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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點兒好吃的。”袁天罡輕聲虛弱地對李乘風說。

李乘風聞言青筋暴起,低聲怒吼:“……你馬不能騎,路也走不動,現在全靠老子背……你還敢跟我說你要吃好吃的?”

沒錯,此刻的情況就是如此,路上的行人都詫異地看著這樣奇怪的混搭方式——年輕的、一身黑衣的俊朗遊俠,此時背上背著個穿著道袍的年輕道士,並且不時回首和他拌嘴。

和雄壯高大的年輕遊俠相比,道士顯得十分羸弱。雖然他一派仙風道骨,但麵色蒼白,一雙鳳眼似乎有氣無力,讓人看著都替他難受。

當然,那隻是旁觀之人的想法。

在李乘風看來,他一路上背著袁天罡,鞍前馬後,而此刻袁天罡居然還要對吃食提要求,且看上去還一定是他付錢——這道士和他身後的司天監顯然都十分寒酸,從這道士身上根本摸不出一塊銀子,此刻他暴怒的語氣就可以理解了。

尤其是他們兩人半月前還完全不熟,現在之所以這樣綁在一起,也並非因為什麽深厚且不可割舍的友情,而是為了追一個騎著白蛇的紅衣女人。

那女人在他們聯手對抗異蛇梵天之後,突然出現在山林之中,她盤坐在異蛇梵天的後裔的頭上,像是傳奇書中的山鬼一般,帶著妖邪一般的美和不祥感。

李乘風是一定要找到那個女人的——她乘坐的大蛇是李乘風洗脫殺人嫌疑的關鍵,且李乘風自小的夢想就是握劍**平天下不義之事,哪能放任那殘殺過人類的大蛇在外界遊**。

袁天罡也是一樣,他身負司天監“斬妖除魔、護衛天下”的使命,連白蛇的老祖宗梵天都敢冒死直麵對抗,當然也不會放過那行蹤詭秘的女人。

可是,說是千裏追擊那紅衣女人,但兩人其實都不肯承認的是,他們雖然跟得死緊,但到了這鎮上,還是弄丟了那女人的蹤跡。

這也是他們從山林之中走出來,來到這山腳下的城鎮的原因之一。

除了為了看看那白蛇和那女人是不是進了這鎮中作亂,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兩人需要補給一些食物,還需要休息。

尤其是袁天罡。

這一路走來,李乘風可算是對人類的身體到底能弱到什麽地步,有了深刻的認知。這道士在山林之中根本沒走幾步就咳得像是要吐血而死,而在李乘風喚來自己的馬,讓他在馬上坐了一天之後,這道士居然徹底無法走路了。

“我在家時,家中三歲的小妹都比你身體健壯!”雖然這道士很輕,但是李乘風背著這個累贅,還是忍不住抱怨,“我的背隻背過我的劍!”

“我知道,它硌得我可不舒服了!”袁天罡奄奄一息地在李乘風耳邊說,然後又繼續重申,“我得喝一碗熱氣騰騰的羊奶,最好再來一碗燉得細細嫩嫩的皮蛋肉粥……不然我真的要活不過今天晚上了。我這輩子從沒這麽奔波過,我甚至還騎了馬!”

“我要提醒你,你根本就沒騎馬,你隻是勒著我的脖子在馬上尖叫,害我們倆差點兒直接縱馬跌下了山崖!”李乘風沒好氣地說。

嘴上雖然這麽說,他到底還是腳步一轉,往遠處挑著布簾的酒家走去。

袁天罡和他結伴半個月,顯然也慢慢摸準了李乘風這個心口不一的脾氣,現在眼見著馬上就能吃到熱氣騰騰的食物,也不再和他計較。那雙死氣沉沉的鳳眼總算亮起來,他甚至還抬起了頭,十分期待地聞著越來越近的香氣。

酒家越來越近,李乘風也有點兒著急了。他們在山林之中大半個月,又剛好是在冬季最冷的時節,雖然還未落雪,但是別說袁天罡這個體溫低到如果不窩在他身上就感覺和死人差不多的家夥,他自己也確實累得狠了。此刻聞到那熱飯熱菜的香味,想到熱茶滾過喉嚨的感覺,兩人頓時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李乘風大步走進門,挑開厚厚的門簾打算進去,結果就在這瞬間,門內剛好也有人要出來,兩方人馬都沒準備,頓時狠狠撞在了一起。

“他娘的,走路不看路?”李乘風是練家子,晃了一下,到底是兜著袁天罡牢牢站穩了,但仍是嚇了一跳。而門內那個男人顯然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他被李乘風撞得狠狠退了幾步,又似乎是接連撞到了什麽桌椅之類的家具,發出連串的悶悶撞擊聲,才站穩,這人就是一連串的破口大罵。

李乘風原本想道歉,聽到門內這男人這樣的語氣,頓時也不道歉了。他一掀簾子走進去,隻覺得全身一暖,背上一直冷得哆嗦的袁天罡也全身一鬆,顯然兩人都覺得這地方極為舒服,對先來這酒家歇腳的決定滿意不已。

當然,如果沒有紛爭就更好了。

李乘風進了門,身上鬆快了一些,不欲與這人爭辯,便對著那人點頭示意,想要就這麽各下一個台階——畢竟撞在一起兩方都有錯。

李乘風正準備叫小二安排客房,先把背上這道士安頓下來,結果和他撞上的男人卻以為他是怕了,頓時更加不依不饒,站起來惡狠狠地對著李乘風吼道:“是你剛才撞老子是吧?”

李乘風這才轉過身去,看這個語氣凶狠的男人。

這男人的長相和行事作風一樣粗獷,一臉橫肉,身材高壯。此刻他的手放在腰間,那裏別著匕首,如此行事作風和囂張氣焰,顯然並非善類,再看小二遠遠不敢上前的樣子,此人隻怕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估計也不是第一次惹事,且一定有些來曆,不然怎麽會連店家都不太敢靠過來相勸。

不過這些對李乘風來說卻毫無意義。

其實若這人態度好一些,他或許已經主動致歉,說不定還會請對方吃一頓酒,交個朋友。可是李乘風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此時見到這人居然一副要和他比劃的樣子,頓時也氣了。他看著這人,態度加倍囂張,厲聲說:“怎麽地,就是你爺爺我撞你了,你待如何?”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當然,任何一個人在外麵風餐露宿大半個月,還要在滿是飯菜香氣的地方和人耽誤時間,脾氣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這人估計本身就是個蠻橫的人,脾氣極其不好,不過他沒想到這回居然遇到個脾氣比他還像炮仗的人。他抬眼看李乘風,那一身彪悍的氣勢和高壯的身材,還有背後露出半截的劍穗——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背著個道士,看上去十分怪異,但也無損這遊俠一副極不好惹的形象。

“老三,走了,不要節外生枝。”旁邊有人按了按和李乘風吵架的男人,這名叫老三的人顯然還不想善罷甘休,但勸他的人顯然很有威信,隻是放低了聲音警告了一聲,“老三,正事要緊。”

老三狠狠出了口氣,厲聲說:“算你們運氣好,撞上老子忙。”

說完,老三和身邊的人就直接掀簾子出去了,一場風波就此消弭。

“此人麵金帶赤,吊眼薄唇,可見心術不正。”袁天罡在李乘風背上輕聲說,“奇怪的是,這人麵相如此凶惡,我卻沒在他身上看到孽氣,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哦?你看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的來曆和將來嗎?”大半月前還堅定不信世上有妖邪的李乘風,這會兒卻對袁天罡說的話很有些興趣。畢竟在看到一座山一樣的大蛇,甚至還和這大蛇說過話之後,李乘風就不得不讓自己漸漸接受這個新世界了。此刻聽到袁天罡說起來,他不由得一邊對小二吩咐要上房泡澡,一邊問起來。

“除了身負天命之人,其他人的命運都是灰蒙而駁雜的,看出來也沒什麽用,它是會隨著人們的選擇而改變的。”袁天罡看到小二過來,饑餓占了上風,根本沒心思繼續和李乘風討論這個話題,他轉頭對小二說:“小二,一間上房,住店。但是先給我們上些熱熱的羊奶,若有好克化的軟糯糕點也送些來……”

“再上些烤好的羊肉和鹵肉,”李乘風趕緊跟小二補充,免得等會兒送來的都是甜甜膩膩的東西,“然後上兩斤好酒,佐酒的花生米也炸一些。”

“好嘞,兩位客官請稍等。”店小二看兩人在空位坐下,顯然是打算先吃了再回房休息,點點頭就去後廚了。沒一會兒,兩人麵前就擺好了熱氣騰騰的吃的。

“哎……”袁天罡喝了一口煮得熱熱的羊奶,香滑的口感讓他忍不住歎了口氣,鳳眼瞬間湧出淚花,“我恨司天監的那幫老家夥,往年這時候,我都隻需圍著火爐喝羊奶看書,今年卻流落野外……”

“我還是要提醒你,你那不是流落野外,而是我,在大冬天的山林之中,背著一塊冰走了足足大半個月,晚上還得讓那冰塊把腳伸我肚子上,以免他凍死!”李乘風一邊大口吃肉,一邊含怒控訴,“你那是什麽**體,大晚上冷得跟冰一樣,死人都比你暖和。而且還什麽野食都不能吃,我身上的幹糧全給你了,害我還得一邊追那蛇女一邊打獵!這次我們跟丟還不都是因為你又在我背上吐……”

這控訴的話簡直是隨口就來,足見李乘風這大半個月過的是什麽日子。

他一邊說一邊吃,話語間夾雜著袁天罡微弱的辯解聲:“……可是還不是我給你觀星指路……”

“得了吧,就你給我省的時間,還不如你浪費的一半多。”李乘風一口氣吃幹淨了麵前的兩斤烤羊肉,才算是吃了個半飽,他又喝了一大口熱騰騰的酒,間隙還不忘狠狠鄙視袁天罡。

兩人吃吃喝喝,夾雜著鬥嘴,沒一會兒,已經把麵前的東西吃了個幹淨,當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依靠李乘風才掃了個精光。

酒足飯飽,兩人打算休息一會兒就回房間,讓小二送些熱水泡泡。

正在李乘風伸懶腰打算背袁天罡回房的時候,外麵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女人的哭聲。

那聲音極為可怖,像是母獸失去了幼崽的怒吼,帶著惶恐和痛苦,如從心肺裏擠出來一般,聽得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