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 夜

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過去是柴小堡的家,在十四樓。

柴小堡從窗子望出去,是浩瀚的夜空,下麵是高高低低的樓頂。

母親把他送來之後,鎖了門,下樓走了。那厚厚的防盜門,估計大炮都轟不開。

柴小堡的心似乎踏實了些。

昨晚上,柴小堡殺了人。

他沒想到,人的肚子那麽軟,硬實的程度竟然比不上一個西瓜。

那個人叫胡青,是市田徑隊的標槍運動員。這個家夥很奇怪,平時不愛說話,一雙厚厚的眼皮總是耷拉著,好像永遠都是那樣無精打采。可是,一到了賽場上,他就變成了遭遇紅色的公牛。

這套房子曾經是柴小堡和老婆的新房,他們在這裏度過了一年半的幸福時光,然後,老婆就被胡青奪走了。

從此,柴小堡就回到父母家住了。

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昨晚上,柴小堡得知胡青一個人在家,就帶著三角刮刀去了。

胡青剛剛打開門,柴小堡就撲上去,把三角刮刀紮進了他的肚子。那一刻,他愣愣地看著柴小堡,眼皮越來越沉重,眼神越來越困倦,終於趔趄一下,摔倒在門口。

柴小堡轉身就跑回了父母家。

他臉色蒼白,全身顫抖,一夜沒睡,時時刻刻怕警察破門而入。早晨,他終於對母親說了這件事。

母親差點當場昏倒。

天黑之後,母親就偷偷把他鎖進了這個房子。他囑咐母親:“如果有人問我,你就說我離家出走了,下落不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柴小堡不敢開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由於柴小堡長時間不在這裏居住,電停了,水停了,氣停了,家具也亂七八糟地堆放著,更像一個倉庫,沒有一絲人氣。

母親走的時候對柴小堡說,明天一早會給他送食物來。

柴小堡坐在黑暗中,想起母親,想起老婆,忽然想哭。

月亮默默升起來。

這個陌生的房子裏安靜極了。

柴小堡輕輕走進臥室,合衣躺在**,腦子裏總是浮現胡青臨死前的樣子:他穿著一身純黑運動服,褲腳和袖口是緊口的,有兩圈白色條紋。他那雙苶苶的眼睛定定地盯著柴小堡,越來越暗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聽見防盜門輕輕響了一聲。

是母親不放心又返回來了?

柴小堡爬起來,走出臥室,朝門口看了看,沒有人。

他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剛才是什麽在響?

他覺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警察不可能這麽快就找到這裏來。

他回到臥室,想繼續睡覺。可是,他剛剛坐在**,又站了起來,他忽然感到不對頭。

他躡手躡腳走出去,眯眼朝門口看了看,倒吸一口冷氣——門口躺著一個人,他臉朝下趴在地上。

這個房子裏怎麽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人?

柴小堡顫顫地喊了一聲:“……誰!”

趴在地上的人沒有一點反應。柴小堡的腦袋“轟隆”一聲就炸了——那直撅撅的姿勢,分明是一具死屍啊。

他借著月光緊緊盯著這具死屍,漸漸看清,他穿的是一身純黑運動服,褲腿和袖口是緊口的,有兩圈白色條紋……

他是死在門口的胡青!

柴小堡好像一下被人抽掉了骨頭。

他驚惶地四下看了看。十四樓,他不可能跳出去,他惟一的出路就是這扇防盜門。可是,死屍橫躺在那兒,他絕沒有膽量跨越他。

不過,他總不能跟一具恐怖的屍體在這個房子裏度過漫漫長夜,他必須衝出去。

想到這裏,柴小堡慢慢朝前邁步了。

他離那個死屍越來越近。

死屍的腦袋朝著門,姿勢有點像個“大”字。現在,黑糊糊的死屍紋絲不動,但是,笨蛋也能想象出來,那種安靜是一個陰謀。

柴小堡知道,他的腿剛剛跨過那個僵直的身子時,他一定會猛地抱住自己。

他走到死屍前,哆哆嗦嗦地抬起腳,邁過了他的胳膊。

死屍竟然沒有動!

現在,他的另一條腿也成功地邁過了死屍的胳膊,站在了門前,快速地伸出手,要拉開防盜門的大鎖。

可是,鎖沒有開,柴小堡驀地意識到:外麵反鎖著!

他一步跳過死屍,踉踉蹌蹌退到臥室門口,死死盯著那具死屍。

完了。

今晚上,他必須要跟這具死屍在一起了。而漫漫長夜,才剛剛開始。

現在,惟一的辦法是給家裏打電話求助,可是,這個房子的電話早就停機了,而他又沒有帶手機。

他靠在了牆上,雪白的牆上鋪著朦朧的月光。而月亮照不到那具死屍,他躺在黑糊糊的陰影中。柴小堡不錯眼珠地盯著他。

時間似乎也變成了死屍,停滯不前了。

假如,現在他呆在醫院的停屍房裏,那還好一些,畢竟那些死屍都有來頭。可是,這具詭異的死屍莫名其妙就出現了,這最令他恐懼。

他是怎麽來的?

柴小堡開始緊張地思索。

他能不能是父親呢?

父親也有這個房子的鑰匙,他的身材跟胡青有點相似。而且,他是個酒鬼,經常爛醉如泥。也許,今晚他又喝醉了……

要證實這一點,柴小堡隻有把他的身子翻過來。這次,柴小堡死活不敢了,他怕看到他肚子上插著一把三角刮刀。

另外,父親從來就沒有這身運動服。

他退回到臥室,把門緊緊關上,聆聽動靜。

他知道,這具死屍既然出現,那麽,這一夜絕不可能平安過去。

他熬了一陣子,終於又打開門,探頭看了那具死屍一眼。

他的胃又抽搐了一下——那具死屍依然在那裏躺著,但是,柴小堡卻看出,他的姿勢好像跟剛才不一樣了,他擺出了一個奇特的姿勢。

他動了!

柴小堡抖抖地朝前走了幾步,彎下腰仔細看,死屍呈現的是一個擲標槍的造型!

柴小堡的魂兒都飛了,他跑回臥室,把門緊緊關上。

現在他已經肯定,這具死屍就是胡青!

房子裏沒有一點動靜,隻有柴小堡病態的心跳聲。整個世界都睡了,隻有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隔著門板在對峙。

柴小堡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也許已經過了午夜。

他想打開臥室的門,再看那具死屍一眼,卻不敢。他坐在**,一動不動,等待天明。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聽見外麵又有聲音了,很輕微,就像一雙襪子在地板上行走。

他打了個冷戰,輕輕站起身,走到臥室的門前,無聲地拉開門,伸出頭,朝死屍看了看,怵然一驚——死屍已經轉過來,腦袋朝著臥室的方向了。他依然臉朝下趴在地上。

柴小堡猛地關上臥室的門,驚惶地四下張望,希望找到一個硬實的家夥拿在手裏。

臥室裏除了一張床,空空****。最後,他看見了窗台上的一隻白色花瓶,走過去抓在了手中。實際上,這隻花瓶連老鼠都打不死。

外麵又沒有動靜了。

他靜靜地等待了很長時間,悄悄拉開門,那具死屍已經爬到了客廳中間的位置!盡管他依然臉朝下趴著,但是柴小堡分明感覺到,他的前進勢不可擋。

柴小堡猛地把手中花瓶朝他摔過去,遺憾的是,花瓶並沒有打中他,而是在他的腦袋旁邊摔碎了,聲音驚天動地:“啪!”

接著,他再一次把臥室的門關上,躲在房間的一角,瑟瑟地抖。現在他連花瓶都沒有了。

房子裏還是那樣靜。

柴小堡緊緊攥著雙拳,感到手心裏空空的,腸胃裏空空的,整個世界空空的。

又有聲音!

好像有一雙手在撫摸臥室的門板。

柴小堡不能再等了,他孤注一擲地走過去,停在門前,猛地把它拉開。

死屍直直地站在他麵前,正是高大的胡青,他的臉在月光下顯得十分的蒼白,那絕不是一張活人的臉。他的一雙厚眼皮依然沉沉地耷拉著,無比困倦地看著柴小堡。

柴小堡下意識地朝他的下腹部看了看,運動服上有一個很小的口子,一點不明顯,呈“十”字,口子周圍隱約有血跡。

接著,柴小堡就看到了他手裏的那把三角刮刀。

那是柴小堡的三角刮刀,他把它拔出來了!

胡青困倦地盯著柴小堡,一步步走進來。

“我…來…還…你…刀…子…”胡青怪聲怪調地說。

柴小堡連連後退:“不,不,不!”

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刀子還是還給他了,就插在他的下腹部。

……昨天,柴小堡那一刀紮得並不深,這個體格健壯的標槍運動員跌跌撞撞跑下樓,攔住一輛出租車,去了醫院。

他在醫院隻躺了一天。

晚上,胡青來到了柴小堡家,發現他不在。出來時,他看到了柴小堡的父親,醉臥在樓道口。

他從這個醉鬼身上翻到了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