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叁:深夜的詠誦

晚上,收音機裏的天氣預報說:明天白天晴。

張來懷揣這個美麗的預言,度過了漆黑的漫漫長夜,耐心等待早晨的第一縷晨曦——他又失眠了。

早晨,他睜開猩紅的睡眼,發現又是個陰天。

他沒有起來,他躺在**,思前想後。

他認為,所有的恐怖都是謎麵,揭開謎底之後就沒事了。現在,他之所以感到恐懼,感到惶惶不可終日,是因為沒有找到謎底。

生活的本質是美好的, 有一句老話:烏雲總是遮不住太陽。此言極是。

他一直在想著那幾句話:

八馬朝前走

五子點狀元

風馬牛相及

首尾九連環

請把你給我

公雞舞翩躚

他的腦子越來越混亂。

是的,屠總經理瘋掉了。舒切爾亞麻紡織有限公司重新任命了一個總經理。從此,這個公司就像小城一個便民食雜店一樣,跟本故事沒有任何關係了。(該公司的輝煌很快就過去了,幾個老總腰包越來越鼓,財務上的赤字越來越大,如今已經成了一個空殼子。)

雋小那個別墅沒有了經濟後盾,她很快搬了出來。是張來幫她找的房子,就在他家附近。

張來再也不擔心有人追殺他了。

馬明波仍然天天在南甸子轉悠,他最大的愛好依然是舉著樹枝釣魚。

烏堂天天在小城偏僻的街道上轉悠。紅銅縣的居民走夜路的時候,偶爾就能看見他——他蹲在一個垃圾筒後,那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興奮的光。

屠中山天天在西郊轉悠,見了人就翹起蘭花指媚笑。

北郊是向陽鄉的富貴村,趙景川就死在這個村的一片葵花地旁。

張來的父母依然在開“小腳丫文藝班”,教那些孩子唱歌、跳舞。

張來依然是團裏的台柱子。

雋小依然長得那麽漂亮。

……自從張來想到——那個手機關掉了之所以又突然響起來,那是因為有人在當天設置了開機時間——之後,他變得越來越聰明了。

聰明的他一直在捕捉那個幕後人的漏洞,一直在思考這一係列事件的真相。

他敏銳的目光開始一點點向老趙頭聚焦……

這一天,又是個陰鬱的日子,張來在劇團上網,很晚才回家。

下了樓,他在黑暗中聽見有人在詠誦著什麽,嗓音純正,抑揚頓挫。他的腳步停下來,站在樓角四處觀望。

一個黑影立在收發室門前,筆直,一點不駝背。

是老趙頭。

收發室的燈光照在他的脊梁骨上,他的臉麵一片黑糊糊。

張來和他離得很遠,而且刮著風。他用雙手圍成喇叭狀,放在耳朵外,仔細聽……

突然,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那是一隻像兄長一樣厚實的手。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是屠中山。

他打了個冷戰,慢慢地回過頭去。

不是屠中山。

也不是張三,不是陶炎,不是雷鳴。

是一張癡呆的臉,都快貼在張來的臉上了。

“你!……”

“聽什麽?”那張癡呆的臉慢慢地說。

他沒有看張來的眼睛,而是盯著他的耳朵,好像在對他的耳朵發問。

他是老趙頭的兒子,不知道他大名叫什麽。

“我在聽是誰朗誦……”張來囁嚅道。

他忽然感到自己很被動——他是正常人,而對方是個癡呆!他是劇團的演員,而對方卻不是這個單位的人——隻不過是這個單位看門人的兒子而已。

“你在這裏幹什麽?”張來馬上調整了一下姿態,嚴厲地問他。

他馬上變得慌亂起來:“我來哭。”

張來低頭看去,他拎著褲子,還沒有係上腰帶。不遠處,樓房的牆麵上,有一片尿跡,在月光下,濕處比幹處顏色深。

“哭完了嗎?”

“哭完了。”

“走吧。”

張來走出那個樓角的時候,老趙頭已經回到收發室了。

從他藏身的那個樓角到收發室,至少有100米。中間是一條甬道,水泥固定鵝卵石。兩旁是草坪。不過,那草長得很高了,沒有人割,顯得有點荒涼。月亮越亮,那草叢顯得越深。

張來朝大門口走去。

那個癡呆跟在他身後。

張來的注意力在腳底下——明晃晃的甬道上,他的影子長長的。還有那個癡呆的影子,也長長的。兩個影子都晃動著,張來不時地踩在癡呆那個影子的腦袋上。

他覺得那個腦袋一點點爬上來,而且他聽到後麵的腳步也越來越近——他擔心這個癡呆的手裏握著一塊磚。

死在一個癡呆的手下最冤了,還不如自殺。

他猛地回過頭去。

癡呆的臉幾乎貼在了他的臉上。他的手背在後麵。

張來想起了黃二奎,他把锛子藏在背後……他本能地後退一步,厲聲問:“你要幹什麽?”

“打老鼠。”癡呆慢慢地說。

“你把手伸出來!”

他聽話地把手伸出來了,果然抓著一塊磚。他把張來當老鼠了!

張來正呆愣著,突然,他猛地舉起那塊磚,一下拍過來!張來的血“呼”地湧上了天靈蓋!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癡呆的磚已經砸下來,準確地砸在了一條老鼠上。看來,它是想從這片草叢跳進那片草叢。它不肥碩,很瘦小,它的速度像閃電一樣射過甬道,卻被癡呆砸死了。

即使那塊磚砸向張來,他都不會如此恐怖——無非是死於非命而已,若搶救得及時,也許僅僅落下個腦震**。最令他恐怖的是,癡呆怎麽會知道那條老鼠跳出來?

他經常在單位上網,經常天黑之後從這條甬道經過,沒有看見過一次老鼠。

而且,他砸老鼠的速度是那樣迅猛,比閃電還快,比貓還快,又穩又準又狠。

張來還自以為警惕性很高,及時轉過了頭。假如,他要用那塊磚砸張來的話,就像一個人用磚頭砸死一個慢騰騰的甲蟲,他根本逃不出他的魔掌。

那條老鼠似乎都沒有抽搐,當即斃命。它一下大了許多,因為它被砸成了肉餅。它躺在一灘血的中間。在月光下,那血黑糊糊的。

張來之所以看得這麽完整,是因為那個磚頭碎了,碎成了無數塊。

“你死了。”癡呆“嘿嘿嘿”地笑起來。

張來死了。

如果死在這個癡呆的手裏,那後果和死了一條老鼠差不多。他智障,他癡呆,他不用負任何刑事責任……

張來跳過那條死老鼠,飛快地朝外走。他經過收發室的時候,裏麵的燈白白地亮著,不見老趙頭……

剛才,他在朗誦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