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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道士,起床了啊!”扇在臉上的巴掌啪啪又是兩下,袁天罡終於慢慢找回了神智,他像是從一攤淤泥裏麵掙紮出來,慢慢睜開眼睛,就看到李乘風好大一張臉杵在麵前。

袁天罡差點兒被嚇得厥過去,好在李乘風開口說了句:“是我,是我,你做夢了嗎?”

“做夢?”袁天罡還沒回神,條件反射地反問。

“對啊,我做了個好長的夢啊,剛才我不敢說,不過現在好像終於都過去了……”李乘風心有餘悸地對袁天罡說,“原來方夫人一直都在保護著她的女兒。她死後被人魔留住,卻因為太過害怕,不知道如何使用那力量,找到方柳柳之後,就一直把她藏在記憶之中的太原城裏。隻是時間太長,她躲著躲著,就忘記了那段痛苦的往事,竟又再造了一個幻境,那裏沒有方大人,卻有她的女兒長大成人,待字閨中……”李乘風十分感慨,他神色暗淡下來,也不知在夢中他還看到了什麽。

不過李乘風下一刻又開心起來,一揚眉,說:“你們司天監在百年之前是不是很有名啊?我在夢裏看到,她一直在等你們司天監的人,她說人魔死去的時候,除非有司天監的八卦陣,否則這一帶的人都要遭殃……哎?我們之前在幻境裏躲的那個是不是就是她說的八卦陣?看不出來,你這道士手上也有好東西啊……咦?”

李乘風說著坐起來,懷中掉出一個金色小鈴鐺,他疑惑地拿起來,然後愕然地說:“這是什麽……說起來我之前不是抱著方柳柳嗎,小丫頭人怎麽不見了?”

“她在這裏。”袁天罡接過這個被壓扁的小小金鈴。那是方柳柳最愛的東西,她唯一一點兒殘魂都被方夫人小心地保護在裏麵。

袁天罡把金鈴給李乘風看了一眼,然後又揣了回去。

山風夾著風雪而過,袁天罡一抖,身上的高人氣質頓時消失,他披散的長發被風吹起,這才想起來剛才李乘風說的八卦陣來。袁天罡茫然地說:“說起來這個八卦陣,我其實以前從來沒用過,都忘了剛才是怎麽突然就會了的……難道我真的是天縱奇才?”他一邊說著,一邊摸著自己的腦袋四下看來看去。

大雪此時從天而落,袁天罡看到自己的發簪居然穿過薄薄積雪插在凍土之中,走過去才發現,地麵竟被那八卦簪插得出現了巨大的裂痕——這可不是他袁天罡能有的力氣!

袁天罡伸手想拔起八卦簪,可那八卦簪卻紋絲不動。李乘風本一邊感受著寒風凜冽,一邊看著眼前的山墳凍土,此刻也走過來幫忙。他拔起簪子站起來,遠遠就看到古城斷壁殘垣,一片蕭瑟。

李乘風忍不住漫無邊際地想,這太原太守方大人怕不是個瘋子吧?正常人誰會像他那樣對待自己愛的人,讓她化身成魔,也要把她從地獄拉回自己身邊,百年囚困,最後灰飛煙滅,不得善終……隻可惜方夫人那樣可憐可愛的女子,錯付一生不得善終,最後還累及孩兒。

在李乘風少俠的人生裏麵,愛恨都是濃烈且黑白分明的,這種以執念和扭曲手段成就的愛和占有……李乘風有點兒分不清楚,這到底是愛還是什麽。

不過這念頭隻一瞬,畢竟那都是久遠往事了。

“道士,我們是不是要回常平縣,看看晁兒和那群人魔仆役到底是怎麽回事?”李乘風感慨一秒,然後轉身對接過簪子開始盤發的袁天罡說。

“是。那常平縣竟有人魔仆役,想來也是奇怪……”袁天罡盤好頭發,攏著手哆嗦回望,古太原滿目瘡痍,都已被大雪覆蓋。

昔年那些可怕的往事,竟似乎都被白雪給掩埋了一般,幻境已破,除了他和李乘風,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塊土地上曾發生過什麽。

袁天罡輕歎:“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你說什麽呢?”李乘風催促袁天罡快走,聽到他又說著聽不懂的話,茫然地問。

看著李乘風茫然的眼神,想起這位少俠不愛讀書,袁天罡笑著解釋:“是道家書裏麵的話,大概就是說,一個真正品德高尚的人,就像水一樣柔和包容,無論高低,不爭長短,隻是做自己,這樣的人才能活得比較自在。”

“哦,就是我祖母老說的那句話對吧?”李乘風大概懂了袁天罡在感慨什麽,“她老人家老是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人生在世,往往就是一念之間。”

說完李乘風咂摸一下,又感慨地總結:“所以方大人還真是每一念都走錯,步步深陷,才會妻離子散,最後化身成人魔,真是不思悔改!”

“不是這個意思。”袁天罡想了想,又說,“道法自然,你怎麽理解都可以。”

“喂喂,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李乘風想破頭也不知道這道士到底想說啥,見他又神神秘秘的,頓時就更想知道了。

袁天罡卻不答他,隻是在想,當年那個桃花盛開的春季,若是初露鋒芒的方大人不去想那麽多陰謀詭計,而是坦坦****地直接走到謝家人的麵前,故事會有所不同嗎?

百年光陰已過,再也沒有人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