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
天漸漸黑了。
響馬把所有的窗簾拉嚴,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立在房間一角的塑料人,抽煙。
他有點後悔把它抱回來。
在溫和的燈光下,它簡直栩栩如生。它的頭發和眉毛和真人的一模一樣,它的眼珠甚至有點晶瑩,它的肌膚紋理清晰,似乎都有彈性……
可是,它是塑料人,響馬把它抱回來的時候,就像抱一幅畫那麽輕。像畫一樣輕的人怎麽可能是真人呢?
它似看非看地與響馬對視。
響馬越看它越覺得像那天夜裏跟他聊天的人。
在這個深深的夜裏,響馬跟它主動地笑了笑。
它沒有反應。
響馬掏出一支煙,遞向它:“抽嗎?”
它還是沒有反應。
響馬低低地說:“……我知道,那天跟我說話的人就是你。”
它木木的。
“現在,就剩下咱們兩個人了,你繼續說吧。飛天小區到底怎麽了?”
它還是木木的。
“我不關心別人,我隻關心我自己——跟我有關係嗎?”
響馬觀察著它的臉。
表麵上,響馬很鎮靜,其實,他的心裏恐懼至極。假如這個塑料人突然開口說話,他一定當場昏厥。
突然,塑料人的大簷帽掉了下來。
房間裏沒有風,它的大簷帽怎麽會掉下來呢?不對!
響馬直直地盯著它的臉,過了好半天,沒見什麽異常,他才試探著一點點蹲下身,伸手去夠它的帽子。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它的臉。
終於,他成功地把那頂帽子拿到手了。
他站起來,慢慢走近它,小心地把帽子放在它的腦袋上……
響馬的手無意中碰到了它的頭發!——那絕對是人的頭發。響馬的心猛地抖了一下。
那頂帽子又一次掉在地上。
響馬這一次不敢彎腰撿了。他死死盯著這個塑料人的眼珠。他感到,它是在試探他的膽量。如果他不敢撿這頂帽子,那麽他就輸了,它摸清了他的根底之後,會加倍嚇他。漫漫長夜,響馬實在承受不住這種恐怖的煎熬了。
他必須把這頂帽子撿起來。
他後退一步,一邊盯著它的眼珠,一邊慢慢彎下腰去。
就在他要摸到帽子的時候,塑料人突然直挺挺地朝他撲過來!那一瞬間,響馬看見它的表情依然是木木的,雙臂依然貼在身體兩側,像一具屍體。
響馬驚叫一聲,就地一滾,竄到沙發前,驚恐地回頭看去——那個塑料人“吧唧”一聲摔在了地上。
它倒了。
塑料人沒站穩,倒了,僅此而已。
響馬驚惶地看著它。他認定,它是故意倒下來的。
響馬定定心神,慢慢走過去,把帽子踢開,然後,小心地把它扶起來,立好。它的個頭跟響馬一樣高。
“別演戲了。否則,我就把你扔出去了!”響馬近近地看著它,突然說。
牆上掛著石英鍾,眼看就到零點了。小區裏徹底寧靜了,遠處高速公路的車聲也漸漸消隱,夢在夜空中飄**。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震動,響馬看到這個塑料黃減的兩個眉毛一先一後掉了下來。它沒有了眉毛,變得更加恐怖,鬼氣森森。
響馬正驚怵著,它的頭發也一片片地掉了下來,很快就掉光了,一個光禿禿的腦袋。
響馬咬著牙關,鼓勵自己挺住,挺住,挺住。他低低地說:“你用這種方式說話,我聽不懂。”
塑料人光禿禿地看著他,還是一言不發。
響馬不再說什麽了。他忽然想到:如果讓它一下就變成一個活人似乎不太可能,應該給它一個台階。於是,響馬看著它的眼珠,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有點餓了。”
塑料人木木地看著他。
響馬又說:“我得去吃點東西。”
然後,他一步步後退,終於退進了廚房——他想,他再次回來的時候,也許就會看見活的黃減站在他的房間裏了……
他不餓。
他走進了廚房之後,總得幹點什麽,他輕輕打開酒櫃,拿出一瓶洋酒,猛灌了幾口……這時候,四周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停電了?
響馬傻在了那裏。哪有這麽巧的事!
此時,他不敢走出這個廚房的門了。他在黑暗中靜靜地站立,聆聽那個塑料人的動靜。
突然,他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響馬,你來。”
他哆嗦了一下,大聲問:“你是誰?”
“我就是黃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