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我活

汪東端起了那個有安眠藥的酒杯……

賈小亮低著眼,緊張得全身都好像失去了知覺。

剛才,趁汪東出去上廁所,唐景山把安眠藥碾成的粉末倒進了他的啤酒裏。那藥量足以讓一頭公牛沉沉地睡去,萬劫不複。

賈小亮清楚,萬一汪東發現這杯酒有問題,那麽,他和唐景山今天誰都活不了。

如果不用安眠藥,唐景山和賈小亮根本殺不死汪東。他們兩個都很瘦弱,而汪東卻高大威猛,令人生畏。

房子很破舊,燈也很暗。外麵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

昨夜,他們三個人駕駛麵包車逃離了家鄉,來到這個偏遠的小鎮。今天一早,他們臨時租了一間房,藏匿下來,打算在這裏避避風頭,再想下一步……

麵包車是賈小亮的。

突然,高大威猛的汪東把酒杯放下了。

賈小亮抖了一下。

汪東說:“來呀,我們成功了,碰一下。”

“對對對,碰一下。”

賈小亮顫顫地把酒杯端起來,唐景山也跟著端起來……

過去,這三個人是中學同學。

畢業後,他們都沒有考上大學,賈小亮開麵包車拉活掙點錢,唐景山一直閑著,成了小混子。而汪東到漠河去了,聽說是去淘金。

一年後,汪東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那段時間,三個人來往最密切。

大約過了半年,汪東的老爸通過關係,把他安排到了銀行工作,他就很少找唐景山和賈小亮了。

唐景山和賈小亮經常一起賭錢,一起嫖娼,關係不斷加深。前些天,他倆從一個發廊出來,一起吃夜宵時,唐景山想出了一個發財之道:和汪東聯手,利用他的職務之便,裏應外合,從銀行裏搞出100萬元,然後,三個人逃之夭夭。

第二天,他們就找到汪東,把這個想法對他說了。他們了解汪東,他不但長得壯,膽子也大。他在漠河好像有命案。

汪東聽了後,沒表態。看得出來,他有些猶豫。

當天晚上,唐景山又帶著賈小亮找到他。喝了一瓶白酒之後,汪東陰著臉,吐出了一個字:“幹。”

沒有汪東,唐景山和賈小亮不可能從銀行拿到錢。而沒有唐景山和賈小亮,汪東的錢也不能從銀行拿出來。

為了事情暴露晚一些,三個人把作案時間定在了周五,就是昨天。銀行至少要在周一才能發現錢不對,而這兩天,他們早逃到了外省。

成功其實很容易。現在,他們共同擁有了100萬。

100萬。

一百捆百元鈔票,都是嶄新的。

唐景山和賈小亮之所以要除掉汪東,主要是擔心被警察抓獲。

銀行很快就會發現,他們的職員汪東攜巨款潛逃了,警方會四處抓捕他。假如讓汪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警察就永遠找不到他,那麽就死無對證了。大家會認為,這家夥可能逃到了國外……

找不到汪東,任何人都懷疑不到唐景山和賈小亮,他倆可以大搖大擺地回家。

租到房子後,汪東倒頭就睡,唐景山和賈小亮則悄悄離開了,他們到農具商店買了兩把鐵鍬,然後開車上山,選了一處棄屍地點,挖坑。

那裏是一片很大的樹林,遠離盤山公路,荒草叢生,怪石嶙峋,四周不見一個人影兒。

兩個人幹了一個多鍾頭,挖了一個兩米半的深坑。

賈小亮說:“行了吧。”

唐景山看了賈小亮一眼,說:“埋得越深越好。最好等他變成一堆骨頭的時候,都沒有人發現。”

又往下挖了幾尺,賈小亮說:“現在夠深了。”

唐景山說:“再擴大一點。”

賈小亮說:“咱們得趕快回去了,不然一會兒汪東醒過來會懷疑的。”

唐景山想了想,說:“這樣,你先回去,他要是問我,你就說我在街上買點吃的。”

賈小亮就一個人開車下山了,留下唐景山繼續挖那個坑。

中午的時候,唐景山才回來,他扛著那兩把嶄新的鐵鍬……

……突然,汪東又把酒杯放下了。

此時,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牽扯著賈小亮的全身神經。

汪東的眼睛從唐景山和賈小亮的中間穿過,朝後麵看去:“那裏怎麽出現了兩把鐵鍬?”

唐景山和賈小亮都沒有回頭,好像誰回頭看誰就得做出解釋似的。

他們互相看了看,唐景山說話了:“那是我上午出去買的。”

“你買它幹什麽?”

唐景山回避著汪東的眼睛,低低地說:“我總擔心警察突然闖進來,或者有人來搶錢……”

“那東西除了挖坑,什麽用都沒有。”汪東冷冷地說。

“我們手上有兩個硬實的家夥,心裏有點底。”

唐景山為兩個人解了圍,賈小亮也不能幹瞪眼,他舉了舉酒杯說:“汪東,咱們喝!”

汪東又把酒杯送到了嘴邊。

唐景山和賈小亮一邊小口抿一邊在酒杯的掩護下偷看他。

汪東警覺地說:“嗯,好像有一股怪味?”

賈小亮又哆嗦了一下。

汪東像狗一樣伸出鼻子四處嗅。

賈小亮急忙說:“是汽油味吧?剛才我修了修車。”一邊說一邊掏出一支煙,點著,猛抽了幾口。他的手抖得厲害。

汪東說:“對,車得修好,萬一有突**況,千萬別開不走。”

唐景山說:“汪東,你快喝吧。”

汪東笑了笑,他端詳著唐景山的眼睛,問:“你這麽急幹什麽?”

唐景山一下卡了殼。

汪東把視線收回來,看著酒杯說:“小亮,你的臉色很不好。”

這時候,賈小亮都想站起來逃了!他覺得,汪東好像什麽都知道了。假如一露餡,他馬上就會跪倒在地,告訴汪東,殺他是唐景山的主意。

汪東又把眼睛射向了唐景山。

“還有你,你的臉色也難看。你倆有事瞞著我。”

“咱們三個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跳不了你,也蹦不了我,我們怎麽會有什麽事瞞你呢?”唐景山說。

汪東淡淡地笑了笑,又意味深長地看牆角那兩把鐵鍬:“你為什麽不買三把,隻買兩把呢?”

“汪東,你,你別多想啊。”賈小亮說話都結巴了。

汪東看了看賈小亮,又看了看唐景山,突然說:“你倆敢殺人嗎?”

“殺……誰?”唐景山問。

汪東大笑起來:“我白天睡覺做了個夢,夢見你倆把我殺了。”

唐景山極其不自然地說:“汪東,看你說的,我們怎麽能殺你呢!”

汪東繼續說:“你們還用車把我拉進一個樹林裏,把我埋了。”

賈小亮看著汪東傻笑起來:“嘿嘿嘿嘿嘿嘿……”

唐景山看了看賈小亮,也跟著傻笑起來:“嘿嘿嘿嘿嘿嘿……”

汪東也哈哈大笑。

很快汪東就不笑了,他說:“什麽夢都可能做啊。最後,我還夢見,你們把我的屍體推進那個土坑的時候,我把你倆都拽了進去。”

汪東說這句話時,眼睛裏閃過一絲冰冷的光。

賈小亮驚恐地看了看唐景山。

汪東舉了舉酒杯又說:“這個夢還沒有完。最後我夢見被我拽進土坑裏的那兩個人不是你倆。”

停了停,他低聲說:“——是我在漠河殺掉的那兩個人。”

賈小亮和唐景山都愣愣地看著汪東。

汪東也眯著眼定定地看他倆。

“我把他倆約到我的住處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我慢騰騰地拔出刀子說,我得送你們哥倆上路了。他倆一看事不好,起身就跑——可是,很遺憾,他倆一個都沒跑了,我像殺雞一樣一個接一個地殺掉了。”

這時候,賈小亮恨不能一頭撞過去,把汪東那個酒杯撞翻,摔碎。汪東肯定已經知道他們兩個人的陰謀了,不然,他怎麽會說這些話?

他要崩潰了。此時,他的精神支柱是唐景山懷裏的刀子。

他知道唐景山的懷裏藏著一把刀子,那本來是一個工藝品,但是被唐景山打磨得特別快。萬一拚了命,他希望唐景山用那把刀子一下就紮進汪東的心髒。

他沒想到,汪東說完這些話,一揚脖子,把那杯啤酒一飲而盡。

唐景山急忙說:“汪東,你吃點菜。”他的聲音顫顫的,有激動也有緊張。

汪東咽進最後一口啤酒,突然盯住了賈小亮,眼睛射出了咄咄逼人的光。

“這酒味不對。”他說。

賈小亮急忙避開他的眼睛,轉頭看唐景山。

唐景山說:“是嗎?”

他一邊說一邊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吧嗒吧嗒嘴,說:“可能是過期了。汪東,你吃點菜。”

汪東夾了一口菜,吃進去,一邊嚼一邊還是看牆角那兩把鐵鍬。

賈小亮和唐景山都低下頭,不看汪東的臉,一口接一口地抿酒。他們都在用眼角觀察著他的反應。

汪東自己又倒了一杯啤酒,喝了下去。

窗外的那條狗又叫了起來。唐景山警覺地聽了聽,說:“不會是警察吧?”

汪東說:“不可能。”

說了一會兒話,汪東的眼睛越來越朦朧。終於他說:“我困了,先睡一會兒啊。”

唐景山說:“那你躺下吧。”

汪東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床前,一下就躺了上去。

賈小亮裝做沒事一樣看著他。

汪東眼裏的光好像一點點散了,他迷迷蒙蒙地看著唐景山和賈小亮,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賈小亮和唐景山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再看汪東時,他的雙眼已經沉沉地閉上了。

兩個人死死盯著汪東的臉,過了好半天,還是一動不敢動。

終於,唐景山試探地叫了一聲:“汪東……”

汪東沒有答應。

唐景山朝賈小亮使了個眼色,指了指屋外。賈小亮以為他想動手了,使勁皺著眉朝他擺手,意思是——現在肯定不行。

唐景山搖搖頭,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朝他勾手。賈小亮這才明白,他是在叫自己出去。

他輕輕走出屋子之後,唐景山就把門鎖上了,然後兩個人氣喘籲籲地來到院子外,蹲在黑暗中,都不說話,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過了大約一個多鍾頭,他們才返回了屋裏。

汪東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汪東。”唐景山聲音不大不小地叫了一聲。

他沒有反應。

唐景山走上前,像觸電一樣伸手推了一下他,迅速縮回來。

汪東變得像木頭一樣僵硬。

唐景山摸了摸他的心口,大聲說:“來,抬他上車!”

賈小亮一步就跨過去,抱起汪東的上身。唐景山抓起汪東的腳,兩個人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子。

賈小亮感到這家夥的屍體簡直比一頭熊還重。

他們把汪東抬上車時,汪東的腦袋磕在了堅硬的車門角上,“哐當”一聲,血就流出來了。

賈小亮的心一哆嗦,但是他馬上想到,汪東已經是一具屍體,再也不知道疼了。

賈小亮在前,唐景山在後,把汪東弄上了車。

“來,把他翻過去。”賈小亮說。

“為什麽?”

“他臉朝上,我看著害怕。”

兩個人又把汪東翻了過去,讓他臉朝下趴著了。

唐景山跑進房子去拿鐵鍬。

賈小亮一個人在車裏,十分恐懼,他踩著汪東厚實的後背,一步就跳下來,把車門“啪”地關死。等唐景山出來後,他才從前麵鑽進駕駛室,把車發動著。

唐景山也鑽進來,坐在了他旁邊。

他背著那個裝著100萬人民幣的旅行包。

麵包車開出了院子,朝山裏開去。

賈小亮全神貫注地開車,唐景山賊眉鼠眼地朝四周張望。

小鎮的人都睡了,一片死寂。

出了鎮子,突然車軋在一塊石頭上,猛地顛了一下。

賈小亮聽見後麵的屍體響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那個龐然大物竟然翻過身,臉朝上了。

他順手拿起車上的一個撬杠,說:“小亮,你……再砸他幾下。”

唐景山也朝後看了看,有些猶豫地說:“不用了吧?”

賈小亮覺得唐景山是不敢。

“砸。萬一他沒死,緩過來,咱倆都得死在他手裏。”

唐景山接過沉甸甸的撬杠,從兩個座位中間爬了過去。

“朝腦袋上砸。”賈小亮叮囑他。

“噗!噗!”賈小亮聽見撬杠砸在腦袋上的聲音。然後,唐景山氣喘籲籲地爬了回來。

車已經遠遠離開了小鎮,開到了山上。

路況很糟糕,車不停地顛簸。

一個毛瑟瑟的活物,突然從兩旁的一棵茂密的樹上飛下來,撞在了麵包車的擋風玻璃上,又倉皇地飛走了。在明晃晃的車燈中,賈小亮看見了它沒有嘴。

“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兒。”賈小亮突然說。

唐景山把手伸向懷裏,回頭看了看臉朝下的汪東:“怎麽了?”

賈小亮想了想說:“不知道,反正我感覺不對勁兒。”

“你是說他?”

“嗯。”

“你別嚇我啊。”

“可能是我緊張過度了。”

這時候,賈小亮忽然多了一份恐懼。

唐景山把手伸向懷裏的動作,使他想起唐景山的那把刀子——埋汪東的時候,唐景山會不會殺了自己,和汪東一塊埋了呢?那樣,這100萬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他轉頭看了看唐景山,唐景山也轉頭看了看他。

兩個人同時回過頭,看前麵。

“小亮,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這個人挺講義氣的。”

“……”

“汪東這個人不行,太狠毒,殺他算是除了一害。”

“……”

“兩個男人隻要一起嫖過娼,就沒有什麽可以遮掩的了;再一起殺過人,那肯定就能成生死之交。”

“……”

賈小亮意識到唐景山一直沒說話,就問:“你怎麽了?”

唐景山看著前方的路笑了一下,說:“你開始防備我了。”

“你誤會了,沒有,真的沒有。”

接著,兩個人都緘默了。

麵包車離開了公路,開向那片樹林。麵包車不停地顛簸,塵土飛揚。

有人咳嗽了一下。

是那種憋不住噴出一點點的咳嗽,很壓抑。

賈小亮驚恐地轉頭看了看唐景山:“是你嗎?”

“你說什麽?”

“是不是你咳嗽?”

“沒有哇。”

車裏總共三個人,其中一個死了。賈小亮自己沒咳嗽,唐景山說他也沒咳嗽,那是誰?

賈小亮驀地後悔了,他不該一路上都在說汪東的壞話。雖然這個惡人死了,可是他的耳朵一定還聽得見!

“我聽見有人咳嗽。”

“你聽錯了,是排氣管放炮。”

車突然不走直線了,像一頭發瘋的公牛,左右搖擺起來,賈小亮使勁把握著方向盤。

唐景山問:“這車怎麽了?”

賈小亮說:“肯定是車胎爆了。”

停了車一檢查,一隻前輪果然癟了。

“真是怪事……”賈小亮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手忙腳亂地開始換胎。他用千斤頂支起車身,卸下癟了的輪胎,又滾來備用輪胎……

唐景山找了一些舊報紙,跑到草叢裏去解手了。兩旁的草木黑糊糊的,顯得很陰森……

正當賈小亮坐在地上擰螺絲的時候,有人悄悄地接近了他。

他猛地回過頭,看見唐景山已經離他隻有幾步遠了。

月亮晦澀,唐景山黑著臉,看不清表情。

賈小亮一下就站起來。

唐景山停住了,他沒事一樣說:“完了?”

“還沒擰緊。”

“那你擰啊。”

他說完,就站在了那裏,好像在等著。

賈小亮一下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猜測,隻要自己一坐下去,背對唐景山,他就可能舉刀子紮進自己的後心。

但是,賈小亮總不能讓他走開。如果打草驚蛇,那麽他可能就連遮掩都不遮掩了。

賈小亮心虛地蹲下身,一邊擰螺絲一邊回頭跟唐景山說話。

唐景山的腦袋插進了幽邃的夜空中,看不清表情。

“哎,你說,我們拿這錢幹什麽?”賈小亮假裝很憧憬的樣子。

“想幹什麽幹什麽。”唐景山的語調平淡如水。

“其實我要那麽多錢沒用,你給我換個新麵包車就行了。”

唐景山笑了笑,有點戲弄地說:“不,一人一半。”他說著,慢慢朝前湊了一步。

賈小亮一下站起來,說:“好了。”

實際上這個地方離他們挖好的土坑已經不遠了,麵包車大約又走了十幾分鍾。但是這一段沒有路,長滿荒草,坑坑窪窪,走得很費勁。

到了樹林前,兩個人跳下車,把死沉的汪東拖下來,抬著他朝樹林裏走了一段,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離那個土坑還有幾十米。

他倆渾身就像散了架,坐在地上喘息。中間隔著高大的汪東。

過了一會兒,唐景山緩過來一點,站了起來:“等我一下,我去把鐵鍬拿過來。”說完,他搖搖晃晃地朝遠處的車走去。

隻剩下賈小亮和那具屍體了。

風大了起來。

賈小亮也站起來,心虛地離開那具屍體,走到了那個埋屍的土坑前。黑洞洞的土坑,又深又大,像地獄的入口……

賈小亮又緊張起來——唐景山挖這麽大的坑幹什麽?

返回來的時候,他看見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在飄動。彎下腰,眯起眼睛仔細看,是汪東的頭發。他的頭發挺長,被風吹得舞動起來。

他打個冷戰,警覺地停在了離屍體很遠的地方,不敢走過去了。

唐景山跑過來時,發現了賈小亮和汪東的距離發生了變化,他笑了,他的笑在黑夜的風中令人不寒而栗:“你膽子挺小啊。”

“不是,剛才他的頭發在動……”

唐景山抬起腿朝汪東的腦袋狠狠踢了一下,好像踢在了一塊石頭上:“死人有什麽好怕的。”

“我不怕,是他的頭發……”

唐景山把鐵鍬插在土坑旁,走回來,說:“抬吧。”

賈小亮走到屍體前,伸手抓腳脖子。

唐景山說:“這家夥的腳脖子和柱子一樣粗,你抓不住。你去抬手。”——後來賈小亮才知道這都是唐景山有意安排的細節。

他繞到屍體的頭上,抓起屍體的兩隻手腕子。這惡人的手腕子跟平常人的腳腕子一般粗。

兩個人拚命往起拽,屍體剛剛離開地麵,“撲通”一聲又滑落下去。剛才,兩個人把汪東從樹林外抬到樹林內,力氣都使完了。

他們疲憊不堪地坐在地上。

賈小亮的手“突突突”地抖,那是嚴重體力透支的結果。

風一陣陣吹過來,樹葉“呼啦啦”響。唐景山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賈小亮突然說:“把他分解了吧?”

唐景山隔著汪東高大的屍體看過來:“嗯?”

“你不是有刀子嗎?”

“骨頭弄不斷。”

“那就把他的腦袋切下來。”

“多此一舉吧?”

賈小亮掏出煙,要點,唐景山製止了他:“煙頭太顯眼了。”

賈小亮就把煙放進了口袋。

“哎,你說,人的腦袋有多重?”他問唐景山。

“我想,沒人稱過。”

“也是,肯定沒人稱過。”

這次,他們歇了好長時間,終於把汪東的屍體抬了起來,趔趔趄趄地抬到了剛剛挖好的墳墓前。唐景山說:“我喊一二,我們一起扔。”

“好……”

“一二——”

就在這時,賈小亮明顯感到汪東的兩隻手慢慢用了力,反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腕子!他驚駭地低頭看了看汪東的臉,頭發“刷”一下就豎了起來——夜色昏暗,他隱隱約約看見了一雙陰冷的眼珠子!

“扔!”唐景山一邊喊一邊用力一甩,把汪東的腿扔了下去。

而汪東死死抓著賈小亮,一下把他也拽了進去!他是麵朝下摔下去的,眼前“轟隆”一黑,睜開眼時已經在深深的土坑裏了,嘴裏摔得都是血。潮濕的土腥氣從四麵滲出來,那是墳墓的味道。

賈小亮吃力地掉轉過身子來,一張黑糊糊的臉已經近近地貼在他眼前。賈小亮定定地看著這張臉,眼淚“嘩嘩”地流下來,那是恐懼、絕望、委屈、悔恨、憤怒、悲傷、求饒……

汪東說話了,他的聲音像鬼一樣:“聽說,這個地點是你選的?”

“……”

“你的耳朵真靈啊,我趴在車上實在不舒服,翻了個身,就被你聽見了。”

“……”

“你想知道我的腦袋有多重,是嗎?是十四斤半。你的呢?”

“……”

現在,賈小亮明白了,汪東和唐景山在合夥玩他。

汪東用蒲扇一樣的大手替賈小亮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

賈小亮受驚地抖了一下,說:“汪哥,求求你,不要活埋我!”他的聲音像風中顫抖的蛛絲。

汪東搖搖頭:“我是種了你,就像是種蘿卜。明年,說不準這裏又長出一個賈小亮,那多好玩啊。”

這時候,唐景山在上麵喊:“汪東,快上來吧,我們趕緊埋了他。”

汪東朝上看看,又低下頭,小聲說:“別怕,唐景山會和你在一起的……”

說完,他縱身一躍,雙臂搭住土坑的邊沿,要爬上去了。賈小亮嚎叫一聲,抱住汪東的腿,張開血盆大口,惡狠狠咬上去。

一塊肉被生生咬了下來,隔著布,那塊肉掉在了褲子裏。

汪東連叫都沒叫,隻是用力一蹬腿,就把賈小亮踹倒了。

他麻利地攀上了地麵。

賈小亮一邊往起爬一邊號啕大哭:“唐景山啊,他要殺你呀!……”

他話音未落,唐景山就從天而降。

他也是腦袋朝下掉下來的,“轟隆”一聲,重重砸在了賈小亮的身上。賈小亮被壓倒在土坑裏,唐景山摞在他身上。

這時,賈小亮已經崩潰,他驚駭地大叫著,手亂抓亂撓,腳亂踢亂踹。

土塊已經鋪天蓋地地落下來……

汪東把土坑填平之後,在光禿禿的地麵上扔了一些荒草,然後,坐在上麵,撕下褲腿,摸了摸那塊缺失的傷口,用撕下的褲腿把它緊緊包紮了。

地麵下似乎在微微地拱動,也許他們還在土裏掙紮……

接著,他站起來,撿起剛才從唐景山身上奪下的旅行包,準備離開。

突然,他想起了什麽,停下來,拉開旅行包的拉鎖,伸手朝裏摸了摸。

他愣住了。

他在銀行工作,經驗十足,他一下就摸出,包裏裝的不是人民幣!

他急忙掏出打火機打著,看清包裏竟然是一遝遝的冥錢!他忽然想起,他從坑裏爬上來,抓住唐景山朝坑裏扔的時候,唐景山曾大聲叫喊,好像在說:“殺了我你會後悔的!……”當時,他沒多想,就把他扔了下去……

昨夜,三個人逃出來之後,這個旅行包一直由唐景山背著。汪東萬萬沒想到,唐景山竟然偷梁換柱了!

他是什麽時間幹的?他把錢藏在哪兒了?

汪東瘋了一樣抓起鐵鍬飛快地挖土,他要挖出唐景山!盡管唐景山肯定已經憋死了,他還是要挖出來看一看,這是他惟一的辦法了!

這惡人的體力超人。

很快,他就挖到了一個人。他像拔蘿卜一樣把這個人從土裏拔出來,一隻手打開打火機,另一隻手撲打掉這個人臉上的土——是賈小亮。

賈小亮整個腦袋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充血的雙眼圓睜,像兩個鮮紅的棗。

汪東把他扔到一旁,繼續挖掘,而且加了速。他又朝下挖了很深,複原了剛才那個坑,竟然沒見到唐景山的屍體!

這個惡人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怖——難道唐景山遁土走了?

他停下手,愣了一會兒,爬出來,呆呆地坐在了草地上,凝視這個黑洞洞的深坑。

風停了,樹林裏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令人不安。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終於站起來,快步來到樹林外,鑽進了麵包車——他要看看那100萬在沒在車裏。

他把車裏翻了個遍,還是沒找到一張鈔票。

他慢騰騰又回到樹林裏,回到土坑前,拿起鐵鍬,填土。

有個毛瑟瑟的活物突然從樹上飛下來,撞到了他的額角上。他一驚,抬頭看了看,遠處好像有個奇形怪狀的黑影,正踉踉蹌蹌地朝前行走……

他扔下鐵鍬,起身就追。等他跑過去,那黑影已經不見了。

樹林裏充滿了詭異之氣。

他沒有逃跑,再一次走回來繼續填坑。最後,他把鐵鍬也埋在了土裏……

風停了,樹林裏很靜,隻有一種鳥在叫,叫聲極其古怪:“啊!…啊!…啊!…”他懷疑就是剛才那種毛瑟瑟的活物。

他跌跌撞撞地走近那台麵包車。

現在,他隻剩下了這台車了。

正當他要鑽進去的時候,卻猛地停住了——裏麵有人。

透過風擋玻璃,汪東看見那個人直直地坐在駕駛的座位上,滿腦袋的青筋鼓暴,血紅的雙眼瞪得圓圓的,定定地看著前方。

是賈小亮。

這是賈小亮的車!

汪東後退幾步,撒腿就跑。

那隻毛瑟瑟的活物“呼啦啦”地追上來,不過它沒有追上汪東。汪東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像一頭豹子。

他一直跑到山路上,終於跑不動了,放慢腳步,朝小鎮方向走去。

迎麵開來一輛車。

車燈晃眼,汪東用胳膊嚴嚴實實地擋住了臉——今晚,他至少殺了一個人,這時候,他不想撞見任何人。假如樹林裏的屍體被發現,那麽,任何一個在這裏看見他的人都可能成為人證。

車開到汪東近前的時候,汪東忽然感到不對頭,因為它突然加大了油門!

汪東猛地放下胳膊——眼前正是賈小亮的麵包車!就在他愣怔的一瞬間,麵包車一下撞過來!他在半空中轉了一圈,然後“撲通”一聲摔在亂石上。

車停了。

汪東靜靜地躺在雪亮的車燈前。

麵包車的風擋玻璃被撞碎,裏麵的人暴露出來——他的身上沾滿了土,額頭青筋暴鼓,雙眼血紅。

他定定地盯著地上的汪東,足足有十分鍾,終於駕駛麵包車,朝更黑暗的遠方開去。

應該說,唐景山是三個人中最狡猾的一個。

老實說,他沒想獨吞那100萬。他之所以全部換成冥錢,是為自己留下一棵救命草。他擔心,夜裏滅掉賈小亮之後,汪東突然翻臉,把自己也殺了。如果真是那樣,他就可以亮出這個底牌。

可是,汪東喪心病狂,連聽都不聽,就把他扔進坑裏,埋了。

不過他還留下了第二棵救命草——

白天,他和賈小亮挖完了土坑之後,他把賈小亮支回去,然後,他在那個土坑裏又挖出了一條地洞,洞口離土坑大約十幾米遠。離開時,他把那個地洞口用土虛掩住了。

汪東開始活埋他和賈小亮,土塊“劈裏啪啦”落下來的時候,賈小亮已經神經錯亂。而他雖然驚恐萬分,卻保持著清醒,伸手在四周摸了摸,很快就摸到了那個地洞口,一邊扒土一邊朝裏鑽……

他恨死了汪東,恨不能爬出去一刀紮死他。但是,他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他拿刀子也不是汪東這個龐然大物的對手。

汪東身高1.9米,體重200斤,身手偏偏十分敏捷。

他藏在一棵樹後死死地盯著汪東。

當汪東發瘋地挖開那個土坑,沒有找到唐景山,又快步走出樹林的時候,唐景山靈機一動,跳進土坑,把賈小亮的屍體從那條地洞裏拖出來……

土坑還沒有填平,他想汪東應該不會走開。當汪東再次返回來,沮喪地填土坑的時候,他背起賈小亮的屍體,放進了麵包車,讓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駕駛員的座位上……

他恨不能嚇死汪東。

可是,汪東沒有被嚇死,也沒有被嚇昏,他隻是跑了。

接著,唐景山開車在荒草亂石中繞到了汪東的前麵。白天,他在山上轉了好幾圈,比汪東更熟悉這裏的地形……

唐景山撞死汪東之後,驚惶地奔向小鎮。實際上,那100萬就藏在租來的那個房子裏。

他一個人駕車下山,心裏恐懼極了。他時不時朝後麵的座位看一看,有幾次麵包車差點衝下山路旁的溝壑。

他總想到,他和汪東給賈小亮下套時,汪東臉朝下趴在車上的樣子。這個龐然大物演得太像了,像得令人感到恐怖。他總覺得,汪東還在這個車裏,他臉朝下趴著,一動不動……

現在,他真死了嗎?

他是不是在表演?

他能不能像狗一樣,聞到土腥氣,慢慢活過來?

而剛才,賈小亮的屍體就坐在這個駕駛座位上。他滿腦袋青筋鼓暴,圓圓的眼睛血紅血紅,定定地看著前方……

進了小鎮之後,天快亮了。此時最黑暗。

唐景山不那麽害怕了,他開始激動,心“怦怦”亂蹦。

回到那個租來的房子裏,從天花板上取下那一袋子錢,緊緊抱在懷裏,然後紮到**,閉上了眼睛。這一夜,他經曆了多少次生生死死,腦子亂極了。他必須睡一會兒,天亮之後再離開這裏,遠走高飛。

他醒來時,感覺睡了很久,天卻沒有亮,四周一片漆黑。他爬起身,摸索著開燈,卻感到脖子被繩子勒著。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個毛骨悚然的聲音:“現在,太陽在我們的正上方。”

“汪東!”他驚叫了一聲。

“我用棉被把窗子擋得嚴嚴實實,遮光又隔音,沒人能聽見你的呼叫聲。這個黑房子就是你的墳墓。”

沒等唐景山再說什麽,他脖子上的繩套已經驟然收緊,收緊,收緊……

終於,他懷裏的那個錢袋子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