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氣

報紙上登出了一則房屋出租小廣告,房主姓周。

這天,天快黑的時候,一個叫尚帝的人給姓周的房主打來電話,說他要租房子。

於是,兩個人相約見麵了。

房主長相很憨厚,不像個壞人。可是,尚帝一直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

兩個人看了房子,尚帝表示基本滿意:一室一廳,一廚一衛,一些舊家具,還有一部電話——惟一遺憾的是,電話壞了。

房主說:“這樣的格式最適合單身漢了。”

尚帝說:“就是每月一千元貴了點。”

房東就問:“那你想給多少?”

“八百。”

“八百就八百。”房主爽快地說。

就這樣,談妥了。

尚帝隻有一個手提電腦。

姓周的走後,尚帝四下看了看。

窗簾擋得嚴嚴實實。

房間裏很暗,還有點潮,好像上個租戶一直沒有打開過窗簾。

牆壁有些髒了,房頂一角還有一片不容易發現的蜘蛛網。沒看見蜘蛛。

牆角扔著半個煙頭,那是4元一包的“中南海”牌香煙,白嘴的。垃圾桶裏扔著一張廢棄的光碟。

尚帝走到寫字台前,打開抽屜,看見了一張破紙片,上麵寫著這樣一些字:

請王川吃飯(5號)

看貨(6號上午10點)

光度計(購買)

碟子50隻(破損3隻)

還有一張過期的月票,上麵有一張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人和尚帝的年齡差不多,二十歲出頭,瘦瘦的,戴著一副眼鏡,很文氣……

這些都是前一個租戶的蛛絲馬跡。

尚帝躺在了**,似乎在想什麽。

突然,他站了起來,又打開了那個寫字台的抽屜,重新看了看那紙片上的字。

這四行字好像隨便寫下的備忘錄。

可是,細心的尚帝發現了問題:每一行字的第一個字組在一起,是一句話——請看光碟。

請看光碟!

難道是巧合?

難道垃圾桶裏的那張光碟有秘密?

他迅速走到垃圾桶前,撿起那張光碟,回在寫字台前,打開電腦,把它放進去……

這是一張特意錄製的光碟,打開後,出現了這樣幾行字:

我曾經租過這個房子。請相信我:這個房東是假的。他要殺你……

畫麵上出現了這個房子裏的場景。從位置上判斷,好像是在陽台拍的。

月票上的那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拿著遙控器,正在看電視。沙發旁立著一隻高高的花瓶。

突然,有人用鑰匙“嘩啦啦”地打開了門。

進來的人正是那個姓周的房主!他開了門,憨憨地說:“小何,我睡不著,來和你聊聊天,好嗎?”

小何好像因為他私自闖進來很不滿意,他淡淡地說:“坐吧。”

房東就坐在了租戶身旁。

他坐得太近了,小何好像感到有點別扭,就朝旁邊移了移。

房東點著了一支煙,吸了一口說:“你住進來之後,有沒有發現這房子有什麽問題?”

小何一邊看電視一邊說:“沒什麽問題。”

房東想了想,突然又問:“那你有沒有覺得我有問題?”

小何看了看他,愣了:“你有什麽問題呢?”

“我精神不正常嗬!”房東說完,突然站起來,從懷裏抽出一把刀,猛地朝怔忡的小何撲過來……

這時候,有人用鑰匙開門——不是光碟裏的門,是現實裏的門。

尚帝慌了,急忙點了“停止”命令,瞪大眼看門口。

那個姓周的房主走了進來——現在,已經不是禮不禮貌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命的問題了。

他朝尚帝憨憨地笑了笑,說:“小尚,我睡不著,來和你聊聊天,好嗎?”

尚帝的臉都白了。

這一切跟光碟裏播放的一模一樣!

房主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坐在了沙發上。

他點著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說:“你住進來之後,有沒有發現這房子有什麽問題?”

“沒,沒有。”

房東笑了笑,又問:“那你有沒有覺得我有問題?”

尚帝愣愣地看著他,突然說:“你先等一下,我去解個手。”

說完,他匆匆朝衛生間走去。其實,他是去了廚房——廚房和衛生間對門。

約莫半分鍾之後,尚帝背著手走出來,他盯著房東,搶先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這兒有沒有住過一個喜歡搗鼓錄像機的房客?”

房主愣了一下:“有一個,他一個月前搬走了。你怎麽知道?”

“那小何呢?”

“小何”這個名字好像一下刺中了房東哪一根神經,他啞了。

過了一會兒,他憨憨地笑了笑,站起來,慢慢走近尚帝,說:“——原來,你知道我是精神病嗬!”

尚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背後抽出刀來,發瘋地紮進了房主的心髒……

房東悶悶地叫了一聲,但是他沒有倒,他死死盯著尚帝,眼珠好像都要鼓出來了。終於,他的身子一點點彎下去,彎下去,終於,摔倒在地,那雙牛一樣的眼珠死死盯著衣櫃的腿。

他抽搐著……

刀沒有拔下,血順著刀鋒汩汩流出來……

當他一動不動的時候,怔忡的尚帝才回過神來。

寂靜的深夜裏,突然又響起鑰匙開門的聲音!

尚帝猛地把目光射過去。

一個背著旅行包的中年男人打開了門。他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回來。

他看見了尚帝,一下就愣在了門口。接著,他又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那個房東,差點叫出聲來。

他驚問:“你是誰!”

尚帝反問:“你是誰?”

他說:“我是這房子的主人啊!”

尚帝想了想說:“我是這房子的租戶。”然後,他指了指地上的屍體:“他說他是這房子的主人。”

“騙子!胡說!”中年男人罵道。

“你多久沒回來了?”

“有一年了。我在外地工作。”

“……你先進來。”

中年男子沒有進來,隻是放下了包。那個包擋在他和尚帝之間,他依然站在門口,驚恐地問:“你為什麽殺他?”

“因為他要殺我。”

“你別動!我現在就報案,警察會搞清楚的。”中年男人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別報案!”尚帝急切地說。

“這人死在我家裏,我怎麽能不報案?”

“你要多少錢?”尚帝突然問。

中年男人想了想,說:“你出多少錢?”

“你別想敲竹杠,我沒那麽多錢。如果你漫天要價,我隻有認罪伏法。另外,我想問清一件事——那光碟是不是你錄製的?”

“什麽光碟?”

“你別裝糊塗了。你根本就不是房東。”

“我為什麽不是房東?”

“因為我是這個房子真正的主人。我出國三年,這房子一直空著,沒想到養出了你們這一窩老鼠!”

中年男子呆住了。

“我下了飛機,偶爾在報紙上看到了這個租房廣告,很納悶——誰在出租我的房子呢?今天下午,我就以租房的身份來查看,沒想到,差點被這個精神病害死!”

停了停,尚帝又說:“你也租過這個房子,但是你發現這個房東是假的,而且是個殺人狂,於是你逃開了——這是一個月前的事。但是,你複製了這房子的鑰匙。很快,你又返回來,潛入這房子,偷拍到了下一個租戶被殺死的過程……”

中年男子跨過旅行包,默默走到陽台,從一個廢紙箱中取出一台微型錄像機。那紙箱上有個很小的洞孔,正對著室內,偽裝得很好。

他看著尚帝說:“你殺人的過程都在這裏。”

尚帝繼續說:“你希望我能殺死這個姓周的,然後你搖身一變就成了這裏的房東,還可以敲詐我一筆……”

中年男子從旅行包裏掏出一個微型錄像帶,麻利地塞進錄像機裏,然後,找個位置,把錄像機擺好,鏡頭對準他和尚帝。

接著,他抽出了一支手槍——那是一支自製的土手槍。

尚帝張大了嘴巴。

中年男子把槍管對準了尚帝的嘴巴,說:“你錯了,我才不管誰是這房子的主人。我的愛好是專門拍殺人的過程。”

二黑的故事

狐狸有仙風,黃鼠狼有鬼氣,而狗通人性。

猴子和人類算是近親,它們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人類的一舉一動,那僅僅是表皮的技術,隻有狗那靜默的眼睛,才流露出一種和人類心靈上的通會。

狗對人類的眼淚、微笑、手段、伎倆、創造、計劃、恩愛、仇殺、語言、本性、私心、雜念……都了如指掌,洞若觀火。

你信不信,它甚至知道你的電腦密碼。

隻是,由於形體的限製,狗無法心摹手追,於是,它保持著局外人和旁觀者的姿態,冷冷地看戲。

最初,陝南並沒把二黑當人。

鄉下的狗不像城裏的寵物那樣嬌慣。陝南從來不管它,餓了它自己去找食,冷了它就鑽進幹柴裏,反正死不了。

陝南和它建立起感情,是在一年前。

那時候,陝南要搬家,搬到幾十裏外的一個村子。他不想帶上這條狗,就把它賣到了鎮上金貴開的狗肉館,換來了幾張髒巴巴的票子。

那天晚上,它就應該變成桌子上香噴噴的狗肉了,可是,陝南卻聽到了它熟悉的叫聲。

他和老婆都嚇了一跳。

他撩開窗簾望出去,見二黑趴在黑糊糊的院子裏,昂著腦袋,保持著隨時都要出擊的姿勢,雙眼閃著幽幽的亮光……

二黑沒死。鬼知道它怎麽逃回來了。

搬家那天,陝南又把它送給了本村的一個親戚。他叮囑那個親戚說:“你要是不想養它,就賣幾個錢——除了金貴的狗肉館,賣給誰都行。”

他搬到另一個村子的第三天,半夜時聽見窗外有動靜。

他打開燈,朝外一看,竟然是二黑!

它一邊“哧啦哧啦”撓窗子,一邊“嗚咿嗚咿”地叫——它竟然聞著氣味找到了主人!

從此,陝南不想再趕它了,對它好起來,經常甩給它幾根骨頭吃。

說來也怪,自從搬了家之後,陝南的身體就出了毛病——白天渾身無力,夜裏噩夢連連。

他是個莊稼人,沒有充沛的體力不行。

村裏的老中醫給他開了幾包藥,老婆天天晚上給他熬,喝了一段時間,沒效果。

於是,老婆給他請來了巫師。

巫師一進門,把房子的四個角都看了看,當即指出:“這房子蓋在了死人的腦瓜骨上,得驅邪。”

陝南問:“怎麽驅?”

巫師說:“要用四盅黑狗的血,分別灑在房子的四角。”

二黑就是一條黑狗。當時,它就趴在屋裏的地上,一雙狗眼直直地看著巫師,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

巫師又說:“記兩點——第一,必須是活狗的血。第二,必須是四條腿放的血,每條腿一盅,不能混淆。”

陝南糊塗了。雖然他沒文化,但是他總知道血是循環的——為什麽非要從四條腿放呢?

他向巫師請教。

巫師有些不滿地說:“這個不是你該知道的。”然後,他撣撣袖子就朝外走了。

二黑突然竄起來,張開血盆大口撲向了巫師的襠部。

它一聲都沒叫。

巫醫慌亂地伸手保衛小兄弟,二黑叼住了他的手。

一聲慘叫。

老婆急忙衝過去,狠狠把狗踢開。

在巫師一溜小跑到診所打狂犬疫苗的時候,陝南家已經開始放二黑的血了。

四個壯漢,把二黑關在屋裏,然後開始圍捕它。

陝南和老婆站在屋外。

老婆是不敢看,陝南是不忍看——二黑跟他幾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地看宅護院。被遺棄之後,它固執地尋找這個家,追趕這個家……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

二黑不是那麽好惹的。

它撞碎了暖瓶,撞翻了桌椅,咬傷了一個對手,撓傷了三個對手……

最後,它終於被拿下了。

於是,慘絕人寰的一幕發生了:四個壯漢用菜刀齊刷刷剁下了二黑的四隻爪子。

四盅黑狗血灑在了四個屋角。

二黑在地上抽搐著,哀號著。

那四隻爪子在二黑身旁微微顫動。

陝南進了屋,看了二黑一眼,急忙把臉別過去,說:“快把它殺了吧。”

一個壯漢說:“不如趁它還活著,把它賣到狗肉館。”

陝南揮揮手:“你們願意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四個壯漢把二黑裝進袋子裏,扔上四輪車,去鎮裏了。

陝南撿起那四隻爪子,出了門,扔到了村外的野地裏。

陝南的病沒有好,反而更重了。夜裏,他“嘩嘩”地冒虛汗,像洗澡一樣水淋淋。

一個噩夢反複引他入彀:

黑夜,他走在村外的那片野地裏。

好像有個東西在背後跟著他,他清晰地聽見它在草上行走的聲音。

他轉身看了一眼,不由大驚失色——草上有四隻爪子,在慢騰騰地挪動!

冷汗一下就湧出來。

這時候,他已經不知道,它對自己窮追不舍,是忠實,還是報複。

他轉過身,拚命地跑……

陝南一天比一天虛弱。

中醫看了,西醫看了,都趕不走他腦海中的那四隻爪子。

這天晚上,老婆下地幹活還沒有回來,陝南一個人來到村外,來到了夢中的那片永遠跑不出去的野地,想看看那四隻爪子還在不在。

天色已暗,月亮還沒有升出來。

突然,他從現實跌進了噩夢中:

二黑又出現了。

它移動著四條沒有爪子的腿,歪歪扭扭地朝前走,姿勢極其古怪。

那四隻爪子還扔在草上,已經露出了白慘慘的骨頭。

二黑走近它們,趴下來,像個沒有手的殘疾人一樣,用兩條前腿的前端夾起那白慘慘的骨頭,貪婪地啃起來。

它一邊啃還一邊四下觀望著,生怕別的狗跑過來爭搶。

大黑的故事

大黑名不符實。

你要是見了大黑會啞然失笑——因為大黑是一條很小很小的狗,隻有板凳那麽大,而且全身雪白。

它的眉毛很長,擋住了眼睛。

它的主人是個離異女人,叫仇麗。她老公就是因為這條狗,一紙訴狀把她告上了法庭,提出離婚。

他向法官陳述的理由很古怪:仇麗愛大黑超過了愛自己。對此,他無法忍受。

他是一個感情細膩、追求完美的男人。在鬧到法庭之前,關於狗的問題,他跟仇麗交涉過多少次,均無效果。

法庭讓他提供一些具體的事例,他說了三個。

一:兩周她和狗睡十三天,和老公睡一天。

二:他們結婚兩年,她為老公流過一次淚。她買了這條狗才一年,卻至少為它流過六次淚。

三:天天他給她做飯,天天她給它做飯。

最後他對法官說:“我覺得這條狗是個不祥之物。”

法庭調解無效,最後,仇麗選擇了狗,她老公選擇了房子。

這是三天前的事情。

仇麗新租的房子在郊區,挨著鐵道。鐵道那邊是一大片草坪,很開闊,很整潔。

晚上,仇麗領著大黑,想到那個草坪去玩。

翻鐵道的時候,正巧有一輛火車開過來。

平時,大黑很乖順。可是這一次,它卻好像中了邪一樣,不管仇麗怎麽吆喝,它都不聽,徑直跑上了鐵道,然後,回頭看。

它的眼珠擋在眉毛後。

突然,仇麗好像也中了邪,眼睛一下瞪圓了,射出一種異常的光亮,嚎叫著朝狗撲過去……

火車像一條巨大的蟲子轉眼就逼近了,憤怒的汽笛像什麽怪叫。

大黑不慌不亂,在火車撞過來的一刹那,縱身一躍,跳下了鐵道,跑到很遠的地方,回頭看。

仇麗躺在鐵道上,兩隻腳被齊齊地斬斷,鮮血噴出多遠。

大黑慢騰騰地走回來,站在了主人旁邊。

一陣風吹過,撩起了它的眉毛,第一次露出了那雙眼珠。

那是兩個像石子一樣的東西。

接著,它走近了仇麗的兩隻腳。

那兩隻腳血淋淋的,白慘慘的骨頭露出來……

狗和骨頭對視了一會兒,終於啃起來。

一個年輕女子舍身救狗……

報紙不但報道了這件事,還搞了一個讀者大討論,很多市民都發了言。

有人說,為了一條狗命,搭上一條人命,太不值了。

有人說:現代社會,薄情寡義,這個女子讓人感動。她也是愛護動物的典範。

不久後,大黑得了狂犬病。

這件事的恐怖在於——十八年前,仇麗還在小學二年級讀書時,曾經被一條野狗咬傷,她的大腿上至今還有一塊傷疤。

由於當時條件限製,仇麗沒有打狂犬疫苗。

醫生說:狂犬病的潛伏期最長可達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