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還是紅色》

櫥窗上的泥巴被人用衛生紙一點一點地擦去,露出後麵穿著長裙的兩個塑料模特,兩個模特假人穿的都是長裙,一條是黑色V領,一條是紅色單肩。

模特腦袋上貼著標簽,黑色的是絲光棉材質,在腰圍處用白鑽貼出一幅星圖的樣式,紅色的是桑蠶絲,在腰圍處別處心裁地係著一個有飄帶的蝴蝶結。

這家店叫悅己坊,聽說是個大設計師開的,隻接待會員,趙芬沒在電視上聽說過這個所謂的大設計師,可是這裏的衣服真的很漂亮,尤其是這一黑一紅兩條裙子,每次上班路過這裏,她都要看上一會兒。

錢誌柔和地撫摸著趙芬的肩膀,“走吧,去晚了大姐又要挑理。”

他們倆今兒穿的都是壓箱底兒的好衣服,因為要去給媽過壽,在大姐夫的酒店,小妹一家也會來。

在公交車上擠了五站地才到河灣區,這片兒城區因為背靠渡河,最早發展起來,是城市富豪中心地,大姐夫的酒店就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

坐在包間角落裏,錢誌和趙芬像兩隻誤闖進人類花園的小老鼠,畏畏縮縮地,也不敢下筷子夾東西吃。

大姐身上穿著一條寶石藍的緊身長裙,戴著一大串明晃晃的項鏈,比爸年紀小不了幾歲的大姐夫正在一旁打電話。

“大姐,大姐夫。”小妹一家三口來了,小妹特地去染了頭發,穿著一條粉色的抹胸短裙,像電視上參加選秀的模特。

“小妹,越來越漂亮了,我送你那套化妝品還好用嗎?”大姐親昵地抱住小妹。

“特別好用,我早就用完了,又重新買了一套,乖,叫姨媽。”小妹把兒子推到身前。

穿著筆挺小西裝得小家夥乖巧地衝大姐鞠躬,“姨媽好。”

“哎,這小子會長,這鼻子眼睛都隨你,好看。”大姐誇讚著小妹的兒子,大姐沒有生育,大姐夫已經有一兒一女,都在國外上大學。

“你們家那倆呢?”小妹衝大姐夫挑眉輕聲問大姐。

大姐抿著嘴看了一眼大姐夫,“國外呢。”

大姐夫掛了電話,聲音極其洪亮地衝包廂門外喊,“先把禮物拿進來。”

大姐和小妹兩家的禮物很快把角落堆滿了,趙芬和錢誌把給媽買的衣服放在禮物堆旁邊,也不知道被誰踩了一腳,白白的包裝袋上那個腳印又刺眼又紮心,那是趙芬三個月的工資。

“二姐,咱媽生日,怎麽就穿這個過來。”小妹隔著一個位子坐下,有些嫌棄地對趙芬嘟囔。

趙芬拽了一下身上的紫羅蘭色上衣,她這個雖然不是新買的,但她喜歡這件衣服。

“好了,好了,來把酒杯端起來,咱們一起祝媽生日快樂!”大姐張羅著,一桌子人歡笑著跟坐在主位的壽星說著生日快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姐夫很忙,早就離開了,趙芬和錢誌對視一眼,眼神猶豫地看向大姐。

大姐正好看過來,“二妹,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你說,咱們姐妹你跟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小妹連忙衝大姐使眼色,“大姐,今兒媽生日,咱們不說別的,媽,來看看我給您買的這條項鏈,粉珍珠的,這可是不常見的。”

大姐似乎想到了什麽,笑著接上小妹的話,“是啊媽,正好跟我們家大閨女送你的珍珠手鏈配成一套,改天我再給您訂做一身旗袍,您絕對是咱們小區最時髦最好看的老太太。”

那邊兒笑成一團,趙芬還想說什麽,錢誌在桌子底下扯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衝她搖搖頭,“算了。”

錢誌身體不好,常年吃著中藥,他有遺傳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倆人不打算要孩子,想著以後生活好一點兒或許去收養一個孩子。

錢誌吃的藥不便宜,一副四百,一天要吃三副,家裏不肯幫他們,倆人現在還租住在城中村的平房裏,藥也隻能這一天的藥渣加起來熬一次,兩天的加起來熬一次,把藥渣熬的一點兒藥味也沒有了才舍得丟。

趙芬想開個早餐店兒,錢誌也能幫忙,雖然病治不好,但可以讓錢誌吃管用的藥,不用那麽痛苦,“我要不跟老板借一些?”

“把卡裏的錢先拿出來用吧,藥不是還有好幾副。”趙芬手上有一張卡,專門分出一半的工資存進去用來給錢誌買藥。

“那可不行,”趙芬聲音拔高,“那是不能動的,必須留著,不跟老板借錢也行,我聽說發傳單掙的挺多,幹完這個月,我就找地方給人發傳單去。”

“我也能去發傳單,”錢誌欣喜,“我閑著也是閑著,我可以幹短時間發傳單的,一天一個小時倆小時那種,不會累到,還能減輕你的負擔。”

趙芬猶豫了一下,她確實要加快攢錢,“好吧,找那種發一個小時的,多了可不行,你身體吃不消。”

“嗯。”

城中村不需要那種整天發傳單的,河灣區需要,那裏每天都有新店開業,新店需要宣傳推廣,趙芬很快在河灣區找到了一份發傳單的工作,錢誌則在城中村給一個花店送花,客人都是附近的,不需要跑多遠,也不需要整天勞累,趙芬還放心一些。

開店的錢存夠了,趙芬還想多幹一段時間,過了夏季宣傳旺季,發傳單就賺不了這麽多錢了,除去開店的錢,可以多給錢誌買些藥。

錢誌把花店的工作辭了,他正專心找合適開店的出租房,知道趙芬中午不舍得吃盒飯,錢誌做了好吃的給趙芬送去。

“應該是這一片兒了。”趙芬說最新的傳單要去河灣區金紫大廈附近分發,錢誌拿著飯盒在金紫大廈的廣場轉了一圈兒也沒看見發傳單的人。

“大姐,你一直在這裏打掃嗎?”錢誌叫住一位清潔工。

“什麽事?”清潔工忙著清掃地上的宣傳單。

“那些發宣傳單的人去哪兒了?我媳婦兒發宣傳單,我來給她送飯。”錢誌笑著揚起手裏的飯盒。

“是你的家人啊!”清潔工驚訝地停下手裏的掃帚,扶了一下帽簷,“你快去吧,人送到醫院了,你媳婦兒跟一小年輕吵起來,那孩子猛一推你媳婦兒就暈過去了,都送醫院好長時間了,你趕緊去看看吧,就這後街的人民醫院。”

錢誌抱著飯盒一口氣跑到醫院,醫院今天隻送來了一例搶救的病人,是位女患者,有血管瘤,沒搶救過來。

錢誌在趙芬的床前跪了很久,他沒有掉淚,他淚腺有發育缺陷,不會哭,是路人把趙芬送進來的,跟趙芬吵架的人早就跑了,警察調取了紫金小區廣場附近的監控,錢誌不認識跟趙芬吵架的那個一頭紅發的小姑娘,隻是看起來趙芬是認識得。

錢誌很快認識了那個一頭紅發的肇事者,在趙芬的葬禮上,是大姐夫在國外的女兒,她回國第一天就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這是葬禮,所有人都麵色沉重地安慰著錢誌,大姐夫的女兒頂著那頭紅色的頭發,穿著櫥窗裏趙芬看了很多次的那兩條裙子裏的紅色長裙。

“二姨夫你節哀順變,二姨是去天堂了,再說二姨有血管瘤,你們也是,怎麽不每年檢查一下身體,這下好了,出這麽大事,幸好你們倆沒孩子,不然該怎麽辦。”不知道是因為家教還是長期在國外的原因,大姐夫的女兒說話很難聽。

錢誌看著這個肇事者,他笑了一下,“是,不舍得錢嘛,我跟你二姨都摳門,你們過去坐,我一會兒過來。”

客人都出去了,錢誌握著趙芬的手,“光看你盯著那兩條裙子咽口水了,還沒問過你喜歡的是哪個顏色,黑色那條還是紅色那條?不如都拿給你吧,我覺得你穿肯定都好看。”

白楊樹的羽毛飛過街道落在錢誌的肩膀上,火葬場的工作員正把趙芬的骨灰裝入骨灰盒,盒子夾層裏被人放進去了兩條裙子,一條黑色,一條紅色,錢誌帶著手銬捧著趙芬的骨灰盒慢慢走向那塊位於最後排的墓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