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幽靈船

申三江回到村裏的時候,已經是半夜。村裏都已經睡了,一片漆黑。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舅舅家大門口,剛要進去,突然站住了。

他在黑暗的夜色中,看見一雙亮閃閃的眼睛。

是萬曆。

他直挺挺地坐在大門外,兩隻手依然在比畫。那是他們表兄弟小時候定下的手語暗號,一直使用了好幾年,兩個人都太熟練了,不同的手形代表不同的拚音字母,拚出一個字之後,五指捏攏為間隔。小時候,他們不僅是在學校考試時使用這種暗號,在家裏大人跟前,商量幹什麽大人不準許的事,同樣使用。

申三江試探著說了一句:“表哥,你還不睡?”

萬曆木木地望著黑暗的遠方,似乎沒聽見,一雙幹枯的手依然在一下下比畫著,那樣子十分瘮人。遠方是蘆葦**。

院子裏的狗“嗷”的一聲衝出來。

申三江本能地跳到了萬曆的身後,雙手抓住了他的肩。萬曆搖晃了一下,馬上端正了坐姿,繼續比畫。

那條黑狗圍著萬曆轉來轉去,盯著申三江,狂叫不已。

申三江的舅舅很快跑了出來,把狗趕開了。他看了萬曆一眼,喝道:“你怎麽跑出來了?快回去睡覺!”

申三江的舅母已經去世,隻剩下舅舅和萬曆這個傻子一起生活。萬曆好像很害怕父親,他馬上起身回屋了。

舅舅打量著申三江蒼白的臉,警覺地問:“那兩個呢?”

“他們……不見了!”

“怎麽回事?”

申三江就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舅舅聽了,蹲在大門口的台階上開始抽旱煙,一言不發。

“怎麽辦啊?”申三江毫無主見地問。

“他們恐怕永遠也回不來了。”

“你怎麽知道?”

舅舅歎口氣,講起來。

十多年前,村裏有一對夫妻,到蘆葦**裏捕魚。那天他們收獲很大,天黑之後才收網回家。

劃著劃著,突然看見水麵上出現了一條船,它好像有一個拱形的艙,擋著輕飄飄的簾子,孤獨地在水麵上漂浮著。

他們靠近了它。

在確定它真的沒有主人之後,夫妻倆決定把它弄回家。

丈夫劃自家的船在前,妻子劃那條船在後。走著走著起風了,丈夫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條船不見了!

他大驚失色,在附近水麵上尋找了很長時間,終於沒見到那條船的影子。他的嗓子都喊啞了,依然不見妻子的回音。

他絕望了,就在這時候,他發現那條船又突兀地在背後的水麵上冒出來,依然搖搖晃晃地漂著,可是他妻子已經不見了……

他風忙火急地回到村裏,叫來了村裏人,十幾條船在一望無際的蘆葦**裏搜尋,結果一無所獲。

大家接連尋找了好多天,一直不見那條船,那個妻子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又過了幾年,有兩個外地人劃著船深入這片蘆葦**,打算獵捕天鵝。

那天晚上,天上有很大的月亮,星光明明暗暗,水麵上亮晃晃地鋪著一層銀箔。那條恐怖的無主船又在蘆葦**裏出現了。

兩個外地人像那對夫妻一樣想占有它,於是其中一個人跨了上去。走著走著,那條船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失蹤……

村裏人都把它稱為“幽靈船”。

前不久,村裏有個小夥子聲稱,他打魚晚歸,在水麵上又見到了那條“幽靈船”,船篷依然擋著簾子,他知道那個船艙內像這片坑塘一樣深不可測,不敢靠近它,急忙逃開了……

申三江張大了嘴巴。

這條恐怖的“幽靈船”在這一帶的蘆葦**中神出鬼沒,孤獨地漂泊很多年了!

“我得找到他們。”申三江說。

舅舅想了想,說:“即使他們還活著,現在黑燈瞎火,我們也不可能找得到。一會兒天就亮了,我借一艘機動船再找吧。”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舅舅就把申三江叫醒了。這時候,鄰家男人已經把機動船發動著了。

那個男人開船,申三江和舅舅站在船頭觀望,“突突突突突”地開進了蘆葦**。

太陽一點點升高了,水麵上鋪著細碎的金光,濕漉漉的空氣無比新鮮。有兩隻白鷺在水中的一塊陸地上交頸而歌。

申三江沒有心情欣賞這些景致,他心急如焚,雙眼一直在水麵上遠遠近近地巡視。

不見那條鬼船的影子,不知它潛進了水的深處,還是藏進了密麻麻的蘆葦**中。

更不見張郊和蝴蝴的影子。

申三江心裏越來越焦躁。他帶兩個同事回老家玩,回去卻成了一個人,他不知道這該怎麽向領導交代,怎麽向他們的父母交代。那是兩個大活人啊,怎麽說消失就消失了呢……

機動船在蘆葦**裏巡弋了一個上午,遇到了幾條打魚的小船,跟船家打聽,都說沒看見他們。

那個駕船的男人眼睛紅紅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似乎沒睡好。他問:“還找嗎?”

舅舅探詢地看了看申三江,申三江說:“再看看。”

船又朝前開了很遠。舅舅指了指那個駕船的男人,小聲說:“他家瘦瘦前天受了驚嚇,天天夜裏哭鬧,昨晚上他一夜沒睡……”

昨天申三江剛一來就見過了那個孩子,女孩,大約五歲左右。

聽說,有一天她拿著父親的墨鏡玩,偶爾戴在眼睛上,她影影綽綽看到了一張巨大的臉,近近地貼在她眼前,一雙比牛還大的眼睛,四周是粗壯的毛……那其實是她自己的眼睛,正巧光線合適,角度合適,從鏡片上反映出來。

小女孩一下就摘下墨鏡扔了出去,號啕大哭。她被嚇著了。

申三江知道舅舅的意思,他萬念俱灰地說:“回吧。”

機動船立即掉了頭,朝回開了。

申三江無意中把手伸進口袋裏,抖了一下。

他摸到了那張紙條,漂流瓶裏的那張紙條。有個秘密他沒有告訴張郊和蝴蝴:那紙條上的日期——1993年9月9日,正是他那一年落水的日子。

這個巧合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