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麵舞會

這是袁小絳第一次參加假麵舞會。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一個人偷偷來的,又新奇,又緊張。

入口有個告示,每個人隻許買一張麵具。她選了一張相對漂亮一點的麵具,是個女妖,麵色慘白,嘴唇血紅。

接著,她跟隨侍者,順著狹長而陡峭的樓梯走下去。

舞會早就開始了,她是最後一個入場的。

這個地下酒吧很寬敞,很幽暗,到處都閃爍著熒光,顯得光怪陸離。黑糊糊的角落,偶爾還冒出陣陣白煙。音樂狂亂,震耳欲聾。人們穿著各種古怪的服裝,戴著各種詭異的麵具,發瘋地扭動著身體,陷入暫時的虛構中。

廣告說,這是一場“男人最酷女人最炫”的派對,鬼知道麵具後是一張張什麽樣的臉。

袁小絳的亢奮被點燃了,跟著大家一起勁舞。

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痛快,全身的骨肉都散成了音符,在抖動,在飛翔。誰都想不到,妖女包藏的是一個內向、敏感、保守的女孩。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迪斯科戛然而止。

大家意猶未盡地停下來,紛紛回到座位上。袁小絳注意到,有一個男人沒有戴麵具,他坐在最深的角落裏,不抽煙,不喝酒,就那樣默默地觀看。

全場隻有他一個人是真實的。

袁小絳走過去,坐在這個人旁邊。她看見,他手裏拿著兩張麵具,一張是貓臉,一張是狗臉,不禁疑惑起來——每個人隻能買一張,他怎麽有兩張?

這個桌上,隻有他和她兩個人,袁小絳以為他會搭話,可是他看都不看她。她有些無趣,就跟侍者要了一杯冰水,一口接一口地喝。

換了一曲高雅的華爾茲。

袁小絳隔著麵具四下張望,搜尋舞伴。今天,她要徹底體驗一下相反的性格。

她想找一個麵具最醜的男人。終於,她找到了。那個人孤獨地坐著,戴著一張惡魔麵具,臉是綠色的,眼圈黑得像熊貓,參差的牙齒刺出來。看上去,他很魁梧。

當袁小絳站起身走向他的時候,突然,旁邊那個露著臉的人說話了:“小姐,小心點。”

袁小絳回頭看了看他:“你說我嗎?”

他的眼睛依然不看袁小絳,還在舞場上警惕地瞄來瞄去,聲音很低地說:“今晚上,這酒吧裏有一種反常的氣息……”

“為什麽?”

他終於轉過臉來,揚了揚手中的兩張麵具,說:“這張貓臉是我買的,這張狗臉是我撿的。”

“什麽意思?”

“這些麵容恐怖的跳舞者中,有一個人……沒有戴麵具。”

一對對舞伴已經下了舞池。袁小絳的雙眼迅速在全場掃視了一圈,然後真誠地說:“你敏銳得像個警察。”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個傳說?——每次的假麵舞會,都會少一個女孩。”

“沒有。”

“幾乎每一個參加假麵舞會的人,都不想讓熟悉的人知道,都是單獨一個人來的。而且,舞會亂哄哄,大家互相都不認識。因此,誰都沒有發現這個可怕的秘密。”

“這些女孩都到哪裏去了呢?”

“被一個男人帶走了。當然,她們再也回不來了。”

“他帶走的都是什麽樣的女孩?”

“最後一個入場的。”

袁小絳馬上覺得,這個男人是在逗自己。

“女孩為什麽跟他走?難道他有迷魂藥?”

“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反正女孩總會順從他。接下來的過程幾乎千篇一律——他和她開車去野外**。一路上,那個男人一直沒有摘下臉上的麵具。最後,他們在一片樹林旁停下車,開始擁抱,開始親吻。女孩伸手摘對方那恐怖的麵具,他一動不動,讓她摘。可是,她在他的臉上摸索一陣子,必定驚叫出來——因為他什麽都沒戴,那麵具就是他的臉!”

“你是說,那個男人今天就在場?”

“我想是的。所以,你最好把麵具換一換。”他舉了舉他那張貓臉麵具。

袁小絳猶豫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建議,輕聲說:“謝謝你啊。”

她剛要走開,突然產生了一個惡作劇的想法,回身說:“要是你戴上我這張女妖麵具,他能怎麽樣呢?”

他愣了愣,說:“我真想試試。”

袁小絳戴上了貓臉麵具,感到安全多了。她走到那個“惡魔”麵前,主動邀請他跳舞。

他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兩個人一起下了舞池,搭肩勾背,翩翩起舞。他們似乎都沉浸在了優美的旋律中,誰都沒有說話。

袁小絳不太相信那個傳說,不過,她還是警覺地打量了對方幾眼。

盡管燈光很暗,但是,她肯定對方戴著麵具。她隱約看到了麵具邊緣有一圈黑糊糊的縫隙。

她放下心來。

他的眼珠似乎有些陰鬱,輕飄飄地在舞場上瞟來瞟去,好像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你是不是在找什麽人?”袁小絳終於問。

他遲疑了一下,說:“唉,不好意思,我剛剛買的麵具在樓梯上弄丟了……”

袁小絳猛地停住了舞步,盯住他:“麵具不是在你的臉上嗎?”

“噢,這是我原來的。”

接著,他帶動她繼續跳。

“一會兒,你出去找一找。”袁小絳低低地說。

“其實,我是在找一個女孩。”

“什麽女孩?”

“她戴著一張妖女麵具,轉眼就不見了。”

“你找她幹什麽?”

“她是最後一個入場的……”

她又一次停住了舞步,盯住他:“這有什麽關係嗎?”

“也許,她撿到了我的麵具。”

突然,他望著一個地方,眼睛直了,一雙大手微微**起來。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剛才那個男人戴上了她的女妖麵具!他的臉正朝著這裏,一動不動,像個木乃伊。

地上好像響起了驚雷,地下都微微地抖動起來。“惡魔”男人的一雙大手抖得更厲害了。

袁小絳鬆開他,用手扶住了額頭。

他終於把目光收回來,多疑地問:“怎麽了?”

“對不起,我有點頭疼……”

“沒關係,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袁小絳轉身離開他,快步回到剛才那個男人跟前,心都要蹦出來了:“快把麵具摘下來,離開這裏!”

“發生了什麽事?”他摘下麵具,緊緊地盯著她。

“你說對了,那個可怕的人就在今天的舞會裏!

她一邊說一邊摘掉麵具,扔在地上,快步朝出口走去。他跟在她身後,追根究底地問:“是不是剛才跟你跳舞的那個人?”

“就是他!”

到了出口處,袁小絳回頭看了看,那個戴惡魔麵具的人似乎發現了破綻,他在紛亂的人影中死死盯著她,徑直走過來。

她恐懼到了極點,順著狹長而陡峭的樓梯飛快地爬上去。外麵就是下雨了,電閃雷鳴。這時候已經快午夜了,門口沒有一輛出租車。

那個像警察一樣敏銳的人跟著她爬上來,大聲問:“你有車嗎?”

“沒有!”

他大步朝一輛轎車奔過去,同時掏出遙控器打開了車門,頭也不回地說:“上車,我送你!”

袁小絳風忙火急地鑽進了他的車。

她從車窗望出去,那個戴惡魔麵具的人已經從地下酒吧爬出來,正在雨中東張西望。他的臉在路燈下令人毛骨悚然。

謝天謝地,車開走了。

袁小絳仰在座位上,長舒一口氣,倦倦地說:“對了,你把我送到美術學院家屬區大門口就行了。”

他一邊開車一邊大聲說:“世界就是這個樣子,有的人戴著麵具,你以為他沒戴;有的人沒戴麵具,你卻認為他戴著!”

袁小絳驚魂未定地閉上了眼睛。

他可能看到了,沒有再說什麽。

袁小絳的腦海裏一直浮現著那張惡魔麵具:綠色的臉,黑黑的眼圈,長短不齊的牙……

不知道走出了多遠,她突然睜開眼睛,問:“你來參加假麵舞會為什麽不戴麵具呢?”

車顛簸起來,他全神貫注地抓著方向盤:“誰說我沒戴?”

實際上,袁小絳剛剛問出口,就看到了一個可怖的事實——車已經開到了野外!她驚惶地問:“你幹什麽!”

“這張臉就是我的麵具。”他一邊說一邊把車停在了一片黑糊糊的樹林旁。

又一個驚雷。

袁小絳呆呆地看著他。

他低低地說:“是我,每次都在假麵舞會上帶走一個女孩子。”

你曾經得罪過一個人,但是,讓你竊喜的是,他一直沒有報複你。可是,你別高興的太早,整天在你身邊轉來轉去的另一個人,很可能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