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鸚鵡

女孩,往往不是因為不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美麗才不可愛。

壹 車費

這隻鸚鵡的出現就有點怪。

周末那天,我到首都國際機場去送一個人——那竟然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本來年總約我一起吃飯,我趕到亞運村安立路那家PIZZA店,卻看到還有一個人在場,我不認識他,他大約三十歲左右,穿一身黑色的休閑服,眼睛很小,閃著詭異的光。

進餐時,年總一直和我聊公司的事,始終沒有介紹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他也不說話,低頭靜靜地喝一杯西米杏仁冰露。

我和年總搭檔做生意,他占51%的股份,我占49%的股份。他還有另外的項目,長年駐在香港,很少回來,北京的公司全靠我一個人忙活。

吃完了,年總問我:“你開車了嗎?”

“開了。”

“麻煩你,把這個朋友送一下。”

“他去哪兒?”

“機場。”年總說完,轉頭問那個人:“你的航班是幾點的?”

那個人說:“四點半。”

年總看了看表,說:“時間不早了。”

那個人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我也對他笑了笑,說:“那我們走吧。”

一路上,他坐在後麵始終望著窗外,沒說一句話。上了機場高速公路,我就把CD機打開了,惠特尼·休斯曼開始放聲歌唱。

他帶了一個大箱子,還有三個很重的包,到了機場之後,我像個行李員一樣,一直送他到安檢口。飛機快起飛了,安檢口已經沒有乘客。

突然,我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盡管他在扶梯口一閃就不見了,但是我肯定是他。

他叫王欣,曾經和我在同一個機關共過事,那時候我是一個科長,他是局長秘書。在一次會議上,由於一筆扶貧基金的發放問題,我跟局長頂起牛來。王欣立即發言,向我發起了攻擊,我年輕氣盛,當即回擊道:“除了學舌,你懂得什麽!”

他當時愣愣地看了看局長,又愣愣地看了看我,卡住了。

不久,我就辭職經商了,和這個人一直沒有聯係。留在我記憶中的,就是他那愣愣的眼神。

我送的人要安檢了,他對我說:“太麻煩你了。”

我把目光從扶梯口收回來,朝他笑了笑,說:“都是朋友,別客氣。”實際上,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

“再見。”

“再見。”

他走進了安檢口,我轉身離開。

我剛剛走出不遠,就聽見安檢口傳來爭執聲。我回身看了看,那個人好像遇到了什麽麻煩。

我隻好走回去。

原來,工作人員發現他的一個包裏藏著一隻鸚鵡,按規定,乘坐飛機是不允許攜帶小動物的。

我聽見他說:“我是一個魔術師,來北京表演,今晚上要飛到廣州趕場……”

我的心蹦了一下,忽然有一種奇特的感覺——他並不是魔術師。

工作人員說:“你要帶走它,必須辦貨運手續。”

他顯然不想那麽麻煩,轉頭看了看,一下就看見了我,立即走過來:“算了,你把這隻鸚鵡帶回去吧。”

我愣了愣:“這怎麽行?”

“沒關係。”他一邊說一邊把那隻鸚鵡遞到了我手上:“它很好養的。”

這是一隻漂亮的鸚鵡,藍腦袋,藍肚子,紅嘴巴,紅胸脯,綠脖,綠背,綠尾,有點像原產於馬來半島和南美群鳥的小五彩鸚鵡,但是小五彩鸚鵡隻有20厘米,它卻大得多,有點像雞。它的眼睛是紅的。

它盯著我。

我抬頭看了看,那個人已經走出了很遠,他停在那裏,正回頭直直地看著我,見我望過去,立即低下頭朝前走,拐個彎,不見了。

貳 凝視

我從來不養寵物,但是我的房子中卻糊裏糊塗地多了一隻鸚鵡。

實際上,我是收養了它。

回到家的當天,我就做了一個很寬敞的金屬籠子,底部是木板,鋪墊一層細沙盛接糞便。籠子中有棲木,有兩隻小花碗,裝米裝水。

棲木上有個鐵鏈子,鐵鏈子有一個彈簧鎖,類似旅行包上那種,把它的腳鎖住,防止它飛走。

又準備了一些玉米,稻穀,花生,小麻籽,葵花籽,油菜籽,還有各種水果。

它吃得很少,似乎生病了,縮著脖子,一動不動地站在籠子裏的棲木上,陰冷地看著我,姿勢一點都不優美,像一隻貓頭鷹。那又短又粗的紅嘴像個鉤子,看上去特堅硬。一雙紅眼珠四周有黑色的眼圈。

我分不出它是雄是雌,但是直覺告訴我,他跟我一樣,是個男的。

我站在它跟前,吹口哨逗它,它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沒有一點反應。

它那雙暗灰色的腳一直緊緊抓著棲木,很穩固。它四趾,二趾向前,二趾向後。

我伸手摸了摸它左側的羽毛,它敏感地朝右側動了動。我摸了摸它右側的羽毛,它又敏感地朝左側動了動。然後,它還是那樣定定地望著我。

我又小心地碰了碰它的嘴,以為它會啄我,它的嘴卻緊閉著,隻是很不耐煩地甩了甩頭,似乎很不喜歡我這樣做。

鸚鵡都會說話,這隻魔術師訓練出來的鸚鵡,口齒應該更伶俐。我想逗它說點什麽,就一字一板地說:“你好。”

它不語。

我又說:“再見!”

它還是不語。

我在它的眼裏太陌生了,想讓它說話,估計得熟起來。

這天晚上,我在網上玩到很晚才睡。躺在**,關了燈,我使勁抻了個懶腰,閉上了雙眼。

我不知不覺飄到了一個地方,眼前出現了一些古怪的場景和人物,像電影一樣在我麵前晃動著,扭曲著,變化著,怎麽都看不清。

我試探著走進去,果然成功了。我來到一條黑糊糊的街道上,摸索著朝前走。不知道是誰告訴我,這是一條不存在的街道,天一黑它就出現了。

我竟然走在一條根本不存在的街道上!

我四下看了看,兩旁隱隱有一些店鋪,不過都冷冷清清的。行人寥寥無幾,他們慢慢走動著,身體僵直,麵目模糊,表情不詳。

我是一個物質的肉體,我的闖入,好像觸犯了什麽忌諱,大地漸漸發出幽幽的藍光,天空漸漸發出幽幽的紅光,好像這個世界就要崩裂。

我撒腿朝回跑,卻發現自己的身上閃爍著暗暗的綠光……

猛地睜開眼,我久久地怔忡,心如死灰。

接著,我感到好像有什麽不對頭,四下看了看,在朦朧的月光中,我看見了一雙眼睛。

我在臥室,那隻鸚鵡在客廳,但是我睡覺的時候,沒有關門,因此我能看到它。它依然站在籠子裏那根棲木上,一動不動,正凝視著我。

它又紅又藍又綠。

我忽然感到這隻鸚鵡有點恐怖。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魔術師離開我之後的回頭凝視。

叁 你丫

我知道,想教鸚鵡說話,首先得跟它建立感情,至少它不害怕。

我一直試圖親近它,但是,它的眼神始終冷冰冰。我敢打賭,它一點都不害怕我,它隻是跟我隔著某種東西。

那是什麽東西呢?

阿西告訴了我一些經驗:

教鸚鵡說話,時間最好是清晨,因為所有的鳥都是在清晨鳴叫最活躍,而且,這時刻鸚鵡尚未飽食,學習的效果最好。

環境要安靜,不能嘈雜,否則會分散鳥的注意力,不知道究竟該效仿哪個聲音。

開始,要選擇簡單的詞語,發音要清晰,不能含糊。要緩慢,不能急促。

他還告訴我,一句話教一周左右鸚鵡就可以學會,鞏固幾天,再教第二句。半年時間,鸚鵡大約可以掌握很多語句。一些機靈的鸚鵡,還可以學會簡單的歌謠。

早晨上班前,我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上,一點雜音都聽不到。然後,用錄音機錄好一些常用詞語,對鸚鵡反複播放。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這隻鸚鵡一直懷揣秘密,守口如瓶。

鸚鵡學舌都是成語了,這隻鸚鵡為什麽例外?凡是學人語的鳥類,首先是善於鳴叫的種類,而它連叫都不叫一聲。

對了,我始終沒聽它叫過,根本不知道它的聲音到底是什麽樣。

有一次我偶爾聽人家說,想讓鳥說話,需用剪刀把舌尖修剪成圓形。可是,阿西告訴我,那是八哥,鸚鵡不用。

這天,我在阿西家裏打麻將。

他養了兩隻鸚鵡,是翠綠虎皮鸚鵡。它們在籠子裏跳來跳去,十分歡快,讓我很羨慕。

阿西一晃棲木,它們就大叫:“好玩好玩!”或者:“討厭討厭!”

阿西說,他教它們說話時,總是搖動棲木,這是條件反射。

我們酣戰的時候,其中一隻在一旁連聲叫著:“打麻將打麻將!”

四個人的“戰鬥”越來越激烈,這隻鸚鵡的情緒也隨著高昂起來,不斷地叫著:“點炮!點炮!”我果然就點了炮。

結束後,我不懷好意地站在它跟前,教它說:“丫。”

它立即說:“你丫。”

我挨了罵,卻一下笑出來,說:“神。”

阿西說:“這算什麽,有一次,一個小偷都栽在它手裏了。”

一年前的一天半夜,一個小偷爬進了三樓阿西的窗子,當時阿西正在睡覺,一點都沒有察覺。

在寂靜的夜裏,小偷剛剛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這隻虎皮鸚鵡突然說話了:“你是誰呀?”

嚇得小偷轉身就跑,從窗子跳了出去,摔了個骨折。

而我的鸚鵡,還是一言不發。

我出門時,它定定地注視我,我進門時,它還是定定地注視我,好像它目送我離開之後,在這漫長的一天裏,它的眼睛就沒有轉動過,一直在等我回來。

如果它聒噪個不停,像阿西的兩隻鸚鵡一樣,那麽就不會讓人感到害怕。可是它始終不言語,我根本無法摸清它的性格,這讓我越來越不安。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它是個啞巴。

肆 這麽美的花

我從來不養花,不喜歡,我家裏甚至沒有帶花飾的物品,看起來就顯得光禿禿的,有些肅穆之氣。

這隻鸚鵡進入我的生活之後,它成了我家裏惟一花哨的東西,最顯眼。

我總覺得它的羽毛顏色很古怪,紅色太紅了,藍色太藍了,綠色太綠了,組合到一起,似乎有點不吉利……

都說夜裏做夢見不到太陽,但是我見到了。

陽光無比明媚,晃得我睜不開眼。

前麵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地,開滿了鮮花,花的色彩無比豔麗,豔麗得都不正常了。

亞婕在追逐一隻蝴蝶,那蝴蝶在花草上忽高忽低地飛。

亞婕是我們公司的一個普通員工,在前台搞接待。她是穿一件純白色的短袖衫,一條黑色的大裙子。她眼睛不大,鼻子不大,嘴巴不大,長得一點都不漂亮,但是她的臉很白淨。

她不是跟我來的,我也不是跟她來的,不知道我們為什麽在這裏相遇。

我凝望著她,她在我的眼中像個影子。

蝴蝶最可悲,它們終日成雙成對在花草間嬉戲,人們以為它們的生命裏隻剩下了愛情,其實,它們是一個追一個,而且永遠追不上,直到曇花般的生命化成塵土。

鴛鴦最可憎,它們遊波戲水,朝朝暮暮守在一起,好像又恩愛又忠貞,其實它們的配偶關係最不固定,不停地更換,僅僅是保持一雄一雌而已,比人類好不了多少。

天鵝最可敬,它們並不是時刻形影不離,但假如有一隻死去,另一隻決不會再去尋覓新歡,它將在水畔日夜哀鳴,死而後已……

蝴蝶的身子無比輕薄,那預示了一種命運的淒惶。

鴛鴦的身子無比花哨,那披露了一種生活的輕佻。

天鵝的身子無比聖潔,那表明了一種情感的高貴。

終於,她朝我走了過來。她的手裏抓著那隻白色的蝴蝶。

“蝴蝶。”她笑吟吟地遞給我。

我小心地用手指捏住了蝴蝶合在一起的四翼,接過來。

我馬上感到有些不對頭,因為我的手指在撚動間,感到蝴蝶的翅膀是紙的。我低頭看了看,確定了這一點。

紙蝴蝶還在掙紮著。

我驚詫地在看了看麵前的花草。

這鋪天蓋地的花草都好像是紙做的,最明顯的一點就是——盡管它們的顏色很豔麗,卻很幹燥——紙花上當然不可能有露水。

我扭頭看了看亞婕。

她已經坐在了我身邊,靜靜地朝前望著,感歎道:“這麽美的花……”

我打了個冷戰,醒了。

我知道,我不是自然醒來,而是被什麽聲音弄醒的。

可是,房間裏無比安靜,臥室的門關著。我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黑暗中終於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這麽美的花!”

是那隻鸚鵡!

它不但會說話,而且說得極其清楚,那語調就像一個衰老的男人。隻是,我沒想到它的聲音是如此難聽。

我沒有感到驚喜,身上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爬起來,輕輕下了床,無聲地把臥室的門拉開了一條縫,朝它望去。

它依然穩固地站在籠子裏的棲木上,一動不動,我隻能看到它模模糊糊的影像。

我的房子裏挺豪華,各種高檔家具應有盡有,就是沒有花。可是,它卻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滿屋子姹紫嫣紅鮮花盛開……

我等待著,可是它再也沒有說話,好像發現了門縫中我的一隻眼睛。

我感覺它一雙紅色的眼珠直直地盯了過來。

我和它在黑暗中對視著。

終於,我無聲地把門合上了。

躺在**,我再也睡不著了,我又想起了夢中那無邊無際的紙花,它們在熱辣辣的陽光下,是那樣的鮮豔。

伍 灰姑娘

已經是深秋,天氣越來越冷了。

自從那隻鸚鵡在黑夜裏說出了一句無比詭怪的話,再沒有開過口。我越來越懷疑那天夜裏是在做夢了。

我是一個很敬業的人,每天工作起早貪黑,廢寢忘食是經常的事。這天晚上,我又是很晚才回到家。

半夜時,無中生有地下雨了。

我睡在夢中,迷迷糊糊聽到有個嘶啞的嗓音說:“感冒。”

我猛地睜開眼,豎耳聆聽,房間裏一片死寂,再沒有任何聲音了。

我又懷疑自己剛才是在做夢。

次早,雨停了,但是天陰沉沉的。我起了床,打開了手機電源。

在手機裏蹲守了半宿的一堆信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都是公司裏臉蛋質量排在前幾名或者自我感覺排在前幾名的女孩發來的,都是熱乎乎的關心。

我太太到美國去了,上帝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她什麽都留下了,什麽都沒有留下。

我一個人生活。

我的公司雇傭了三四十號人,大多是漂亮的女孩。

幾乎每一個周末下班之後,都會有人邀請我共進晚餐,但是我每次都回絕。

她們有的是我的私人助理,有的是部門經理。

我有個原則,決不把手下的女人變成手上的女人。可是,這僅僅是我個人的原則,無法阻止那些漂亮的女孩天天夜夜圍著我“嗡嗡”叫。

正像搞傳銷的人經常要練習具有催眠力量的語言技巧一樣,這些漂亮的女孩經常在鏡子前模擬迷人的笑容和勾人的眼神。

但是,我總感覺她們的微笑驚人相似,好像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後來我還發現她們長得也越來越相像,如同一個美容師畫出來的。

我給鸚鵡換了些米和水。

小花碗裏米和水還有很多,它沒有吃多少。

我已經不指望它像阿西家的虎皮鸚鵡一樣巧舌如簧了。現在我仍然供應它給養,完全是因為它是一個生靈,總不能餓死它。

它愣愣地看著我,突然打了個噴嚏,那樣子跟人一樣,很可愛。它馬上端正了一下姿勢,繼續看我。

我仔細觀察它,發現它紅色的眼睛有點萎靡,而且,它的羽毛蓬鬆,鼻孔裏流出了清液。

我在開車上班的路上,給阿西打了個電話,對他講了鸚鵡出現的症狀。

他說:“你的鸚鵡一定是得鼻炎了,那是由於感受風寒而引起的一種上呼吸道疾病,跟人類的感冒相似。”

他讓我用鹽酸麻黃素滴鼻,或者給它吃點桑葉和薄荷。

放下電話,我就使勁打了個噴嚏。

窗外掛著巨幅電影海報,是韓國的《My Sassy Girl》。

我一直不理解那個野蠻女友“全智賢”有什麽可愛,但是好像全亞洲的男人都一窩蜂地喜歡上了她,致使這部電影也從我們國家套走了不少人民幣;致使至少5種漫畫版本的《野蠻女友》問世,發了大財;致使“野蠻”成了2002年娛樂關鍵詞。

那個韓國MM長得的確很漂亮,僅此而已。她也正是因為長得那樣漂亮,才會那樣霸道和不可理喻。

有幾個情節我們都不會忘記:

1,她酗酒成性,在地鐵裏搖搖晃晃,吆喝男乘客給她讓座,又“哇”的一口像水龍頭一樣嘔向另一位男乘客。(她為什麽不嘔向女乘客?看來女人的醉跟男人的醉一樣都是有表演成分的。)

2,她問男朋友:“河水有多深,你跳下去試一試!”男朋友不聽話,她幹脆就往河裏推。

3,在咖啡店裏,她問男孩:“你喝什麽?”男朋友說:“可樂。”她就向侍應生說:“要兩杯咖啡。”

4,如果男朋友在酒店裏挑選除蛾螺以外的下酒菜,她馬上就會一巴掌拍過去,給他五個手指印……

而那個王晶,雖然不被女友當人看待,卻犯賤,在挨罵受打的日子中享受戀愛的快樂。 兩個人精神上都有問題,一個施虐傾向,一個是受虐傾向。

更有近日熱映的《河東獅吼》,裏麵那個宋朝烈女月娥同樣是個美麗的女子,同樣是一隻母老虎。

假如你和一群女孩在同一個公司工作,而從一開始這些女孩就全部戴著麵具,你沒見過其中任何一張臉,那麽,你在和她們同事一段日子之後,按照內心的喜歡和不喜歡暗暗把她們排個順序,最後,你揭開她們的麵具,會發現——你最喜歡的那個女孩是最不漂亮的,而那個臉蛋最美麗的女孩則正是你最討厭的。

這個試驗很有意思,但是不可能實現,所以我們就總是被光豔的外表所蒙蔽著。

前幾天,公司開一個新聞發布會,我忙得不可開交。

沒想到,在新聞發布會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是公司近期在一家暢銷雜誌封底上刊發的一則廣告內容引起的,那是一處硬傷,被一個刻薄而眼尖的記者戳露了。

當時我一下就傻在了記者麵前,手下人也都呆呆地望著我,不知道如何補救,會場一片安靜。

這時候,有個女孩款款地走上台,拿起麥克風,安靜地說了一段話,很自然地把局麵挽回了,盡管不是很圓滿,但是總算用毯子把這個漏洞遮蓋住了。

她就是亞婕。

不管論外貌還是論職位,她都是公司裏最不起眼的女孩。

發布會結束之後很晚了,我回到公司,坐在空曠的辦公室裏一個人發呆。

員工們大都直接回家了,但是那幾個漂亮女孩見我回了公司,都很有眼色地陸續跟了回來。她們走進我的辦公室,嘰嘰喳喳地談論今天的新聞發布會。也許她們是為了讓我開心一些,經過她們的描畫,似乎這個發布會很成功了。

我一直沒說什麽,我感到很累。

後來,我的目光穿過半開的辦公室的門,看到亞婕也回來了,她靜悄悄地坐在了辦公桌前,好像在整理著什麽。

我對那幾個女孩說:“你們沒事都回家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她們互相看了看,都摸不清我的心情,一個個走了出去。

在她們都離去之後,我走出去,來到亞婕的辦公桌前,說:“亞婕,謝謝你。”

她有點受寵若驚,笑了笑,低下頭去,繼續整理東西。

我又說:“你看,我到現在還沒吃飯,我們一起去吃點飯,好嗎?”

亞婕不好意思地說:“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在路上吃過了……我出去給你買點回來吧。”

我想了想說:“好吧。”

亞婕出去後,很快就買回了熱騰騰的盒飯。

我聞了聞說:“太好了。”然後就掏口袋:“多少錢?”

亞婕笑了,這次她笑得很開心:“這是我請你的。”

我就不再堅持,拉一把椅子坐在亞婕旁邊,打開了盒飯,又問了一句:“你一個月的薪水是多少?”

她說:“加獎金一千多。”

我沒說什麽,大口吃起來,竟然狼吞虎咽。亞婕一直在旁邊看著我。

吃了一會兒,我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麽?”

她還是那樣靜靜望著我,聲音很輕地說:“你太瘦了……”

盡管我經常受到漂亮女孩的邀請和關懷,但是我從來沒有被打動過,就是這句話,卻一下觸到了我內心深處最軟的地方。那如同母親或者女兒一樣單純的眼神,那略微帶一點心疼的語調,一下讓我感到了這個女孩很親……

後來我漸漸了解到,亞婕有一個男朋友,是學美術的,他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少兒網站打工,好像是為童話故事做Flash動畫。他們非常恩愛,而且快結婚了。

我從來沒有得過這麽重的感冒,下午就挺不住了。

我來到公司旁邊的診所,打吊針。

我沒有告訴公司裏的任何人。我想清淨一會兒。

診所裏的燈白不呲咧的,讓人感到冷清,淒惶,倦怠。

我一個人躺在**,看塑料管裏的藥水寂寞地滴答……

忽然,我想起了夜裏那個嘶啞的聲音:“感冒。”

陸 談情說愛

我回到家,天已經黑了。我一進門,就看到了那隻鸚鵡的眼睛。

我走近它,發現它鼻孔和眼角的清液已經變成黏糊糊的漿液,羽毛膨脹得厲害,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我小心地把它鼻孔的和眼角的分泌物清洗幹淨,給它服了藥,又在小花碗裏加了些葡萄糖。

最後,我在籠子外蓋上了一層棉被保溫。它在棉被的縫隙盯著我。

我避開它的目光,走進臥室,躺下了。

全身酸痛。

電話響了,我伸手抓起來。是太太從美國打來電話,她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聽起來,她精力充沛,那是大清早的聲音。她問我:“你怎麽樣?”

我遮掩著濃鬱的鼻音,簡潔地說:“挺好的。”

“公司呢?”

“都正常。”

“你的房子裏還有人吧?”

“沒有。”

“那你說話怎麽吞吞吐吐?”

“我感冒了。”

太太笑起來:“我感覺得到,你的房子裏還有一個人。”

“今天沒有。”我淡淡地說。我對她的笑有些惱怒。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家,她卻說“你的房子裏”,這讓我感受到一個很微妙的信息。

掛了電話,我和她就隔著一個地球了。

我朝兩旁看了看,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太太的直覺也許是準確的,這房子裏確實還存在著一個人,我無法確定他(她)的性別,那雙眼睛一直飄在我的背後。

這樣想著,我的心裏就有些發冷。

半夜時,我感到口渴,想爬起來喝水。

睜開眼睛,我猛然聽到有人在寂靜的黑夜中說話。

一個嘶啞的聲音,低低地說:“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暗暗地對你好……”

“……”

“你為什麽這樣冷漠?”

“……”

“相信我,我一輩子都不會辜負你。”

這個聲音在半夜裏說過兩次話,我是熟悉的,而現在,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聲音是發自鸚鵡之口嗎?

我驀然感到恐懼了!

如果不是那隻鸚鵡,那麽,這個男人是誰?他在跟誰說話?

從他的話語中,可以感覺到,黑暗中,好像還有一個人,那個人一直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嘶啞的男人又說。

“……”

“難道你讓我把心掏出來?”

這時候,另一個終於說話了,是一個很柔弱的女人聲音,她帶著哭腔說:“別說了!”

不是鸚鵡,那隻鸚鵡就是個啞巴。

在黑暗中,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兩個人談情說愛的聲音!

可是,我住在10樓,門窗都關得緊緊的,這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呢?

好像是一段錄音,好像是來自另一個遙遠時空的對話。

我恐懼到了極點,屏住呼吸往下聽。

我指望聽到他們提到一個現代的名詞,那樣的話我就可以肯定這個聲音不是來自古代;我還指望他們說出一個地名,比如地段街或者中關村,那樣的話我就能圈定他們的大概位置。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暗暗地對你好……”

“……”

“你為什麽這樣冷漠?”

“……”

“相信我,我一輩子都不會辜負你。”

……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嘶啞的男人又說。

“……”

“難道你讓我把心掏出來?”

“別說了!”

對話並不往下發展,而是開始重複。

我依然僵直著身體等待。

我想不出我還能做什麽。

這段對話重複了四遍。那個女人隻有三個字,語速很快,一閃而過。而且她的聲音很小,聽得清,顯得更遙遠。

我覺得這聲音是來自客廳。

我實在受不了了,爬起來,打開燈,走過去,猛地拉開門。

那隻鸚鵡好像受了驚一樣,抖了一下,眼睛就直直地射向了我。

臥室的光正好照在它的臉上,那雙眼睛紅得異常。客廳裏的另一些地方依然黑糊糊。

那聲音消失了,客廳裏一片死寂。

柒 詛咒

恐懼,以微生物的指數增長方式,在我的內心迅速繁殖。

我已經搞不清,這一切到底與鸚鵡有沒有關係。

這天,我發現它腹部的毛開始脫落,**微紅的肌膚,很難看,隻好再打電話向阿西谘詢。

阿西問:“它啄不啄毛?”

我說:“它整天站在那裏一動都不動。”

“那它是得了脫羽症。”

“什麽原因?”

“缺乏蛋白質,羽毛主要構成物質是蛋白質。你要給它吃雞蛋和小米,還要給它吃昆蟲和魚蝦。”

“我想扔了它。”

“不要扔,說不準它值幾萬塊呢。”

阿西是個鸚鵡通,但是他來我家見了這隻鸚鵡,卻說不出是什麽品種。

我按照阿西說的做了。

但是幾天後,它不但沒有好轉,病情反而加重了,頭部、背部、尾部的毛,都開始往下掉。

我又給阿西打電話。

他說:“這屬於營養缺乏病,不容易康複,一般得兩三個月,甚至更長。耐心點。”

每天晚上,我一躺在**,就想起那一男一女的對話。

那聲音再沒有出現,好像一個閃電下的影子,飄過去就不見了,抓不到一點把柄。

我經常在夢裏夢見三個場景。

一個是我在那片草地上遇見了亞婕,她抓到了一隻白紙做的蝴蝶,遞給我,然後就坐在我身旁,跟我一起看那無邊無際的花。陽光好極了,一陣陣的微風吹過來,那些紙花一點都不搖動,像死屍一樣僵硬,可是,它們是那樣的妖豔……

一個是夜裏,我看見兩個人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他們相隔很遠,低聲說著什麽,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房間裏沒有開燈,他們的臉都黑糊糊的,偶爾長長歎口氣。我努力想看清他們的臉,卻怎麽都看不清……

一個是在機場,我看見那個魔術師的背影,他離我遠去。他走著走著,突然回過頭來……

今天亞婕結婚了。

婚禮在一個不氣眼的飯店舉行,在北四環上,叫“紅鳥酒家”。我參加了,挺熱鬧。

今天的亞婕穿著一件紅色的唐式對襟襖,變得漂亮多了。

新郎是個戴眼鏡的小夥子,挺瘦的,不好看也不難看。

我還是證婚人。

晚上,我回到家,又很晚了。我洗漱完畢,走到鸚鵡跟前看了看它。

它身上的毛又掉了不少,橫七豎八地落在籠子底部。那紅色的毛,藍色的毛,綠色的毛,像秋天的葉子一樣脫落。它的樣子變得越來越恐怖。

我觀察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有些倦怠,卻依然盯著我。

我想,它快死了。不過我已經盡力了。

我走進臥室睡下了,明天還有一攤子事。我默默祈禱,夜裏不要再做噩夢了。

飄飄忽忽我好像開車行駛在一條沒有路燈的夜路上,兩旁的建築都隱藏在黑暗中。前方的路麵鋪著我的車燈,一片慘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去公司上班,還是去參加亞婕的婚禮。我的心裏充滿了恐懼,緊緊抓著方向盤,都出汗了。

不知道走了多遠,迎麵開來一輛“斯太爾”卡車,它是黃色的,高大威猛,車窗裏黑洞洞的,看不到司機的臉。

我忽然感到那車窗就是一隻黑洞洞的眼睛,正緊緊盯著我。

我提前放慢了車速。

果然,卡車開近之後,突然像發了瘋的怪獸,猛地朝我的車頭撞過來……

在夢中,我一下就閉上了眼睛,於是,我現實中的眼睛就睜開了。

那巨大的引擎聲陡然消失,四周一片黑暗,一片死寂。接著我就聽到了一個嘶啞的聲音,低低地說:“撞死你!”

我嚇了一跳,因為這聲音就貼在我耳朵上。

我慢慢地伸出手,一下就摸到了一個毛烘烘的東西。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燈,看見那隻鸚鵡站在我的耳畔,血紅的眼睛陰陰地盯著我。我甚至聞到了它身上的一種腥臊氣。

千真萬確,是它在說話!

盡管它說話跟人很像,可還是能聽出那是一種仿製的聲音,就像我車上安裝的車載PC那個指示方向的電子聲音。

我定定地看著它,感到腸胃發空,同時,我的大腦在飛快地運轉著——我需要搞清楚的事太多了。

首先,它的腳上鎖著鏈子,怎麽飛到了我的**?

既然它說話了,那麽,那一男一女的對話也應該是它製作的。

可是,它僅僅是一隻鳥,怎麽能說出那麽完整而且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句子?

還有,它怎麽能模仿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這一切都太詭譎了。

我伸手摸了摸它,它不但不跑,連躲都沒躲。

我抱起它,走到客廳,看了看籠子裏的鏈子。它果然把那個彈簧鎖打開了。

我把它輕輕放進去,又一次用那個彈簧鎖把它鎖住,然後避開它的眼睛,快步回到了臥室。

躺在**,我的心都快跳出嗓眼了。我仿佛又聽到了那個陰森的聲音:“撞死你!”

我想,這句話它一定在我的枕邊說了幾遍,我雖然睡著,耳朵卻把這句話接收了,然後送進大腦中樞,又編排進了夢裏。

我從小到大,有過很多次類似的經驗。

可是,它為什麽說撞死我呢?對於我這個天天以車代步的人來說,這句話太不吉利了。

兩個血淋淋的字在我的大腦裏蹦出來:詛咒。

是誰在詛咒我?

怕歸怕,到目前為止,我仍然隻相信這隻鸚鵡在學舌方麵很神奇,但是我不承認它身上有某種靈異的東西存在。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了機場安檢口,又浮現出了那個魔術師,他回頭朝我望過來……

我的視線卻避開了他,盯住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在扶梯口一閃就不見了。

他叫王欣。

我忽然意識到這隻鸚鵡跟他有著某種神秘的關係。

是的,我跟他結了仇。盡管這件事過去七年了,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化解。那件事我都記著,他肯定更記著。

你如果說一個女孩隻會“學舌”,就是把她比成了一隻乖巧的鸚鵡,甚至是褒義。

有人說,男人隻有兩種,一種是主子,一種是奴才。

如果,罵一個奴才型的男人,也許沒什麽。但是,如果這個被罵的人其實是一個主子型男人,他當奴才是不得已,這就麻煩了,因為你打了他的七寸。

我整疼了他。

毫無疑問,現在,他來整了。

他養了一隻鸚鵡,通過訓練,他在它大腦裏灌輸了這些恐怖程序,再通過別人,千方百計地把它送到我手……

我不知道他訓練這隻鸚鵡花了多長時間,也許是一年,也許是三年,也許是七年……

我越想越覺得,這隻鸚鵡的眼神就是王欣的眼神!

夫妻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時間久了,會長得越來越相像。那麽動物跟人也一樣。

第二天,正好年總從香港飛來,我跟他來到海澱區陽台山一個位於寺廟裏的茶苑,一邊喝茶一邊談工作。

說著說著,我突然問他:“年總,上次那個魔術師是你的朋友?”

“哪個魔術師?”他問。

“就是我送到機場的那個。”

“噢。”他這才想起來,“我不認識他。那天,我一個老同學突然打電話來,問我能不能把一個朋友送到機場,不一會兒,那個人就來了。”

我敏感地問:“你那個朋友叫什麽?”

“叫王欣。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我隨便問問。”

那天我開車回家的時候,心亂如麻。

我終於明白了,這隻恐怖的鸚鵡其實是一個武器。

我決定,明天把它帶到鳥市去,有人買就賣掉,沒人買就送人。

想起多年前罵王欣那句話,我忽然感到有些後悔。

這倒不是因為我害怕了,我是覺得不該在人格上侮辱他。

他既然至今都耿耿於懷,至少說明他不是一個甘心做鸚鵡的男人。

天已經很晚了。

年總住在了山上,在審看一些帳目和策劃書。我是一個人回來的。

也許是因為茶水喝多了,我感到腹部很脹。我想回到家再解決,就把車開得飛快。

本來我是下山,前麵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上坡。我就把油門踩下去,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突然加了速,飛快地衝了上去。

我陡然感到了驚慌,因為車速太快了,不該這麽快。我急忙把油門抬起來,奇怪的是,車速卻沒有減,反而越來越快。

我的手腳一下就有些不好使了。

路兩旁一片漆黑,車燈照在路麵上,一片慘白……當我意識到這個情景很熟悉的時候,頭皮一下就炸了。

這時,山路突然轉了一個彎,我看見迎頭開過來一輛黑色桑塔納。

我一驚,急忙扭轉方向盤,根本顧不上變光了。

那輛黑色桑塔納擦著我的車身開過去了,而我差點撞在路旁的一棵粗壯的鑽天楊上。

車輪停在公路旁的黃土上,燈滅了。我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大腦一片空白。

過了半天,我的大腦才開始慢慢轉動。

我想起來了,這地方位於陽台山的半山腰,東西走向,正是一段“怪坡”,媒體曾經報道過。

“怪坡”沒有讓我感到多麽恐懼。專家對這段“怪坡”進行過考察和測量,認為主要是由於參照物造成的視覺誤差。

讓我感到恐懼的是昨夜那句冷森森的話:“撞死你!”

捌 哭

我回到家裏,全身疲憊。

打開燈,我看了看王欣還在棲木上站著,他身上的羽毛已經所剩無幾,一雙紅色的眼睛依然盯著我。

我想對這個曾經共事兩年多的人笑一下,卻沒有笑出來。

我徑直走進臥室,把窗簾拉嚴,然後脫衣躺下了。

關了燈,我又陷入了黑暗中。黑暗是永恒的。

我已經三十五歲了,在這漫長的時光裏,很多東西在內心裏生長,又死掉,但是我的肉體一直活著,這樣就積存了很多屍骸,本來該清理一下的,卻沒有足夠的時間。

今晚上,我將和一個男人一起,再度過一個漫漫長夜。

我莫名其妙想起了亞婕那身鮮紅的唐式紅色對襟襖,還有那紅撲撲的笑靨……

半夜時,我聽到了一陣哭聲。

是一個男人在哭,嗓音嘶啞。那聲音忽近忽遠,很絕望,很悲涼。

我太累了。我在半夢半醒中,聆聽著那哭聲,滿心恐懼,卻沒有徹底醒過來。

恍恍惚惚,鮮紅的亞婕站在了我麵前,她幽幽地看著我,眼淚流下來,輕輕地說:“你太瘦了……”

清早,我起了床。

想起昨夜那嘶啞的男人的哭聲,想起亞婕那紅色的唐式對襟襖,我無法斷定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

玖 出賣

為了這隻鸚鵡能長出新羽毛,我費盡了心機。

除了不斷給它補充各種無機鹽、微量元素和維生素,我還天天清洗它的餐具,更換墊沙,而且經常給籠子噴灑一些水,保持一定濕度,

可是,它的羽毛還在繼續掉著,越來越少。它依然看著我。

這天,我拎起鐵籠子,走出家門,四處打聽鳥市。

原來的鳥市在玉蜓橋,前不久被取締了,如今北京的鳥市開始走入“地下”。

終於,我在官園找到了一個黑鳥市。

天氣很好,人多極了,吵吵鬧鬧,再加上鳥叫,亂成了一鍋粥。

這裏的鸚鵡太多了,它們叫聲不同,形態各異。

每隻鸚鵡都標著牌子——小型的有灰頭鸚鵡,和尚鸚鵡,雞尾鸚鵡,牡丹鸚鵡,橫斑鸚鵡,紅腰鸚鵡,四玫瑰鸚鵡,塞內加爾鸚鵡;中型的有葵花鸚鵡,喋喋吸蜜鸚鵡;甚至有大型的紅綠金剛鸚鵡……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提的鸚鵡,感到很羞愧。

它好像已經病得十分嚴重了,不再看我,病歪歪地打量著這個亂糟糟的世界,打量著密麻麻的同類。

我轉悠了半個多鍾頭,隻有一個老頭走過來看了看。

“您這是什麽品種啊?”他問道。

“我也不知道。”

“我在鳥市玩幾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開眼了。”他一邊說一邊俯下身,說:“羽毛都快掉光了。”

“我一直不知道怎麽治。”

“它會說話嗎?”

“會。”

我剛說完,它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

“您給演示演示。”

“……我試試。”

我蹲下身,看著它那雙紅紅的眼睛,低聲說:“這麽美的花。”

它盯著我,不語。

我又說:“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暗暗地對你好……”

它的眼裏閃過一絲冷意。

我想了想,突然惡狠狠地說:“撞死你。”

它終於把頭轉向了別處。

那個老頭直起身,不屑一顧地說:“這是什麽呀?像個雞。”然後,他起身就要走了。

我說:“大爺,這樣吧,我一分錢不要,送給您。”

他突然回過頭,眼睛射過來,這讓我一下就想起了魔術師最後那個眼神。

他看了我一會兒,聰明地搖了搖腦袋。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問:“您為什麽不要呢?”

他也笑了笑,說:“您為什麽要送人呢?”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他走回來幾步,壓低聲音說:“我告訴您,我為什麽不要——我覺得它的長相不吉祥,您哪,還是把它扔了吧。”

說完,他走了,再沒有回頭。

我開車回家時,給年總打了的電話。今天他就要飛香港了。

“年總,您上飛機了嗎?”

“我正在登機。有事嗎?”

“我問一下,您那個叫王欣的同學是不是在機關工作?”

“不是。”

“過去呢?”

“過去也不是。”

我有點愣了,又問:“這個王欣是男的是女的?”

“是女的。”

拾 嘈雜

這隻鸚鵡又跟我回家了。

噢,它不是王欣,它就是一隻鸚鵡,一隻恐怖的鸚鵡。它沒有名字。

那個同樣沒有名字的魔術師把它留給我,決不是偶然,肯定是有預謀的。

即使我放了它也沒有用,它還會飛回來。就算我住在100樓,或者住在地下室,依然無法擺脫它。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天晚上,我又做夢了。

我夢見我在殺它。

我把它的頭擺了一個很不錯的姿勢,用刀一點點割它的脖子。

它的腦袋掉下來,卻沒有死去,睜大了眼睛在猜測我要做什麽。

我把它的身子放進了一堆火裏,那幾根羽毛一下就燒成灰了,接著,它的肉發出“吱啦吱啦”的響聲,很快就有了焦糊味。

很快,它的肉就熟了,我要當著它的麵,把它的身子吃掉。我不想讓放鹽,身邊也沒有鹽,那味道也許很難吃,但是我一定要吃。

我想那時候,它就會說話了……

它會說什麽?

終於,我把它焦黑的身子從火堆裏扒拉出來,趴在地上用力吹。過了一會兒,它不那麽燙了,我把它拿起來,看著它的眼睛,一口口吃起來……

它定定地看著我。

我慢慢吃著,終於有點惡心,不過這時候已經快完了。我把最後一口塞進嘴,掏出雪白的餐巾紙擦手。

它隻剩下一個腦袋了,或者說,它隻剩下一張臉了。那張臉突然笑起來。

我大驚,一下就醒了。

房間裏很黑,很靜。那隻鸚鵡沒有一點聲響。

但是,我卻睡不著了。我把胳膊枕在腦袋下,開始思考怎麽處理這隻鸚鵡。

老實講,讓我殺了它,我一定下不去手。

但是,我不可能讓它永遠留在我的房子裏。

很多鸚鵡的壽命比人都長,我可不想讓恐怖日日夜夜伴隨著我一輩子。

一輩子很長,因為這一夜就很長……

時間踩著手表的秒針滴答滴答朝前走,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突然聽見那隻鸚鵡說話了,它在黑暗中低聲感歎道:“天哪!這麽多鸚鵡!”

我打了個冷戰。

難道它是睡著了,夢見了白天的鳥市,在說夢話?

這句話本來是人的感歎,由它說出來,就讓人毛骨悚然,而且,越琢磨越恐怖!

更奇怪的是,接著我就隱隱聽見客廳裏響起了很多鳥的叫聲,唧唧喳喳的,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嘈雜,仿佛滿屋子都是鸚鵡了!

它們五顏六色,光彩奪目,有的在互啄羽毛,有的在追逐嬉戲,有的在呼朋引伴,有的在歡快地交談……

我使勁搖搖頭,徹底清醒過來,那聲音漸漸消隱了。

我打開燈,一步步走出去,看到籠子裏的棲木上,不見了那隻鸚鵡。

我慢慢地走上近前,看見它躺在籠子底部的木板上,死了。它全身上下沒有一根毛了,光禿禿的。

拾壹 你如此美麗

我把鸚鵡光禿禿的屍首放在車上,開車去了野外。

北京四周的風景如畫。路上竟然隻有我一輛車。

我按下了PLAY鍵,聽那首老歌。

灰姑娘。

她總是略微地有一點點卑謙和退讓。

她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和花花綠綠的舞台保持著遠距離,那個角落有點黯,經常被狂歡的人們忽略。

在男人和女人都在買弄著新名詞新信息新見解以示自己是個新人類的時候,她總是緘默著一懷青青的心事,安靜地聆聽。

這樣的女孩,假如你給她一點關注一點關懷,她也許多少年都會在心中牢牢記住你的眼神……

在這一點上,她比那些漂亮女孩更自尊。

漂亮女孩的自尊往往是可以修複的,她們投靠的永遠是那些實用的男人,比如富翁,比如她們的上司。那些男人總知道用什麽做膠水。

而灰姑娘不同,她的心藏在很幽邃的地方,更加嬌嫩和貴重,萬一打碎了,就無法再愈合。她會像天上一片幹淨的雲,靜悄悄地離去,那是挽不回的,她將自生自滅,消失在遠方的遠方。她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其實她將用一輩子的時光徒勞地拚裝那顆四分五裂的心……

她把感情和自尊看得比任何東西都貴重。

鄭鈞感歎“你如此美麗”的時候,我的心疼了一下。

他戳露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這樣的灰姑娘是美麗的,是一種讓人心疼的美麗。

女孩,不是因為不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美麗才不可愛。

由於生活好,營養好,由於化妝品和整容術的發達,現在的女孩大都長得挺漂亮。即使不太漂亮的女孩也認為自己很漂亮,即使是一點也不漂亮的女孩也認為自己有點漂亮。因此,現在你想找到歌裏那樣一個可愛的灰姑娘,已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了,這讓人很沮喪。

當童話中那兩個姐姐為了穿進王子的金舞鞋,削足適履,鮮血流了滿地時,男人看到了她們的醜態。

那時候,灰姑娘在灶房裏安靜地幹著活,她的一雙腳是世上最美麗的,金舞鞋可以作證。

……我把車停在了一片樹林旁,抱著鸚鵡的屍首上了車。

樹上有很多很多的鳥,它們在鳴叫,婉轉悅耳;它們在嬉戲,快樂非常。

我用手在地上挖了個坑,然後,抱著鸚鵡的屍首慢慢放進去。

突然,我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因為我看見它慢慢睜開了眼睛,那雙紅色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我,極其清楚地說了一句:“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