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垃圾精

張古跟蹤收破爛的老太太,摸清了她的住址。

她住在小鎮西郊,空曠的野地裏有一座孤零零的磚麵土房,原來住著一個老道,後來老道死了,那土房就空了。

她大多時候都呆在那間孤零零的房子裏,不知道幹什麽。偶爾她才推著垃圾車出來轉一轉,天很早就回去了。

她還和從前一樣,從來不到17排房收破爛。除了張古,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張古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難道17排房有她害怕的人?

當然,張古要上班,要寫材料,要和朋友聚會,要吃飯睡覺,要上廁所,他不可能每時每刻跟蹤這個老太太。

一天,很晚了,張古寫一個工作總結類的東西。

他的旁邊放著啤酒,他一邊喝酒一邊打字。

電話響了,他拿起了話筒:“喂——”

是馮鯨,他說:“張古,我想,我想跟你說個事……”

張古:“什麽事?”

馮鯨:“我跟那個永遠的嬰兒又在網上聊天了。”

張古:“有什麽發現嗎?”

馮鯨:“其實也沒什麽,直到現在我仍然對她很信任。隻是……”

張古等待下文。

馮鯨:“隻是她說了一些話,讓我有點猜疑。”

張古:“她說什麽了?”

馮鯨:“我們聊起了哭的話題。她說,她從來沒有流過一滴淚。我問她為什麽。她說,因為她的四周是沙漠。”

馮鯨:“她對我說,哪怕你的眼淚包含天大的委屈,掉在沙漠上轉瞬就無影無蹤,太微不足道了,惟一的結果是滋潤了沙漠。”

馮鯨:“她對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顆沙子對你的委屈負責。”

馮鯨:“她一直說她嬌生慣養,我覺得她不應該有這樣的心態。”

張古:“還有嗎?”

馮鯨:“沒有了。”

張古:“我覺得這很像一個要強的女孩子說的話,沒什麽大驚小怪的。”

放下電話,張古繼續喝酒,打字。

可能是啤酒喝多了,他突然想撒尿。

出了門,外麵漆黑一片。那條莫名其妙的狗又開始“汪汪”叫了,張古至今不知道那是誰家的狗,也不知道它在哪裏叫。

他一邊尿一邊看了慕容太太家一眼,他發現她家院子裏站著一個人。

他的尿一下就沒了。他係上褲子,躲在陰影裏,仔細觀察,終於看清,那個人是收破爛的老太太!

她正貼在慕容太太家的窗縫上朝裏看,神態極為詭異。燈光從窗縫照出來,照在她的臉上,白慘慘的。

張古知道,那個男嬰這些日子就在慕容太太家。

她在看什麽?

張古悄悄走過去,站在她的身後,突然大聲說:“你在幹什麽!”

膽子再大的人,被這麽突然一嚇,都會條件反射地哆嗦一下。可是,這個老太太卻沒有,她平靜地轉過身,看了張古一眼,半晌才說:“看一看,有沒有破爛。”

然後,她就慢騰騰地走開了。

張古從窗縫看進去,那個男嬰正在沙發上看畫冊。

回到房子裏,張古一個字都寫不下去了。

他在琢磨:這個神秘的老太太到底在偷看什麽?她在看那個更神秘的嬰兒嗎?她和他是什麽關係?同夥?天敵?

張古覺得老太太說的那句話很有意味:看一看,有沒有破爛。

在張古心裏,那個男嬰是這樣一種東西:你走進一個廢棄多年的房子,裏麵特別黑,掀開一塊瓦礫,下麵很潮濕,靜靜趴著一個古怪的東西,它一動不動地看著你……

張古總覺得,那個男嬰陰暗、醜陋、肮髒、潮濕、怪異,鬼祟,不管他是變態、畸形的人,還是蔓延在現實生活中的某種病毒,抑或是大家傳說中的鬼魅,再抑或是某種超自然的異類——他的家園都應該是垃圾場。或者說,他就是垃圾精。他和人類對抗。

如果老太太用垃圾車把男嬰收走,那真是適得其所。

老太太就是收服他的人?

張古覺得生活中出現了小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