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舅舅家的船就泊在水邊,申三江劃著它,在黑暗的坑塘中前行,一點點深入了蘆葦**。
他一直在回想黑暗中表哥那雙不停翻動的手。
一個恐怖的靈感突然在他大腦中迸發出來,這個靈感令他不寒而栗——表哥的魂兒嚇丟了,離開了表哥的軀體,留在了那水草搖曳的水底!太陽沉浮,水明水暗,一年又一年,他孤獨,冷清,痛苦,希望有人來說說話。可是,周圍永遠是無窮無盡的水……
靈魂出竅,那不是死了嗎?申三江越想越恐怖!這十多年來,表哥一直是行屍走肉!……
四周的水透著一種陰森鬼氣。而那黑壓壓的蘆葦就好像莫名其妙的毛發。
申三江在蘆葦**中越走越深。他有了一種預感,今夜,他可能回不去了。萬曆的魂兒是一縷陰影,在水底暗暗地遊動,緊緊追隨著他……
遠處,突然出現一點微小的火光,在漆黑的水麵漂浮。不知道是誰放的燈。
他記得到了端午節,村裏人都在河裏放燈——紙船,上麵放一截蠟燭,點著,放進水裏,讓它順水漂流……
可是,現在並不是端午節,怎麽有人放燈?
那燈光弱弱的,閃閃爍爍,飄飄擺擺,在漆黑的夜幕裏顯得極其恐怖,像鬼火。
他數了數,共四盞。
他忽然想到了被幽靈船吞噬的張郊、蝴蝴、盜獵者和那個妻子……也是四個。
起風了,那些漂在水上的燈火離他越來越遠,無論他怎麽追都追不上。風越刮越大,掀起大浪,船也劇烈搖晃起來。那些燈火在大風中消失了,可能是被大風刮滅了,或者被水淹滅了。
接著,他就看見了黑暗中出現了一個黑影,它靜靜漂泊在遠處的水麵上。
是那條幽靈船,它出現了!
申三江的全身都好像被掏空了一樣,他隱約感覺到,這個地方正是他和表哥當年落水的地方。他咬了咬牙,朝幽靈船靠近過去。
他的腦海裏假想著他登上幽靈船之後將看到什麽。
也許,他掀開那個簾子,會看到張郊、蝴蝴、盜獵者還有那個妻子,他們四個人正圍著什麽東西好奇地看。船艙裏點著一根蠟燭,昏暗的燭火在一閃一閃地跳動。申三江的出現,他們並沒有太在意,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低頭朝下看。申三江小心地走過去,也探頭朝下看了一下,大吃一驚——原來船是無底的!下麵就是黑糊糊的水!
風更大了,那條幽靈船順風朝遠處漂移,越來越模糊。
申三江加快了搖槳速度,終於接近了它。他沒有冒失地跨上去,而是一邊跟著它一邊嚴密地審視它。
這是一條老船,很普通,當年,申三江和表哥落水那一次駕的船,和這條船十分相似。
船艙的簾子還在擋著,裏麵沒有一點聲息。隻有風聲。
申三江想起了張郊和蝴蝴,頓時生出滿腔的仇恨,他把船靠上去,用纜繩固定在一起,一步就跨了上去。
大風把他吹得搖搖晃晃。他在船艙的簾子前站了一會兒,橫下一條心,猛地把它掀開了。
裏麵漆黑。
他豎兒聽了聽,又使勁看了看——裏麵好像什麽都沒有。
他的膽子大了些,朝前試探著踩了踩,沒問題,於是他就鑽了進去。
他的脊梁骨感覺到了一陣冷風,他敏感地回頭看了一眼,竟然有個人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那張臉無比蒼白!
看來,那個漂流瓶,這條恐怖的“幽靈船”,都跟他有關!也許,他一直口含蘆葦藏在船下的水中……
“你!……”申三江驚恐地說出了一個字。
萬曆在黑暗中木木地盯著他,緩緩伸出手來,又開始打手語了。船艙裏太暗了,申三江怎麽都看不清他用手語在說什麽。
萬曆的雙手越動越快。
申三江終於顫抖著說:“表哥,你到底要說什麽,直接說出來不行嗎?”
萬曆的手語一下就變慢了,終於停下來,然後轉過身,掀開那個簾子,慢慢走出去,那簾子又擋上了。
申三江追出船艙,發現萬曆已經不見了。他望著黑暗的水麵,呆住了。就在這時候,他感到腳下的船猛地傾斜了,然後他“撲通”一聲栽進了水裏。
他的四肢奮力抓撓,想浮出水麵。可是,有一隻鐵鉗一樣的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脖子,不可抗拒地將他拖向水底……
申三江的大腦一片空白,十三年前那驚恐的一幕又重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