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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袁天罡正與紅蛇對視。

他趕到張府廂房門口時,大蛇正把尖牙從張府仍在繈褓中的小少爺的頸子裏抽出來。

袁天罡推門,大蛇猛地一驚,弓起身體,“唰”地一聲直接衝過來,直撲袁天罡的麵門。

袁天罡自幼體弱,大蛇如此迅捷,他根本反應不過來,眼見就要被大蛇咬到。但那大蛇剛到麵前,袁天罡的道袍上的深藍滾邊處,卻猛地出現了一個個黃色的小八卦花紋,生生把大蛇彈開。大蛇重重落在地上,身上發出焦糊的肉香。

“啊!”奶娘婢女們這才猛然看到一條猩紅大蛇憑空出現,重重砸在廂房的地上,頓時都嚇得尖叫起來。奶娘抱著孩子就往門口衝,大夫人一翻白眼,就這麽直接昏厥了過去。

那管家扶著大夫人,大吼:“快帶著小少爺出去!出去!”

“噝噝噝……”那血紅的大蛇翻身,蜿蜒地伏在地上,發出噝噝的吐信聲,那同樣血紅的眼睛裏帶著深深的恨意,死死地盯著袁天罡。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雖是沒錯,但是稚子何其無辜。”袁天罡看了它一會兒,長歎一聲,說,“這女人不過是嫁入張家,那孩子甚至根本還不通人事,不管你和張府之人有何仇怨,又怎能如此遷怒無辜?”

大蛇發出“噝噝”吐信聲,卻一絲也沒有被打動的樣子,它伏在地上看著袁天罡,一副積攢勁頭要再攻擊的樣子。

袁天罡打起精神做出防禦,那大蛇猛地昂起頭來,袁天罡精神一緊,可大蛇卻在攻過來的半路上,猛地一個急拐彎,然後“咚”地一聲穿破窗戶,就這麽逃之夭夭了……

大蛇很快失去了蹤跡,袁天罡目瞪口呆地站了半晌,待破掉的窗子吹進來的獵獵寒風,讓他打了個寒顫,才回過神來,往廂房外走去。

方才會麵的花廳中沒有人,袁天罡走出來,就看到聽到動靜的管家從後廂房的門邊伸出頭來,臉上還帶著驚悸:“道、道長……那大蛇被打死了嗎?”

“它暫時離開了。”袁天罡慢吞吞地坐下,籠住了袖子,咳嗽著說,“好冷……管家,窗戶弄破了,勞煩你修理了。”

管家這才走出來,匆匆走去廂房門邊看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破了個一人合抱粗細的洞的窗戶,驚得臉色慘白。他咽了咽口水,這才走過來對袁天罡說:“道長,敢問這大蛇是怎麽回事?”

“福伯,你叫人送三個火盆進來,翠兒把廂房的門關上,再換了熱茶過來給道長暖暖手……這是我的湯婆子,還是熱的,道長你拿著,好歹頂點事兒。”大夫人這時候出來,打斷了福伯的追問。

她是個心細的女子,看袁天罡那沒有血色的臉,就知道他天生體質極寒,這時候稍微一吹風,就凍得手腳僵硬,必定是沒法回答福伯的話的。

福伯這才發現袁天罡整個人都窩在了凳子上,手上捂著熱熱的湯婆子,這會兒還沒回過神來。

“是老奴的不是,老奴這就去安排。”福伯手腳麻利,才出去一會兒,火盆和熱茶就都來了,袁天罡連喝了好幾口熱茶,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放下茶杯,虛弱地笑了一下,說:“讓兩位見笑了,在下自小畏寒,往日冬天在司天監內倒是好過,現在奔波一番,身體就有些不聽使喚了……不然剛才那條小蛇,也不會如此簡單就逃走了。”

“那蛇……那蛇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我家的廂房裏?”大夫人看袁天罡唇上有了血色,又聽他主動說起那蛇,忍不住問出聲。

周圍的丫鬟和福伯聽到這裏,眼裏雖還帶著驚悸,卻也忍不住好奇地看著他。袁天罡抬起頭,環視一圈,突然說:“那孩子去哪兒了?”

“方才驚到了,這會兒已經睡過去了。我叫奶娘和幾個丫鬟守著,就在我房裏。”大夫人捏著帕子,緊張地問,“可是有什麽不對?”

“快把那孩子帶過來。”袁天罡感覺整個人能活動開了,急忙催促。

跟在大夫人身邊的青衣丫鬟早已經快快去了後院,沒一會兒就帶回了驚慌的奶娘和一幹丫鬟婆子。

“把孩子抱在我麵前。”袁天罡雖能活動了,但還是沒有什麽力氣,他不敢冒險,怕不小心摔到孩子,於是讓奶娘蹲抱著孩子,雙手並指,往那昏睡的孩子頸上抹了幾下,就見那白白嫩嫩的孩童頸上,竟瞬間出現了斑駁的新舊咬傷來。

都是極深的血窟窿,有些是舊傷,有些傷口已經長出了粉色的新肉,還有兩個,還有新鮮的血跡。

“這、這是怎麽回事?”大夫人的帕子掉在地上,若不是丫鬟扶住,隻怕她就要嚇得跌坐在地了。

好在她知道這時候她不能倒下,她站穩身子,幾步走過來,從奶娘手裏搶過孩子,細看之下,頓時眼淚唰一下流了下來,“這、這是怎麽回事?是那大蛇所為嗎?我家大郎不過一歲,怎會惹上這等冤孽?”

“夫人,趕緊叫郎中過來醫治吧。我隻能把這傷口顯現出來,可並不能治好孩子。”袁天罡也麵露不忍,對大夫人說道,“至於這冤孽……隻怕根源還在你夫君或公婆身上。”

“道長這是何意?”福伯剛吩咐了快腿的小廝去叫郎中來,聽到了袁天罡的話,頓時轉頭,驚愕地脫口質問。

“看來這位管家知道一些。”袁天罡看一眼大夫人,又看一眼福伯,說,“這大蛇不是普通蛇類,乃是開了靈智的靈物。它咬傷稚兒,張府其他人大約也是因它而死,可它身上的氣息卻十分幹淨……顯見是因為張府與它,自有一段孽緣。”

袁天罡說完,福伯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福伯,你到底知道什麽,快趕緊說出來!”大夫人臉上帶著淚,心疼地撫摸著自己的孩子,原來他每日黃昏會哭叫,乃是因為在被大蛇咬著吸血,隻要一想到這裏,她就恨不得一口一口把那大蛇咬死。

道長還沒殺死大蛇,那大蛇一定還會回來,此刻她是一定要把這大蛇的來曆弄清楚的,否則張家一脈,就要從此斷絕了。

福伯被大夫人這麽一嗬斥,全身顫抖了一下,脫口而出:“我、我不知道和這事到底有沒有關係!”

“無事,若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你盡管說就是。”袁天罡輕聲安慰,說,“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們心中才好有個底。”

“我、我十幾歲的時候,到處都亂著,老太爺被冤死了,張家傳到老爺手裏時,就隻剩下個祖屋……”福伯慢慢說著,一段帶著怪異的陳年往事一一浮現在眾人麵前。

原來當年張府傳承到張老爺手裏,已經隻剩下個空架子,張老爺年近而立,卻沒有娶妻生子,正是因為太過窮困的關係。

不過好在張老爺到底是念過書的,他鎖了宅子,包袱一卷,直接出去投靠朋友,也就是當時已經頗有名氣、在一位知州手下當幕僚的柳乾。

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沒人知道,但是沒過多久,等到張老爺回來的時候,張府就突然一夜之間,回到了當年最風光鼎盛的時候。

張老爺很快娶了美嬌娘,連著生了兩個兒子,張府一再擴充,眼見著就成了一方豪紳望族。大家都在猜測張老爺是在哪裏發了這一筆橫財,可是張老爺從未跟任何人說過,也不許任何人提起。

“張老爺投靠了柳乾?就是柳文莊的柳大老爺?”袁天罡總覺得好像抓住了什麽頭緒,可是又飛快地劃過去了。他又和福伯說了半天,卻也隻打聽到事發之前,張老爺接了三封訃文,裏麵包括柳大老爺的。

張老爺當時臉色就變了,連日以來一直醉酒痛飲,偶爾神誌不清的時候,還吩咐福伯,說是將來他死了,要把那個多寶琉璃盞和那幾幅他最愛的字拿來陪葬。

當時福伯隻以為張老爺是心中悲痛,一時難以抑製的緣故,隻是好言相勸,哪裏知道,這一轉頭,竟成了真。

“那多寶琉璃盞……因公公當年說過,要把這東西當做傳家寶,所以未曾拿出來做陪葬之物。”聽到這裏,大夫人突然說道。

說話間,郎中已經到了。

大夫人顧不得別的,趕緊拜托郎中醫治懷中的兒子,隻是臨走前,吩咐管家把那多寶琉璃盞拿出來給袁道長看。

那多寶琉璃盞因要當做傳家之寶,所以並未擺出來,過了一會兒,福伯匆匆過來了,手裏穩穩拿著一個小盒子。

“這盒子……不像是本朝之物。”袁天罡一看那紅漆金絲楠木盒,頓時眼皮一跳。

“老奴不知,隻知道平日老爺最愛此物,多次說要傳給張家子孫。”福伯把盒子拿到袁天罡麵前,輕輕打開,裏麵的東西,瞬間讓人屏住了呼吸。

縱然福伯不是第一次看這東西,卻還是在那一瞬間失態了。

那多寶琉璃盞呈半透明的血色,看上去晶瑩剔透,更難得的是,在日光的照射下,琉璃盞散發出瑩潤的寶光,袁天罡拿著它微微移動,便見那色澤百般變化,看上去幾乎要耀花人眼。

“這是一整塊三色琉璃雕製而成的……這樣看,其實不算珍貴。”袁天罡拿起那琉璃盞,突然提壺倒了一杯涼透的清茶進去,琥珀色的**一進去,那多寶琉璃盞的色澤就突然一變,杯中猛地出現了一條金黃小龍遊曳其間,似乎正在嬉戲,看得人目瞪口呆。

“這、這是怎麽回事?”福伯驚愕,說,“老爺也未曾發現這個。”

“這不是多寶琉璃盞,這是金龍盞……乃是前朝宮廷禦用之物……”袁天罡皺緊眉頭,輕聲說,“我也是第一次真正見到實物……這不是人間工匠所製,你家老爺,從何得來這惹禍的東西?”

“這、這老奴不知啊!”福伯頓時嚇得臉色慘白。

就在幾人說話之間,外麵突然傳來噝噝作響的聲音,像是蛇在吐信。聲音離得十分近,似乎刹那之間,就從遠處直接到了他們麵前。

而且不止一條,像是有千百條一樣……

袁天罡在丫鬟們的尖叫聲中抬起頭,發現方才還透著陽光的窗戶上,突然慢慢爬滿了蛇影,最終一點點淹沒掉全部光線,房間徹底變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