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過敏
韓劭開始天天給阮欣桐帶牛奶,別的女生看進眼裏,羨慕得不行。可是阮欣桐都快喝吐了,她自小不愛喝牛奶,根本受不了那種奶腥味。
有次宋美嘉問她:“桐桐,你說韓劭那天是不是看到我們了,所以故意恐嚇你?”
阮欣桐不確定地說:“不,不能吧。”
韓劭對此一無所知,甚至還有些愁,他不知道阮欣桐是怎麽得出自己有雙重人格的結論,竭力克製著自己的脾氣,盡量笑得純良無害些,甚至都每天給她帶牛奶討好了,她為什麽還是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自己的模樣?
雖然她掩飾的很好,但他能看得出來。
嘖,好煩。
最後一節是體育課,操場上是迎風追逐的少年。
籃球裹挾著風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落進韓劭手中,他單手運球,視線隨著防守的人微微移動,汗珠從漆黑的發梢滴落,球在地麵上拍出沉穩而冷靜的節奏。
坐在樹蔭下觀看的女生,頓時發出一陣興奮的尖叫。
宋美嘉雙手托著下巴,突然說:“桐桐,韓劭是左撇子嗎?”
阮欣桐抬眼朝韓劭看去,他風一樣從人群中穿梭而過,高高地躍起,修長而輕盈的軀幹在半空中瀟灑地張開,他左手托球,手腕輕輕一抬,籃球破風而去。
他落在地上,背心被風吹得飛起來,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結實而漂亮的腰腹,一晃而過,衣角輕輕落下,籃球“哐”的一聲落了進去,正中籃心。
阮欣桐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韓劭右臂上那道長長的疤,她抿了抿唇,低頭去撿腳邊的落葉:“我不知道。”
籃球場上發出陣陣呼聲,韓劭被簇擁在人群裏,他用手背擦了把下巴上滴落的汗珠,側頭往阮欣桐的方向看去。
下課鈴響。
女生三三兩兩地往外走,男生則大多留在了操場上,他們精力旺盛到似乎根本用不完,盡情揮灑著青春過剩的荷爾蒙。
拒絕了其他男生繼續打球的邀請,韓劭不遠不近地落在後麵,跟著阮欣桐往外走。
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有必要澄清一下,自己根本沒有什麽見鬼的雙重人格。
微風徐徐,拂去了一天的燥熱,太陽像是羞紅了的少女的臉,將整個校園都籠上了層好看的光暈,瑰麗且絢爛。
阮欣桐換了雙白色的帆布鞋,踩著一地的碎金在前麵走。
這時候校園裏的人還不多,阮欣桐邊走邊看著路邊的花草,臨近車棚的時候,裏麵突然衝出來一個騎著單車的少年,飛揚浮躁,如風又如浪。
那少年大概也沒想到此刻外麵會有人,車子騎得要飛起,看見阮欣桐時想要刹閘已經晚了,隻來得及猛地調轉車把,把自己狠狠地摔了出去。
但是車子摔出去的時候勾到了阮欣桐的書包帶,將她一起掠倒,哎呀一聲砸到了少年身上。
阮欣桐摔得暈頭轉向,七葷八素,還沒覺出疼來就被人一把撈起。
韓劭一手握著她的肩頭,視線飛快地掃遍她的全身,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線:“摔著哪裏了?”
“沒……”
“哎,對不起啊……”
地上的少年齜牙咧嘴地站起來,話音未落,韓劭揪住他的衣領,將他狠狠地摜到了牆上,一條手臂鋼筋似的壓住他大半個膀子,眼神利得仿佛是一把見血封喉的刀。
少年呆了,這得多大仇?
“別,韓劭,你別打架!”
阮欣桐忙跑上前,去掰韓劭鎖住少年的手。
韓劭的呼吸有些急,胸口劇烈起伏著,臉色微微泛白,眼神黑且深,像醞釀著暴風雨的巨大漩渦,要把人生生吞噬進去,看上去非常不對勁。
又要犯病了嗎?阮欣桐心驚膽戰,她輕輕拍打著他的手臂,小聲叫他:“韓劭?”
良久,韓劭垂下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鬆開了手臂,少年慌忙扶起自己的單車,朝阮欣桐做了個多謝的表情,露出顆白白的小虎牙,飛快地跑了。
小腿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隱約有一絲黏膩的**流下來,阮欣桐手指捏住書包帶子,強忍著沒動。她覺得韓劭的反應太大了,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那麽在跟前陪他默默站著。
校園裏的人漸漸多起來,有人按著鈴鐺打旁邊路過。
不知過了多久,韓劭的臉色總算不那麽嚇人了,他像是剛剛發現阮欣桐還站在身邊,眼神微訝,帶著三分狼狽。
阮欣桐裝作沒看見,她眨了下睫毛,滿眼擔憂:“韓劭,你沒事了吧?”
韓劭動了動唇,幹澀地吐出兩個不怎麽令人信服的字:“沒事。”
“那我走了?”
剛轉過半個身子就被韓劭抓住了,他蹙了下眉,眸子凶巴巴地盯著她的小腿:“你是不是沒知覺?”
阮欣桐踮著腳尖,自己扭頭看了一眼,嘴裏頓時發出一聲呼痛的輕“嘶”。
她的皮膚很白,既白且嫩,頗有那麽點吹彈可破的意思,更別提在粗糲的地麵上刮了那麽一下,當即有大塊的皮膚被蹭破,皺巴巴地貼在上麵,黏了些細小的砂礫,血液殷紅,雖然傷口不深,但看著的確怪嚇人的。
阮欣桐倒沒覺得太疼,但是被血呼啦的模樣給嚇到了,她腳尖點著地麵,好半天都沒落下來。
那模樣太過搞笑,韓劭心底凝聚的戾氣緩緩散去,他什麽都沒說,直接抓過她肩頭的書包,拎著她一條胳膊朝醫務室走去。
阮欣桐坐在醫務室的**,她動了動鼻尖,空氣裏到處充斥著令人不舒服的藥味,外麵少年人嬉笑打鬧的聲音隱約傳進來,襯得這裏格外冷清,所以她從來都不喜歡醫院這些地方,總覺得待久了,會讓人都變得陰鬱和無情起來。
醫生輕抬著她的小腿,用棉球擦拭傷口,她疼得她抽了一下,小臉都煞白了,醫生“哎”了一聲:“小同學,別亂動啊。”
她手指摳著床單,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大眼睛濕漉漉的,像是隻被人欺負的小動物,忍不住輕哼出聲:“疼。”
聲音細細小小的,像根羽毛自心頭一掃而過,頓時讓人軟得一塌糊塗。
韓劭看了她一眼,轉身出去了。
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杯奶茶。
他把奶茶塞到阮欣桐手裏:“沒有牛奶了,將就一下。”
阮欣桐:“……”不是,你對我到底有什麽樣的誤會,為什麽覺得我會喜歡喝牛奶?
奶茶很甜,帶著誘人的芒果味。
阮欣桐瞄了眼他的臉色,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沒關係,我不喜歡喝牛奶。”
韓劭原本正手長腳長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低頭看手機,聞言心頭微動,是因為自己沒買到,所以她才說不喜歡麽,嘴巴要不要這麽會討人喜歡?
他抬了抬眼角,嗯了一聲:“知道了,明天給你帶牛奶。”
阮欣桐:“……”
兩人相顧無言,阮欣桐咬著吸管,在心裏哭成個胖子。
從醫務室出來,暮色已經漸深,黃昏的街道上亮起點點燈光,兩人站在車來人往的十字路口,韓劭終於把忍了一整天的話說出來:“我沒病,也不是雙重人格。”
阮欣桐的腦子嗡的一聲,第一反應就是那個該死的黑皮又背叛了她。
她用拇指不自在地撥了兩下鈴鐺,鈴鐺發出悅耳清脆的響聲,她特別乖巧地點頭:“哦。”
“哦什麽,我真的……”韓劭一看她那個敷衍的樣子就知道她根本沒信,煩躁地一擺手,“算了,隨你怎麽想吧。”
“我就是有些奇怪。”阮欣桐道,“你為什麽一時那麽好,一時又那麽凶,我總覺得……總覺得你很矛盾。”
燈光斑駁變化,韓劭臉上沒什麽情緒,眼底晦暗難明,他問:“害怕了?”
“那倒沒有,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但你還是覺得我有病。”
阮欣桐被噎了一下,不太高明地轉移話題:“你今天的脾氣真的太糟了,那位同學,他又不是故意的,你的反應是不是太……”
韓劭往前走了一步,走出陰影,站在燈光下,露出漆黑的眉眼,眼神冷淡而疏離。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下去:“你真不能打架,被學校知道是會記過的。”
“囉嗦。”韓劭看了她一眼,雙手插進口袋裏,轉身朝右,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病就沒病,生什麽氣。”
阮欣桐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嘟囔,伸手抓了把臉,覺得有點燙有點癢。
綠燈亮起,她踩著腳蹬,一路往左。
這種又癢又燙的感覺不是錯覺,阮欣桐到家的時候,臉上已經起滿了紅點,阮東來失手打碎了個杯子,腳上還穿著拖鞋呢,抱起閨女就往醫院跑。
一連三天 ,阮欣桐沒在學校露麵。
韓劭擰著眉頭,瞪著旁邊阮欣桐空**的座位,有些心煩。
“哎,桐桐今天還沒來呢?”楊詩琪看了眼身後的空位,將書包塞進桌洞,跟孫楷道,“之前不是還好好的,生病了還是家裏有事?”
孫楷捏著胖胖的手指頭,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棍模樣:“掐指一算,生病住院。”
“你怎麽知道的?”
“宋美嘉說的啊,她們兩個關係好。”孫楷笑,“我帶巧克力了,你吃麽?”
是的,在阮欣桐缺席的這幾天,前排的三八線都擦掉了,似乎在他們這個年紀,吵架和複合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韓劭從褲兜裏摸出一盒牛奶,照例放進阮欣桐的桌洞裏,聽見楊詩琪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想抄作業還是想上課睡覺,讓我給你打掩護?”
“哪那麽多陰謀論,就是家裏巧克力買太多了,眼看著要過期,尋思著你們女孩子應該愛吃。”
孫楷說著往外掏巧克力,天氣熱,他長得又胖,體溫太高,巧克力直接在口袋裏化成了一坨,楊詩琪震驚:“你這不會就是過期的吧?要毒死我?”
孫楷的臉憋得通紅:“你不吃算了,我留著給阮……”
韓劭長腿一伸,直踹在孫楷的凳子上,臉色陰沉:“吵。”
孫楷想要理論兩句,被楊詩琪按住,無聲地對口型道:“這幾天不要惹他,大姨夫來了。”
中午放學,教室裏的人很快走光,宋美嘉正在猶豫著是要去餐廳還是回家,眼前驀地被一道高大的陰影遮住,她抬頭,看見韓劭英俊挺拔地立在麵前,跟張海報模特似的。
“阮欣桐生病了?”
宋美嘉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順口道:“是啊,聽說是芒果過敏。”
韓劭眼裏閃過一絲怪異的光,再開口時聲音帶著幾分不自然:“把她的手機號給我。”
其實阮欣桐的號碼,辛哲就有,但跟他要自己同桌的手機號,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宋美嘉跟韓劭不熟,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是個當街欺負小女生的渣男”這一認知上,下意識就想拒絕,奈何韓劭的氣場太過強大,她提著書包左看右看,發現教室裏就剩了他們兩個,大腦報出危險信號,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了手機。
韓劭記下號碼,等宋美嘉走了,他還站在原地沒動,指尖摩挲著手機屏幕,有幾分猶豫,他們現在的關係,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朋友,就這麽打過去,會不會太唐突了?但想到她是因為自己買的奶茶才住院的,怎麽說自己也有責任,就這樣不聞不問的,似乎才更不妥當。
這麽想著,手上的號就撥了出去。
那邊接的倒是快,才響兩下就接了起來,韓劭不由得繃直了腰脊,像是給她打電話是件什麽令人羞恥的事情似的,他聲音硬邦邦地搶先開口:“聽說你住院了?你是豬麽,連自己芒果過敏都不知……”
“你罵誰呢?”
那邊突然冷颼颼地打斷,男人的聲線低沉渾厚,中氣十足:“哪裏來的小兔崽子,敢罵我閨女?說,你是誰!”
韓劭:“……叔,對不起,我打錯電話了。”
哢噠!
韓劭手忙腳亂地掛上電話,前所未有的慌張和狼狽,他僵握著手機,半晌哐地一頭紮在桌麵上。
啊,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