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VCD

回到城裏,張來和雋小推著自行車走。

“喲,你的脖子破了。”雋小說。

他摸了摸,果然摸到了血。他和那個精神病搏鬥的時候,他的指甲抓破了他。

“到藥店買點藥吧?”雋小心疼地說。

“破了點皮,沒事的。”

“精神病的指甲長得比正常人快。瘋長。”

“我還真不知道。”

路邊有一家音像店,一人高的大音箱裏放著流行歌曲,節奏震天響。張來停下,說:“雋小,也許你說的對,那個趙景川也許……真的回來了。”

“你發現什麽了?”

“那部《盾牌》你看了吧?”

“看了。”

“黃二奎那一集你也看了?”

“就那一集我沒看,那天我媽媽生病了,我送她去醫院了。”

“在那一集的群眾演員名單裏,我看見了趙景川的名字!”

雋小皺眉想了想,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

“群眾演員隻是在戲中一閃而過,甚至都沒有台詞。我懷疑這個趙景川在這個電視劇中露了一下頭,但是我不知道哪個是他。可能是劇中農貿市場一個賣菜的,可能是一個開拖拉機的司機,可能是從鏡頭裏匆匆走過的一個鄉政府工作人員,可能是蹲在村口抽煙的一個農民……”

“能不能是重名?”

“我想到音像店看看,有沒有這個電視劇的VCD,如果有的話,你從頭至尾仔細看一下,到底有沒有他。”

“……好吧。”

張來走進了音像店。

店裏人很多,都是十七八歲的孩子,在尋找他們偶像的作品。

他在他們中間擠來擠去,終於沒找到那個《盾牌》的VCD光碟,失望地走出來。他對雋小說:“你先回去吧,我再到別的店找找。”

“你找到的話,立即給我打電話。”

“好的。”

雋小就回去了,張來一個人在街上轉悠。

他跑了幾家音像店,都一無所獲,最後,他竟然在一家很小的書店發現了它!

它擺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

封麵中心,是幾個公安人員的高大形象,帽徽熠熠閃光。封麵一角有幾個陰暗的罪犯嘴臉。有紅紅的血。

那一刻,他的心激動得“怦怦怦”亂跳。他似乎鎖定了趙景川的陰魂。

張來直接來到了富豪花園,撳響了雋小那個小別墅的門鈴。

過了好半天,門才被打開。竟然是雷鳴。

兩個男人同時愣了一下。

“你來……找雋小?”

“是嗬。”

“她出去買菜了。你進來嗎?”

張來從雷鳴的口氣裏聽出,他就像是這個房子的主人。難道,他已經跟雋小好上了?他驀地後悔起來,覺得自己動手遲了。

“算了,我不進去了。”

“你是不是找她有事?”

“有事。她回來,你讓她給我打個電話。”

“好吧。”

然後,張來轉身就走了,走出了很遠,才聽見雷鳴關門的聲音——他似乎一直在背後看著張來。

你進來嗎?

這句話傷害了張來的自尊心,他恨恨地想:有什麽了不起?即使你已經是雋小的男朋友了,也稱不上是這個房子的主人。就是雋小,也隻不過是這個房子的過客而已,錢是屠總經理出的。就是屠總經理,也不過是這個房子的租戶,房子是人家房東的……

他變得像一個小孩子一般計較。

他相信,雷鳴跟雋小的超越同事的關係剛剛開始。也許,他還有一線希望。

晚上,雋小就給張來打電話了。

“你買到那張《盾牌》的VCD光碟了嗎?”

“買到了。我現在就去你那裏吧?”

雋小似乎有點猶豫。

“不方便嗎?”

“好,你來吧。”

張來又一次來到了富豪花園。

雋小還是穿著那身軟軟的睡衣。兩個人走向客廳的時候,張來看到她那豐滿的臀部輕輕擺動著,十分性感,他更恨雷鳴了。

兩個人坐下後,雋小說:“你白天來過一次吧?”

“是啊,你不在。”他沒有提雷鳴。

粉紅色的燈光,柔和地照著她雪白的脖子和胳膊,美麗到了極致,張來不敢再看第二眼。

她一邊查看張來帶來的光碟一邊說:“你覺得雷鳴這個人怎麽樣?”

“挺好的啊,你是不是跟他……”

“八字還沒一撇呢。不過,他對我很好,經常來看看我。”

張來看到桌子上有一大束紅紅的玫瑰,散發著幽雅、浪漫的香氣。他想,這一定是雷鳴的心意了。

“不管誰對我好,我都會很珍惜。”她又說。

“他現在到底在幹什麽?”

張來發現自己有點惡毒——在大家的眼中,雷鳴最大的毛病就是整日東跑西顛,沒譜。他竟然點他的死穴!接著,他又補充道:“他是不是做什麽大生意?”

“他就是那種人,你也了解,心比天還高。我也不知道他天天忙什麽。”

“心高好嗬,總比庸庸碌碌胸無大誌強——就像我。”

“你不是很好嗎?”

“有什麽好……”他竟然有點靦腆了。

突然,張來抬頭四下看了看,然後不自然地笑著問:“他是不是還在這裏?”

“他早就走了。”

“可是,我怎麽總覺得這房子裏還有一個人?”

雋小四下看看,恐懼地說:“沒有嗬。”

張來並不信任,他繼續觀察。終於,他的目光又順著那個樓梯爬上去,落了黑糊糊的二樓上,他又看見了那件清朝繡衣。

那是一件女人的繡衣。

“你是不是看到什麽了?”

“沒有。”

“那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也沒有。沒事兒,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不……”

“怎麽了?”

“你進來之前,我就感覺這房子裏還有一個人……”

張來警覺地站起來,壯著膽在房子裏轉了轉,沒發現任何情況。

他回來坐下,說:“沒什麽。開始看吧。”

雋小把光碟塞進影碟機,然後拿著遙控器回到椅子前坐下:“我有點怕……”

“怕什麽?”

“我怕……真的看到他。”

張來把遙控器接過來,按了“播放”命令。

猛地一聲巨響,音樂像發瘋了一樣滿房間亂竄。雋小驚恐地看了看他。他急忙把音量調小。

《盾牌》第十三集開始了。

張來和雋小緊緊盯著屏幕。

——幾個村民蹲在牆根下談論著什麽,鏡頭照的是他們的背部。他們當然是群眾演員。

“有個變態殺人犯,最近流竄到了咱們這一帶……”一個穿黃上衣的村民說。

“你怎麽知道?”

“我在村部看見了通緝令。聽說,這家夥已經殺了三個人,都是精神病,公安都抓不著他!”

張來忽然想,假如這個穿黃上衣的群眾演員就是趙景川本人,那可太恐怖了!

鏡頭推移,終於轉到了這幾個村民的正麵。張來緊張地看了看雋小,她專注地看著屏幕,沒什麽反應。

不是。

接著,就是關於黃二奎的情節了。

黃二奎穿著一條牛仔褲,一件皺巴巴的灰西服,晃晃****地走在村道上。

遠遠走過來一輛馬車,拉著剛剛收割的麥子,上麵坐著一個趕車人。他穿著一件紅背心,一條草綠的軍褲,戴著大大的草帽,遮住了半張臉……

張來低聲說:“雋小,你注意這個趕車人。”

雋小緊緊盯著電視機。

終於,她搖了搖腦袋。

一次,黃二奎在街上偷東西,被人追趕,他像一條發瘋的狗,拚命奔逃,,撞翻了幾個水果攤,又撞倒了一個騎自行車的人。那個騎自行車的人爬起來,木木地看這場追逐……

“看看這個人!”張來說完,緊張地看雋小,雋小緊張地看屏幕……

最後,她又搖了搖頭。

黃二奎要殺人了,他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快步走向賈德家。

路邊,有兩個人在下棋。

“注意這兩個人……”張來說。

這兩個人隻是在鏡頭裏一晃而過。雋小好像沒看清,她皺著眉回味著。張來立即拿起遙控器,倒了回來,重新播放。

這次雋小肯定地說:“他們都不是。”

最後,黃二奎躲進了野外的莊稼地裏,這天傍晚,他在一片葵花地旁,撞見了趙景川的屍體……

這時候,那片深邃的葵花地裏,出現了一張臉,模模糊糊的,一閃即逝,在沉沉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五官。

這張臉出現的時候,張來感到雋小哆嗦了一下,但是,她沒有說什麽。

兩個人繼續看下去。

之後,畫麵裏又出現過幾個無足輕重的人,雋小一直搖頭。

放完了,雋小一直沒有發現趙景川。

張來又看了一遍群眾演員表。

趙景川這個名字果真藏在那一大堆名字中。

張來好像在一群擁擠的人中,看到了一雙陰冷的眼睛,這雙眼睛穿過人群,死死地盯著他。他看不見他的身子,也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見這雙眼睛。盡管它不斷被晃動的人群阻隔,但是,依然定定地盯著他……

張來懸著的心漸漸放下了。看來,群眾演員名單上的這個“趙景川”實屬是一個巧合了。

屏幕上已經是一片空白。可是,雋小好像還沒有回過神。

這個電視劇一定勾起了她對那個趙景川的回憶。他對雋小好,他總是站在最遠的地方保護她,朝她微微地笑著……

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張來又一次感覺到這個房子裏還有一個人存在。

桌子四周擺著幾個空椅子。

他看著那幾個空椅子,突然打了個冷戰:他們在電視裏找不到趙景川,他也許就坐在其中一個空椅子上,跟他們一起看呢。

雋小把頭轉向張來,冷不丁說:“你把片子倒一下。”

“哪一段?”他一下緊張起來。

“就是黃二奎發現趙景川屍體那一段。”

他就把片子倒了回去。

黃二奎鬼鬼祟祟地在那片葵花地旁的草叢中奔走著,突然他停下了,瞪大了眼睛……

張來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安地看了雋小一眼。她死死盯著屏幕。

窗外有一隻鳥又叫了起來,好像在哭喪一樣:“嘎——嘎——”

畫麵裏隱隱現出了一張模糊的臉,一晃就過去了……

這張臉隻出現了這一次。

這是一張沒有任何交代的臉。

雋小說:“張來,你再,再放一遍……”

他明顯聽出她的聲音在顫抖。

他又倒回去,重放。

他的手也抖得厲害。

那張臉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張來按了遙控器上的暫停鍵。那張臉就模模糊糊地固定在了屏幕上。

他黑糊糊地盯著張來和雋小。

張來看了看雋小。

雋小盯著那張臉,眼睛越來越大,終於驚叫了一聲:“就是他!……”聲音就像猝然打破了一隻瓷碗。

張來的心“哐當”一下就掉進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