了窒息的聲音:“呃……”

其中那個最矮的女生離文帝堯最近,不到一米,她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那個男生為了保護她,一腳就踢了過來,正踢在文帝堯的小肚子上,她一下就蹲下來。

那三個玩家同時後退了幾步。

另一個女生喊起來:“你不知道她是假的嗎?你踢她幹什麽!”

聽口氣,她才是男生的女朋友。

男生朝前湊近了一步:“對不起……你怎麽樣?”

公司規定,喪屍扮演者跟玩家不能有任何交流,文帝堯強撐著站起來,抬起兩條胳膊,又趔趔趄趄地朝著他們走過去,同時壓著聲帶,發出了恐怖的聲音:“呃……呃……呃……”

那三個玩家撒腿就跑。

走著走著,文帝堯把兩隻手放下了,不過走路依然斜著身子,一歪一扭的。

園區內似乎很安靜,隻有文帝堯腳上那雙順拐的鞋子摩擦水泥地的聲音:“嚓,嚓,嚓……”但偶爾也會從某處傳來一聲女生的尖叫,或者一陣男生的嬉笑。就是這麽個氛圍,寂寥又喧囂。

文帝堯拐了個彎兒,前麵又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不是喪屍,而是個30歲左右的男子,他的手裏拿著四根生命條,估計是從哪個喪屍手裏搶的。他看到文帝堯之後沒有任何反應,依然慢悠悠地走過來。

文帝堯很難想象,這個年紀的人下了班之後不回家陪老婆和孩子,而是一個人來到郊區,買了張《末世狂想曲》的門票,然後進來四處閑轉……這時候文帝堯才感覺到,她這個裝鬼的人不可怕,前麵這個看起來是人的人才可怕。

換了平時,在這麽晚的街道上,她一個弱女子遇到這麽一個獨行的男子,躲還來不及呢,但現在她在工作,必須走上前去騷擾對方。

她迎著這個男子走了過去。

男子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看著她。

文帝堯使勁張了張嘴,做出了要吃人的樣子,同時抬起兩條胳膊,發出了啞啞的聲音:“啊……我餓……啊……我餓……”

想不到男子也做出了喪屍的姿勢,一歪一扭地朝著文帝堯走過來,甚至效仿她也發出了同樣的聲音:“啊……我也餓……”

這個玩家的膽子確實大,但有點缺乏遊戲精神,都知道喪屍是假的,你就算不怕也要配合一下啊,這讓文帝堯怎麽往下演。

她隻能繼續朝前逼近。

兩個人終於走到一起了,文帝堯硬著頭皮去抓對方,對方也來抓她,接著兩個人就不可避免地撕扯到了一起……

文帝堯聞到了該男子身上有一股香菜的味道,那絕不是從胃裏飄出來的,而是從手上或者身上飄出來的,很清香,文帝堯猜測他應該是個廚師。令文帝堯惡心的是,在撕扯過程中,她明顯感覺對方在觸摸自己的胸部……

遊戲沒有規定玩家見到喪屍必須逃離。

遊戲沒有規定玩家被喪屍撕扯時不能反過來撕扯喪屍。

遊戲沒有規定玩家反抗喪屍的攻擊時不能碰觸到喪屍的某些部位……

文帝堯是個保守的女孩,她甚至從來沒穿過露臍裝或者褶臀牛仔褲。此時,她很想一把推開對方,大聲嗬斥他幾句,但她不能那麽做,她是個演員,不可以出戲。可是,她也不能就這麽任人占便宜,怎麽辦?要不就繼續裝喪屍,在對方的胳膊上狠狠咬一口,公司又有規定,喪屍扮演者絕不能傷害玩家,否則無條件辭退……

正在糾結的時候,遠處傳來了嘈雜的人聲,文帝堯朝那個方向瞟了一眼,走過來三四群玩家,大概有20幾個,實際上,這個位置離園區入口還有一段距離,大量的玩家剛剛探索過來。

這個男子似乎不想暴露自己,他使勁推開了文帝堯,然後快步走開了。

文帝堯有些委屈,眼睛就濕了,她使勁吸了吸鼻子,又一歪一扭地朝著那些玩家走了過去。

人一多,膽子就大,這跟網絡上是一樣的。那些人看到文帝堯之後,並沒有人逃走,他們一起朝著文帝堯走過來。

文帝堯揮舞著兩隻手,“嗚哇嗚哇”地亂叫起來。

那些人不但迎了上來,還把文帝堯圍在了正中間,文帝堯撲向哪兒,哪兒的玩家就笑嘻嘻地朝後退一退。一個很瘦的男玩家開始挑逗文帝堯了:“來啊,你給我們跳個僵屍舞,我給你一根生命條!”

包圍圈另一端有個大嗓門的男子更正他:“人家是喪屍!”

很瘦的男玩家說:“不都一樣嗎?”

大嗓門說:“那可不一樣,僵屍是死人變的,喪屍是活人變的。”

很瘦的男玩家說:“哪個更可怕啊?”

大嗓門說:“當然是僵屍更可怕了。”

很瘦的男玩家又對文帝堯說:“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變成喪屍的,是病毒還是核輻射?說說嘛。”

文帝堯朝著他的脖子掐過去。

很瘦的男玩家躲開了,他一邊後退一邊笑著說:“我是你哥啊,你變成喪屍就忘了家裏人嗎?”

他旁邊的女生拽了他一把:“這女孩也夠辛苦的,不要再戲弄人家了。走了走了。”

他們離開之後,其他幾夥玩家也跑開了。

至此,文帝堯還沒有得到一根生命條。沒有生命條就沒有獎金,隻有基礎薪水。

她踉踉蹌蹌地追了上去。

那幾夥玩家分開了,各自去了相鄰的街道探索,文帝堯盯住了人最少的那夥人,悄悄加快了腳步,沒想到鞋子太不合腳了,在一個低窪處狠狠崴了一下,她原地蹲下來揉了很久,終於站起來晃了晃那隻腳,疼得直咧嘴。接著她就不用再扮演喪屍了,她隻剩下了一條腿,另一條根本不敢著地,隻能在後麵拖著,本身就很像喪屍。

她就這樣艱難地移動著,一直轉悠了半個娛樂區,先後遇到了七八撥玩家,他們的膽子都很小,看到她之後,遠遠地撒腿就跑,她始終沒得到一根生命條。

這時候已經是22:33,還有不到半個鍾頭遊戲就結束了,園區裏的尖叫聲和嬉笑聲越來越稀落。

前麵又走過來了三具喪屍。不過他們沒有違反公司規定,並沒有走在一起,之間保持著幾米遠的距離,也沒有互相聊天,每個人都在專心致誌地演著自己的角色。

看上去應該是兩男一女,也可能是三個男的,其中有個人身材瘦小,卻穿著男人的衣服,文帝堯有點判斷不出來。

她和這三個同事越來越近了。

其中一具喪屍竟然把腦袋仰起來,像狼一樣長長地叫了一聲:“嗷——”

文帝堯觀察了一下這三個同事,她覺得自己演得是最像的,不管是走姿,還是表情,還是叫聲。她甚至覺得,就算這個世界上真有喪屍,肯定也跟自己的樣子差不多。

她走過這三個同事之後,又走過了兩條街,再沒看到一個人影。

估計玩家們都紛紛離園了,不過,喪屍扮演者還沒到下班時間,她必須繼續演下去。

又轉了一條街,文帝堯突然豎起了耳朵,旁邊的胡同裏傳來了低低的交談聲,她慢慢轉過頭去,看到了一男一女,他們正朝裏走去。

文帝堯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那女的正是小A,旁邊那是她的男朋友。

文帝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就一歪一扭地跟了上去——她已經計劃了很久,今夜就是她實施報複的日子。

文帝堯的性格很文靜,小A則比較野,兩個人在一起也算是互補了。

大學畢業後,文帝堯進入了一家文化公司,小A則去了一家房地產銷售公司。

不過,兩個人都在重慶,經常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

四個月之前,她們一起相約去了三亞,玩的很開心。那天晚上,她們一起洗完澡,對著鏡子擦體乳,小A對文帝堯抱怨:“我都曬黑了。”

文帝堯說:“我也曬黑了。”

小A說:“你給我拍張照片,我看看我背後。”

文帝堯就拿起手機給她拍了一張,她接過去看了看,大聲說:“你看我這屁股,跟穿了條白色**似的!”

文帝堯說:“都一樣的呀。”

小A打量了一下文帝堯的胳膊,又繞到她背後看了看,很嫉妒地說:“怎麽會一樣,來來來,對比一下你就知道了。”說著她就拿起自己的手機,在文帝堯的背後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拿過來跟文帝堯的手機放在了一起。

文帝堯仔細看了看,真的沒有太大區別。她一邊拍臉一邊說:“誰讓你過去比我白那麽多呢。”

塗抹完畢,兩個人就躺在**玩起手機來。

這是兩個閨蜜旅行的小花絮,本來沒什麽,趕巧了,大概半個鍾頭之後,小A去了趟廁所,就在這時候她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起來,文帝堯轉頭看了看,不知道是誰發來的微信,上麵好像有她的名字,她警覺起來,悄悄抓過來看了看,內容是這樣的:蛋兒,我沒想到文帝堯的屁股是你發給我的所有女孩的屁股中最不性感的。

“蛋兒”,文帝堯知道那是小A的男朋友對她的專屬稱呼。

那個男人比小A大10歲,好像是個搞建築的小老板,身高1米85,很壯實。文帝堯跟他並不熟,但畢竟認識!這讓文帝堯感到無比恥辱,臉一下就憋紅了。

小A回來的時候,文帝堯的手裏還抓著她的手機,她有些不解:“你幹嗎?”

文帝堯瞪著她問:“你把我的照片發給誰了?”

小A愣了愣,馬上想到了什麽:“噢,我給我男朋友看我在海邊玩兒的照片,發錯了。”

文帝堯更憤怒了:“你撒謊!你還給他發過別人的裸照!”

小A走過來拍了拍文帝堯的臉,輕聲說:“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我讓他刪了不就完了嗎。”

文帝堯脫口說了句:“我要報警!”

小A眨巴了兩下眼睛,突然一把奪過文帝堯的手機,撒腿就跑向了衛生間。剛才文帝堯正在看一個帖子,屏幕處於解鎖狀態,她不知道小A搶她手機幹什麽,蒙了。

大概過了半分鍾,小A回來了,她把文帝堯的手機往**一摔,說:“這下公平了吧?”

文帝堯抓起自己的手機,一個叫“租房中介王軍”的人正巧發來了微信,隻有一個問號。她趕緊打開兩個人的對話看了看,發現她剛剛給這個人發去了小A的背麵裸照。

小A給她拍的那張照片,從鏡子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臉,而她給小A拍的這張照片,隻有一個光溜溜的身體,小A的臉被擋得嚴嚴實實。

文帝堯明白了,小A這麽做是為了堵住自己的嘴——兩個人互拍裸照,又都分別發給了一個異性,你告誰?

文帝堯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起身,迅速穿上了衣服,收拾了行李,然後就朝外走去。小A跑過來抱住了她:“堯堯,我們是多年的好哥們啊,你不要發這麽大火好不好?我給你道歉。你不是還欠我10000塊錢嗎?我也不要了!”

文帝堯使勁把她甩開了:“那筆錢我下個月就還你。”說完就離開了房間。

她坐出租車又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來,第二天就買機票返回了重慶。

接下來的幾天,小A給她打了很多個電話,她都沒有接。她甚至沒有去上班,躺在家裏越想越窩囊。

這天,小A又給她打來了電話,這次她接起來了,還沒等小A開口,她就說:“為了更多的女孩,我還是要報警,你跟你那個男朋友做好準備吧。”

小A靜默了一會兒才說話:“親,我被拘留幾天你就開心了?我可以告訴你,我男朋友他們有個圈子,都是通過女朋友偷拍其他女孩的屁股來滿足自己,現在,你那張照片隻有我男朋友獨享過,如果你報警,他就會散發出去,他們那個圈子可是有上千人。你考慮一下吧。”

文帝堯全身都在顫抖,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

今夜,文帝堯要反擊了。

小A的個子不高,隻有1米50,她跟她男朋友在一起就像個大人領著個兒童,很顯眼。

文帝堯遠遠地跟著他們,並沒有發出任何喪屍的聲音。

她知道前麵有個廢棄的KTV,公司在那個大廳裏布置了光怪陸離的燈光,還有陰森的音樂,四處移動的電動娃娃,某個歌房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具假屍體,胸部插著一把刀,玩家進去之後,歌房的門會在10秒鍾之後自動鎖上,變成局部的密室逃脫……那是所有玩家來園區的必玩項目。

果然,小A和她男朋友加快了腳步。

文帝堯不再顧忌公司的規定,也加快了腳步。

走出胡同,對麵就是那個KTV了。

文帝堯四下看了看,並沒有看到其他玩家,也沒有看到其他同事。

小A和她男朋友好像有點猶豫了,停下腳步商量起來。

文帝堯藏在了胡同的陰影中。

過了兩三分鍾,那兩個人終於朝KTV走了過去。好像為了壯膽似的,小A高高地舉起了手裏的生命條,在頭頂揮舞起來。

他們走進去了。

文帝堯迅速靠近,也走進去了。

小A和她男朋友在大廳裏停了停,那些電動娃娃唱著“那天我從你的門前過,你正提著水桶往外潑……”紛紛朝著他們聚攏過來。

小A被嚇得叫了好幾聲。她男朋友把她摟在了懷裏,朝著步行梯走去。

文帝堯跟了上去。

二樓有很多歌房,都空著,但每個歌房都傳出歌聲來,有男人跑調兒的呐喊,有女人賣嗲的情歌,還有幾個老人參差不齊的合唱。有老歌,比如《一無所有》,有新歌,比如《尊敬的秦陵先生》。

那個有假屍體的歌房是B18。

小A和她男朋友就像探雷一樣慢慢朝前移動,尋找這個門牌。他們有個任務,需要找到一支血清,那支血清隻能從這個歌房裏拿到。

兩個人走過了A區,終於看到了B18,他們在門外停下來,似乎都有點怯。

過了會兒,小A的男朋友朝前湊了湊,希望透過門上的窗子觀察一下裏麵,但那窗子是花玻璃,什麽都看不清,隻會把現實的景物變成夢裏的樣子。

終於,她男朋友伸手擰開了門把手,然後慢慢走進去了。

小A緊緊拉著他的胳膊,也跟進去了。

文帝堯快速跟上,一步就跨了進去。

就在這時候,這個歌房的門“哢噠”一聲鎖上了。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首快歌的MV:日月沉浮花草枯榮我就等著這一天……

小A猛地回頭看了文帝堯一眼,文帝堯的樣子在花花綠綠的燈光下就更恐怖了,小A驚叫一聲,一下就抱住了她男朋友。

忘了說了,門上的窗子是安裝了鐵柵欄的,現在,他們三個人被憋在了這個牢房一樣的房間裏,誰都休想逃走了。

小A的男朋友人高馬大,體重至少有80公斤,而文帝堯除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手無寸鐵,她能幹什麽?

小A的男朋友拽著小A朝後退了退,低聲說:“我C,這個NPC還真嚇人……”

文帝堯一歪一扭地朝著他和小A走過去,同時嘴裏發出了一個古怪的音節:“哢……哢……哢……”

MV:兩隻斷了線的風箏在8000英尺高空驚喜遇見……

小A的男朋友還算是清醒的,他舉起一根生命條朝著文帝堯扔過來。

文帝堯並沒有彎腰去撿,她繼續朝著小A和她男朋友逼近:“哢……哢……哢……”

小A的男朋友拉著小A一邊朝後退一邊把手裏的生命條都扔了過來。

文帝堯還是不理會,繼續朝前邁步:“哢……哢……哢……”

小A的男朋友又奪下了小A手裏的生命條,朝著文帝堯的腦袋砸了過來,他已經不是在吸引這個喪屍離開了,而是把生命條當成了板磚。那幾根生命條打在了文帝堯的頭上,肩上,胸上,最後紛紛落在地上。是的,現在他們兩個人的生命條已經全部用光了。

文帝堯甩了甩僵硬的腦袋,繼續朝前逼近:“哢……哢……哢……”

小A和她男朋友的大腿已經撞到了沙發上。小A的男朋友大聲說:“哎哎哎,stop!你們不是說扔了生命條就可以擺脫喪屍嗎?”

文帝堯根本不聽他說什麽,她平平地舉起了雙臂,朝著這對情侶伸去:“哢……哢……哢……”

小A突然對她男朋友喊起來:“她是文帝堯!你看她的臉,她是文帝堯!”

小A男朋友的眼睛一下就瞪直了,接著他慌亂地左右看了看,他旁邊的沙發上就坐著那具假屍體,那是個蠟像,他推開小A,伸手去拔假屍體身上的那把刀,可是拽了幾下都沒有拽下來。

接著他就發瘋了,一邊狂叫一邊舉起拳頭朝著文帝堯的腦袋掄過來,“嘭”一聲巨響,就像砸在了一根石頭雕像上,他猛地抽回了胳膊,慘叫起來。

小A知道大事不好了,她繞過文帝堯,撒腿就朝門口跑去,沒想到趔趔趄趄的文帝堯突然把身體斜成了“\”形,一眨眼就移到了小A的背後,那十根慘白的手指凶狠地插進了小A的肩胛骨。

MV:旭日東升百鳥齊鳴我祝你晚安晚安晚安……

小A的男朋友親眼看到這一幕,當時就癱在了沙發上,跟那具假屍體並排坐在了一起。

他昏厥了。

文帝堯拔出了自己的十根手指,小A軟軟地滑落下去,最後臉朝下趴在了地上。文帝堯僵硬地轉過身,一步步走到沙發前,低頭看了小A的男朋友一會兒,終於慢慢地伸出了十根手指,在他的胸口摸了摸,好像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突然朝下插去。

小A的男朋友蹬了幾下腿,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小A在電話裏威脅文帝堯,文帝堯把電話掛斷了。

小A再次打過來,她對文帝堯說:“我們可以見麵談談嗎?”

文帝堯說:“談什麽?”

小A說:“我們會給你一個圓滿的解決方案。”

文帝堯說:“你們想怎麽解決?”

小A說:“電話裏不方便講,這樣吧,明天晚上我和我男朋友開車去接你,我們見了再細說。”

文帝堯說:“我不想見到他。”

小A說:“也好,那咱倆談。你知道西郊那個園區吧,明天晚上九點半,我們在園區大門口見,那附近有個挺好的咖啡館。”

那個園區已經廢棄,正在改建一個大型實景遊戲,四周圍著藍色的施工擋板。雖然位置有點偏,但離文帝堯的住所倒是挺近的。

第二天,文帝堯去了。

她再也沒回來。

沒錯兒,她就是那個失蹤的女孩。

我們可以這麽推測——

文帝堯在約定的時間,來到了約定的地點,她等來等去,並沒有看到小A的身影,隻有一輛沒掛牌照的麵包車開過來,車門快速拉開,一個黑色頭套突然罩在了文帝堯的腦袋上,接著她就被拖上了車……

此人正是小A的男朋友,他也是遊戲場地的建築承包人。

他和小A並沒有跟文帝堯進行任何談判,直接把她勒死了,並砌在了園區內的某一麵水泥牆內。

小A和文帝堯是最好的朋友,兩個人之間也沒有任何矛盾,文帝堯失蹤之前還借過小A一筆錢預交房租……因此沒人懷疑到小A頭上,導致此案一直沒有破獲。

這天,小A的男朋友突然提出去玩一場《末日狂想曲》。

小A說:“你有病?”

她男朋友說:“我們不去才會引起懷疑。”

小A皺了皺眉,忽然就想通了。

於是,他們在網上訂購了兩張第二天的票。

就在這天清早,園區內一片死寂,有一麵水泥牆突然倒塌,在塵土飛揚中,文帝堯慢慢走了出來。

前麵說她認為自己演喪屍是最像的,她當然是最像的。

殺死了小A和她的男朋友之後,文帝堯撿起一根生命條,很貪戀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拿上它,直接撞開了上了鎖的門板,歪歪斜斜地走了出去。

23:00,園區關閉,所有喪屍扮演者都回到了演員部門口,開始報數,1,2,3,4,5,6……總共134人,全部集合完畢。

員工們下班之後,園區內的路燈陸續滅掉。

空****的街道上,隻有一個髒兮兮的女孩在慢慢行走著,她的前方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最初,還能看見她手上那根絢爛的生命條在閃爍,漸漸的,那色彩越來越微弱,終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