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原來是妹妹啊

“桐桐,一會兒吃完早飯去奶奶家一趟。”蘇虹捏了捏閨女滿是膠原蛋白的小臉蛋,笑眯眯地道,“你哥給你爺爺奶奶買的補品,你記得帶過去啊。”

運動會之後是三天的小長假,隻是阮欣桐頭一天的懶覺就沒睡成,早早地被蘇虹同誌從被窩裏挖了出來。

她睡眼惺忪,對那個身在異地卻還不忘拉攏人心的不孝哥更加痛恨了。

之前阮城突然給她發了幾款手鏈的圖片,問她喜歡哪款,當時阮欣桐覺得她哥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哥哥了,挑來選去,隻覺得每一款都時尚漂亮、精致奪目。

她強忍住心底的雀躍,略有點兒小羞澀地問:“哥,會不會很貴啊?”

她哥豪放道:“錢不是問題,盡管告訴哥你喜歡的。”

多麽讓人感動的對白啊,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阮城拿著她精挑細選的手鏈跑去追媳婦了,而她收獲了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往事不堪回事,說多了都是淚,阮欣桐吃完早飯就提著兩大袋子保健品出門了。

路程不遠,走過一條街,再穿過兩個小花園就到了。

小花園依河而建,水麵澄澈寧靜,水位也不算深,因此天氣好的時候,岸邊總是少不了垂釣的人。

說是小花園其實也不確切,因為花園寬幅不大,卻足夠長,呈一種狹長的帶狀,小徑曲折通幽,隔絕了城市的喧囂,人走在裏麵,浮躁的心就會變得寧靜下來。

路旁栽種著玉蘭、夾竹桃、小葉女貞等,最多的是桃樹,還有很多阮欣桐叫不上名字的植物,茂盛蔥鬱,種類繁雜,跟其他花園不同,這裏的植物很少修剪,帶著天然的趣味,因此大多都長得比較高大,人在裏麵很容易遮擋視線。

阮欣桐是走慣了這條路的,但每次走都忍不住東張西望,企圖尋找記憶裏那棵特別的樹。

那時候她約莫隻有四五歲,手裏揣著三個大洋的巨款離家出走,走到花園中央的時候她就累了,巨款變成累贅。

於是她靈機一動,找了一棵據她後來說“一眼看去就很特別的樹”,她在樹下挖了個坑,把巨款埋進去,打算等從奶奶家回來後再取走,殊不知,那竟是她跟巨款的最後一麵。

等阮城把她從奶奶家接回來,那些樹就仿佛被人施了妖法似的,讓人再分不清哪顆是哪顆了,這件事讓阮城足足嘲笑了她很多年。

這麽些年下來,阮欣桐不知道挖了多少棵樹,依然沒找到那棵很特別的,大概是長著長著就泯然眾人矣了吧。

直到現在,阮欣桐走在這條路上,雖然不會再去挖樹了,但還是會忍不住四下打量,這麽走著走著,路就越走越偏。

“哥……”

“不用再說了,你回去吧。”

旁側的樹叢後麵隱約傳來說話聲,阮欣桐不欲聽人隱私,正要貓著腰溜走,其中一個無比耳熟的聲音卻讓她腳步頓了頓。

咦,是韓劭。

韓劭還有個妹妹?

“哥,你為什麽一定要自己在外麵住,我們是一家人啊。”

女孩子的話說得有些急,聲音裏帶著些哽咽,像是快哭了,韓劭不耐煩地截斷她的話,聲音又冷又硬,充滿了淡淡的嘲諷:“我跟你們永遠也不會是一家人,我媽……”

“哢嚓!”

碎枝清脆的斷裂聲讓韓劭要說的話戛然而止,他猛地轉頭看過來,眉峰凝如折刀,眼神冰冷又陰翳。

阮欣桐被他凶狠的眼神嚇了一跳,訕訕地從花枝下露出小半張臉:“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正要走。”

韓劭沒出聲,他的唇緊緊抿著,整個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他手上握著魚竿,魚線半幹,上麵的魚腥味很濃,剛剛應該在河邊釣過魚。

阮欣桐不合時宜地想,原來他的愛好這麽老年化的麽?

旁邊的女孩子也止了哭聲,眼圈紅紅地看著阮欣桐,再看看她哥。

她長得很漂亮,皮膚她也很白,但不是那種正常的白,透著股不健康的病態。

阮欣桐覺得這場景有幾分眼熟,恍然想到,上次她跟宋美嘉在街上看見韓劭欺負女生的那一幕。

該不會就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吧?原來是妹妹,可是對待妹妹也不能這樣啊。

天氣不太好,暗沉沉的,像是蒙了一層不透光的霧。

三人冷冷對峙,氣氛挺古怪的,阮欣桐原本是想走的,可現在就這麽走掉似乎更加奇怪。

她有心緩和氛圍,舉了舉手上的袋子道:“我要去我奶奶家,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哈哈,真巧,呃,這位是……”

韓劭卻絲毫沒有要搭話的意思,也不做介紹,握著魚竿的手臂上線條緊繃著,連帶握著的魚竿都鋒利冷硬起來,仿佛那不是魚竿,而是一把窄長的刀。

他瞥了阮欣桐一眼,轉身就走。

阮欣桐:“……”

明明運動會時還好好的,今天又這副鬼樣子,阮欣桐默默歎氣,覺得自己都有些習慣了。

她看了被無情甩下的小姑娘一眼,也想走,小姑娘卻“嗚”的一聲哭了起來,她用手捂著臉,想要極力忍耐著不出聲,可淚珠子卻源源不斷地從指縫裏掉下來,單薄的身子一顫一顫的。

太可憐了,阮欣桐想,當韓劭的妹妹真是太可憐了。

一時間阮城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竟然陡地往上躥了一大截,果然人都是比出來的。

她從包裏抽了張紙巾遞過去,低聲安慰道:“小妹妹,別哭了,你快回家吧。”

小姑娘抽噎著抓住她的手:“你是我哥的朋友嗎,你能不能勸勸我哥……”

阮欣桐心想她大概是哭懵了,為難道:“他剛剛連招呼都不跟我打呢。”

“可是他沒有凶你啊。”

“呃……”

原來在韓劭這裏,沒有凶人就已經是優待了。

她回想著剛剛不小心聽到的話,似乎是小姑娘想讓韓劭回家,但是遭到了無情的拒絕,阮欣桐其實不太能理解,阮城是個戀愛腦,為了追媳婦大半年都不回家了,他們也沒哭成這樣過。

這對兄妹的相處模式挺怪的。

阮欣桐安慰了小姑娘幾句,然後去了奶奶家,又跟著奶奶數落了自己那個不孝哥半天,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意外的是,從奶奶家出來,路過小花園時,韓劭竟然又回來了。

少年雙手抱臂,頎長的身子斜倚在一棵桂花樹下,單腿微曲,手上還抓著魚竿。

這季節大部分的花都已經凋謝了,桂花卻開得極其肆意張揚,香氣在鼻端縈繞不去,連帶著樹下的少年都一起入了畫。

“韓劭?”

阮欣桐很高興,她撥開身邊的矮冬青鑽進去,笑嘻嘻地道:“你在這裏等我啊。”

韓劭垂眸看了她一眼,臉上沒有了先前的陰翳,但還是顯得有些冷淡,動了動唇,似是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頭一偏,留給阮欣桐一個黑漆漆的後腦勺。

阮欣桐:“……”這家夥到底別扭什麽啊。

阮欣桐從口袋裏摳了摳,摸出一塊錫箔紙包裝的巧克力,巧克力被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狀,她剛剛沒舍得吃。

“你怎麽總是不高興呢。”阮欣桐把巧克力放在韓劭橫起來的手臂上,眨眨眼道,“笑一個,姐姐請你吃糖。”

韓劭差點被“姐姐”兩個字氣笑了,小屁孩也就是趁著他現在不想說話故意占口頭便宜,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過這凶神惡煞的模樣現在已經嚇不住她了,後者見狀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眼睛彎成兩道小月牙。

他“嘖”了一聲,心裏的煩躁感漸漸平複下來,他伸手拿了巧克力,手指慢慢地剝著外麵的錫箔紙,似是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早上……嚇到沒有?”

“啊?”阮欣桐明白了,這是擔心像上次一樣,她突然害怕疏遠呢。

“沒有。”阮欣桐很實誠地道,“習慣了,這樣子很韓劭。”

韓劭挑了挑眉,不知道該接什麽。

兩人一時無話,巧克力濃鬱香甜的味道在口腔裏慢慢化開,錫箔紙在他指尖無聲地翻轉,他其實不愛吃甜食,覺得太膩,眉峰不自覺地籠著。

阮欣桐瞧著他的臉色沒有那麽難看了,心裏還惦記著答應小姑娘的事。

“你妹妹……”

“去釣魚麽?”

兩人同時開口,韓劭的眉頭頓時皺的更緊,瞪了她一眼,不耐煩地擺手:“你別提她。”

“哦。”阮欣桐從善如流道,“去釣魚。”

韓劭剛剛純粹是隨口一問,打算等她拒絕後就順便結束談話各回各家,誰知阮欣桐竟然同意了,但話已出口,也不能改了。

“那走吧。”

他直起身子,隨手將什麽東西插在了阮欣桐的發間,長腿一邁,率先朝岸邊走去。

阮欣桐在頭上摸了摸,把那東西給揪下來,竟然是剛剛包巧克力的錫箔紙,被韓劭折成了一朵盛放的花朵。

沒想到韓劭的手這麽巧,她愣了愣,把花朵攥在手心裏,抬頭快步小跑著跟上去:“韓劭,你早上已經釣過魚了吧,你起的可真早。”

韓劭沒理她,事實上他是釣了一整晚,現在困得要死。

“韓劭,那邊有台階你為什麽要滑下去?”

“太遠,懶得動。”

“那你慢點兒,樹枝刮到我裙子了。”

“誰讓你跟著從這邊下了?”

“韓劭,你是自己在外麵住嗎?離這裏很近嗎,為什麽不回家……”

韓劭額角青筋直蹦,忍無可忍地低吼:“閉嘴,你怎麽這麽煩?”

“吃了我的糖竟然還敢嫌我煩。”

“魚都被你嚇跑了。”

“別想賴我,你連個魚餌都沒有,魚桶也沒帶,根本就沒打算釣上來……”

“……你給我蹲到後麵去,剛剛差一點掉進河裏知不知道!”

兩人吵吵嚷嚷,陽光終於破開雲層,萬道金光灑落下來,給河麵鍍上了一層粼粼的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