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飛呀蝴蝶飛呀
數年前,我在一個叫土木爾台的地方生活。蝸舍的後邊,是一麵美麗的山坡。每個星期天,我都背吉他到那裏去彈呀唱呀。
花兒開得真旺,一陣風吹來,赤橙黃綠青藍紫,搖成一片迷離。迷離中,出現一個小女孩,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穿著一件很大的花衣裳,梳著兩根黑辮子。她小心翼翼地追隨著一隻白蝴蝶,白蝴蝶在花草之上忽高忽低地飛。
我心說:小女孩,你真傻,立在那裏別動,一會兒它準會降到你的身上——你就是一朵最嬌豔的花骨朵啊!
晴空萬裏,藍極了。蝴蝶飛呀,蝴蝶飛呀。
太陽凝固了,認認真真關注著山坡上的一場追逐,小女孩跟隨著蝶,蝶牽引著小女孩。我在局外。
後來,白蝴蝶飛近了我,擇了一枝太陽花,四翼豎立,落了下去。那花軟軟晃了一下。我屏住呼吸,伸手想幫小女孩捉住,那蝶卻迅速飛起來,轉眼就無影無蹤了。
小女孩大聲說:你真笨!然後就咯咯地笑起來,笑著問:叔叔,你懷中抱的那是什麽呀?我端正了一下姿勢,說:孩子,這是吉他。
小女孩大膽地撥了一下G弦,“咚”的一聲,她嚇得把小手一縮,隨即又笑了,說:叔叔我要你彈給我聽。
於是我就坐在山坡上,輕輕柔柔地彈起來。陣陣清涼從共鳴孔中飄逸而出,薄薄的雪花在幻覺中漫天而降……小女孩聽著聽著,陷入了癡迷。
琴聲終止之後,無邊的燥熱又從四麵八方卷土重來。
小女孩變得極其安靜,她輕輕地問:叔叔你住在什麽地方?我說:叔叔住在山腳下的那個小房子裏。你呢?小女孩用手指了指,我抬眼望去,看見了一片高聳的樓群和煙囪。那是城市。
那裏生活著一個比小女孩大七八歲的大女孩,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曾經陪她一起在這個山坡上捉過白蝴蝶,不幸的是,那次她捉到了——空靈的蝴蝶一旦變成了俘虜,就毫無趣味了。她把那隻白蝴蝶做成了標本,夾在了本子裏。
小女孩又問:剛才你彈的是什麽曲子?真好聽。我說:這曲子叫《薄雪花》。小女孩繼續問:薄雪花是什麽意思?我想了想說:你看,那天上的雲飄啊飄啊,離我們太遠太遠,我們永遠無法觸摸到。而薄雪花就是雲的精靈,它純潔又浪漫,飄飄悠悠就落到我們的手上和心上了。小女孩說:那現在為什麽沒有薄雪花?我歎口氣說:這鬼天氣不讓它們來。
分手時,小女孩說:叔叔,以後我每個星期天都來這個山坡聽你彈吉他,好不好?我說:好哇,從今天起叔叔就收留你做永久的聽眾。
數日後,失戀突然襲擊了我。我像中了敵人的重磅炮彈,轟然倒下,日月黯淡無光。多少個日子過去了,我一點點從痛苦的泥淖裏掙紮出來,趴在小桌上給不再是我的女朋友的女孩寫了一封短信,隻有一句:請你把本子裏的那隻死蝴蝶放飛吧。
寄走信後,我猛然想起了那個聽琴的小女孩,不由呆住了——這段日子我竟然忘記了她!屈指算來,已經過去了四個星期天,她一次又一次等不來我,一定再也不會來了!想到這兒,我滿心歉疚,卻追悔莫及。
這個星期天的午後,我又背著吉他木木地走向了那麵美麗的山坡。我打算去那裏回憶一下小女孩童稚的眼睛和純真的聲音。
沒想到,那個小女孩竟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山坡上,還在執拗地等我,這是第五個星期天啊!
我的喉嚨一熱,快步跑過去。
小女孩見了我,小嘴一撅,剛要說什麽,卻看見了我的眼淚,就咽了回去,半晌才小聲問:叔叔,有人欺負你了嗎?我能對一個孩子說什麽呢?告訴她我的一個同學的父親中年喪偶之後,近幾年專心炒股發了大財,把我的女朋友哄去了?告訴她我的女朋友心地善良,最後一次見麵,她難舍難分地緊緊抓著我的手,哭得淚如雨下,綿延了三個半小時?我終於沒有回答,隻是平靜地對小女孩說:叔叔對不起你,讓你白等了一場又一場。
一隻白蝴蝶又飛過來,它的大翼在陽光下一閃一爍,那樣好看,我看見了它,心有些酸楚。
這個世上的女人都變了。她們的招法越來越多,真情越來越少;她們的衣裙越來越薄,臉皮越來越厚……
小女孩啊,你永遠不要長大!
……太陽偏西的時候,小女孩要回家了。她對我說:叔叔,下星期我還來,你可要記著。我說:叔叔保證再不爽約了。她說:下次你彈什麽曲子?我說:還是第一次為你彈的那首。女孩高興地點了點頭。我補充說:雖然這炎熱的季節裏沒有薄雪花,但是有白蝴蝶,白蝴蝶是薄雪花的精靈。小女孩調皮地說:如果我不來呢?我說:你等我五個星期天,叔叔等你一輩子。
小女孩的臉竟然一下子紅了,呈現出戀人般的羞赧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