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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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還在變化，袁天罡看到方夫人避而不見方大人，看到方大人如何從追擊販賣人口的拐子團夥之中獲得啟發，從此收受這些拐子的“孝敬”，看著他食髓知味，給愈發囂張的拐子做庇護傘，看著那數量可怕的銀錢，隨著一個個乞兒、一個個被賣入髒地方的女人孩子，慢慢累積成沾血的孝敬，從而累積成方大人平步青雲的階梯。
他看著方言誌從最初的貪婪到殺人，到隨意抓人充為拐子殺死以躲過上麵的查探，再到最後看到小小的方柳柳被方夫人帶著出門，然後被盯著的人直接拐走……
這一年多，方夫人和方大人相敬如賓。方大人每天行事如故，即使方夫人冷若冰霜，方大人也願意賠笑細聲細氣地哄，弄得下人紛紛說起夫人的閑話。沒人知道謝小柔心中如同火焚，想到那些人命就嚇得一夜夜睡不著覺。
她求也求了，哭也哭了，到頭來發現方言誌當麵賭咒立誓，背地裏卻什麽都瞞著她。外麵那些流民和在府衙門口哭訴的百姓到處都是……這太原城在方言誌的治理之下，表麵繁榮，實則骨子裏麵都爛掉了。
方夫人那天是因為在家鬱鬱不樂太久，差點兒病倒，方言誌為了哄她，才讓她帶著女兒出門踏青。
結果沒想到就是那一天，外麵的拐子團夥路過，看到戴著金鈴的方柳柳，本想捂著她的嘴，搶了金鈴就跑，沒想到方柳柳卻大聲哭起來，惹得本來在給小娘子取外披的奶娘一眼看到，驚了個魂飛魄散，大聲喊了出聲。
這群人當機立斷，直接劫了方柳柳就跑，不但如此，在到了地點之後，聽說了方柳柳竟然是太守之女，他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燒了一瓢熱油，對著方柳柳澆了下去，當夜小姑娘就起了高熱。
拐子都是亡命之徒，抓到都是剝皮拆骨的大罪，既然已經碰了這官家小姐，他們怕被抓到，就直接把方柳柳割舌潑油，還得意地笑說：“這回就是她親生父母看到也認不出來！”
但母女同心，方大人連夜找到女兒之後，執意跟來的方夫人一眼就認出那個血肉模糊、一身發炎膿瘡的肉團就是她的掌中明珠，她一聲尖叫，直接翻了個白眼，昏死了過去。
等方夫人身體稍微好些，將將醒來的時候，就聽到方言誌在她耳邊低聲說：“阿柔，你醒醒，你別走，我隻有你了……都是我的不是……那群人不是我治下之人，才累得柳柳遭此橫禍，你放心，我已經把那群人都斬了手腳，他們一輩子都得當乞丐。而且我還擴充了人馬，這回一定萬無一失……”
方夫人心驚肉跳之下，仔細觀察，卻發現方大人經此一劫竟不思悔過，反而覺得是自己之前太過保守，這回竟主動把手下這些惡心人都編造成冊，讓他們擴大“生意範圍”，這言行舉止幾如瘋狂。
“你瘋了、你瘋了……”方夫人坐在**喃喃自語，她突然哭了出來，大聲吼著，“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方大人不明所以，但還是怕她太過激動，一邊讓她好生休息，一邊退了出去。
在方大人走後，方夫人好半天才擦幹淨眼淚，她慢慢爬起來，打開櫃子，拿了一條漂亮的紅帔，認真地摩挲。她的眼淚一滴滴地落在紅帔上，一翻開，裏麵竟然裹著一塊燦若紅霞的喜服料子。
富家女兒的嫁妝都是從小的時候開始攢，這塊紅色布料一看就璀璨光耀、不似凡品，隻怕價格不菲。
方夫人還記得她得了這塊料子的時候是如何的欣喜，她笑著和女兒說：“據說這料子最是經得住保存，保養得好的話，十多年都放得住，以後就拿來給柳柳做嫁衣。”
隻是如今，衣料璀璨如新，穿嫁衣的女兒卻如此狼狽而痛苦地離開了人世。
方夫人抽出壓在下麵的紅綾，直接掛在房梁上。臨終之前，方夫人隻是哭著輕輕呢喃：“都是報應，都是報應……我的柳柳，別怕，阿娘來陪你了……”
大約是門口仆人發現了不對，敲起門來，可裏麵的方夫人已經掛了上去，沒一會兒，等方大人聞訊而來，看到的就是方夫人的屍體。
方大人沉默半晌，突然慢慢慘笑出聲，最初是簡短的聲音，後來越來越大，下人都怕得往後退，隻覺得眼前的大人隻怕是瘋了。
他們猜得也沒錯。
方大人看著方夫人的屍體，輕聲說：“你也要離開我嗎？”接著他沉默了一會兒，眼淚一滴滴掉下來，過了很久之後，突然厲聲緩慢而堅定地說，“你說過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人，你休想跑！”說完，方大人抱著方夫人的屍體，他身上的孽氣不斷地散發出來，四麵八方的惡念仿佛都在耳邊呢喃。
方大人快要受不住這麽多的情緒壓迫，他目眥欲裂，眼角流出血來——血液從鮮紅慢慢過渡，最終變成濃鬱的黑。
天上有驚雷劈下，方大人仰天長嘯，一手揚起，單手擋住。驚雷帶起火花，劈在方大人身上，而方大人愣怔之下，身上濃煙四起，四周的仆人還沒來得及逃走，就被黑煙裹身，那惡念過處，人人都仿佛碰到了什麽毒藥一般，皮肉盡裂，化為枯骨。
隨著死去的人越來越多，黑霧越來越濃鬱，而方言誌站得越來越穩當。他抱著方夫人，剖開自己的胸口，把胸口那顆剛生長出的黑色心髒小心翼翼地放到方夫人的胸口。
“砰”！
袁天罡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方夫人在被放入人魔心之後，身上燃起熒光——那白光慢慢擴大，逼得方大人一步步往外退，方大人正在虛弱之際，滿臉都是血跡，他黑洞洞的眼睛看著那幻境成結，看到方夫人睜開眼睛站起身來，頓時露出驚喜的笑容。
幻境成結，一切生靈都被擋在幻境之外，方大人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可是他依戀地靠在那看不見的阻隔外，輕聲呢喃著：“你在這裏……”
此情此景，悲慘又可怖。
“阿柔！”
袁天罡睜開眼睛，正為夢境之中看到的一切茫然的時候，突然聽到方大人的厲喝。袁天罡一驚轉頭，才看到在不遠處，幻境搖曳崩塌，人魔之心寸寸開裂，李乘風抱著小姑娘，正一臉緊張地看著對峙的方大人和方夫人。
顯然人魔之心對方夫人也造成了改變。方夫人握著那人魔之心，利甲如刀，而方大人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臉上也有了細細的龜裂痕跡。他驚恐地大聲喊：“阿柔，你快放手，你殺了我不要緊，可是這樣你也會死的！”
“我知道。”方夫人看著方大人，她顯然也不好受，卻還是一點點繼續用力，那人魔之心慢慢破裂得更多，方大人和方夫人身上的皮膚都開始龜裂。
方夫人看著方大人，眼裏的黑霧凝結成淚水，一滴滴落下，她慢慢地笑了，輕聲說：“夫君……一百多年了，你還記得我們洞房花燭夜的誓言嗎？”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方大人顫抖著聲音，輕聲說著。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方夫人輕笑著回應。
方大人沉默了許久，輕聲問：“阿柔，你決定了嗎？你知道如此，你會和我一起魂飛魄散的吧？”
“我知道。我們這樣不人不鬼，還不如就此消散的好！”方夫人看著方大人，輕聲說。
方夫人看著麵前的方大人。這是她少時的戀人，是她的愛人，是她孩子的父親，也是生前死後都不肯放過她的瘋狂凶徒……
所有愛恨情仇、百年恩怨，兩人都已經說不清道不明，隻是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分辨了。
方夫人顫抖著，她努力想要笑一笑，卻失敗了。方大人的手卻慢慢握了上來，他看著方夫人，輕聲說：“阿柔，我幫你……你知道我總願意幫你的。”
那隻熟悉又陌生的大手覆蓋上來，用力一握，黑琉璃心應聲而碎，河水往天空拔地而起，乾坤顛倒，山巒傾斜。袁天罡抱著哭喊著“爹、娘”的小方柳柳，李乘風則抓著他倆，三人還未來得及走避，便天塌地陷，所有人頓時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