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墜落（三）

2069年267日05:18:67:36

T站在鉑鼎的天台。一半天空晨光熹微，一半天空星辰閃爍。輕薄的月橋隻在黑夜那邊的天空顯現，如同一座空中斷橋。

燈光在晨光中逐漸暗淡，東方的霞光將整個城市的玻璃渲染成橙紅色，而西方的海麵，仍融在一團謎一般的黑色裏。

T記得書中記載，20年前，那裏的河麵上空，“玄柷”——巨大的懸浮體，它瑩白色的身軀在黑暗中一定比曾高懸宇宙遙不可及的月球更嬌美可人，它的身後還有各種懸浮建築，比地麵上更千奇百怪。在那天的這個時間，強烈的地震波幹擾了它的懸浮係統，它落入寒淩河。掀起的河浪掀翻了數千米河麵所有的船隻。

T是從電梯正常上來的，坐電梯比在通風管裏爬要便捷得多，關鍵是贏得了時間。此時，門口的值班室裏躺著一名保安。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保安，因為再過兩天，他的勞動合同就到期了。保安這個職業，合同到期自然就不會再有人續約了，所以，以邯城目前極低的死亡率，他也有可能是邯城最後一個死在崗位上的保安。T進去的時候，他一個人正在無聊地跳機器人街舞。它給他使用了一整管的麻醉劑，他死了。他的死對T的益處大於昏迷，因為它現在要盡可能地減少它的死敵——“變量”。

當太陽從寒淩河入海口處露出一點兒，然後是一條線，然後如海上湧出的一片紅色岩漿時，T從旁邊的已破壞葉片的通風口走了進去。

T從通風口中自然下墜，降落傘讓這個下墜過程很長。當時它處於地上998米，不包括地下的部分。T下墜的這條通風管恰好是通向地下樓層的。

在通風管中下墜，比從天空中下來要難得多。它不斷地調整沙漏的位置，以保證自己處於管道的中央，任何小小的偏差都可能讓它脆弱的外殼受傷。它計算著下落了1053.28米，才進入了一個90度的折道。它降落，然後走入更窄的通道。前方越來越窄，眼看就容不下它了，它看到通道旁有一個百葉窗，它把百葉窗推出去，一隻手臂吸住通道內壁，從百葉窗中掛下去，手臂將它在離地一米處掛住，它的兩條腿撐住地麵。

這裏完全是黑的，沒有一盞燈。它靠現場獲取的立體圖和它的記憶圖走，向東十米左轉18米右轉57米是一座電梯。

這座電梯單獨出現，這和摩天樓裏的電梯組不一樣。它的頭頂升起了可以照明用的雙目。在它的光線中，電梯顯得太樸素，兩麵相合的拉絲麵金屬門，沒有裝飾、門框和樓層標誌。門邊隻有一顆按鈕，連上下都不分。

T按了按鈕，門沒有開。T把兩條腿的羽狀金屬片切入門縫，往側麵一推，沒有費什麽力量，門便開了。

門裏也是毫無裝飾的鋁色金屬壁。門旁隻有一顆按鈕，上寫“底層”。

T按這按鈕，毫無反應。電梯許久不通電了。

電梯的頂部是兩塊金屬板相合，T輕易推開其中一扇，手腳並用，很快爬上電梯頂。

這裏有些粗大的金屬拉索，還有一堆懸掛的軟線。T的知識告訴它這電梯是依對重原理而設計的老式電梯。新式電梯都是磁力係統，速度快，無噪音，沒有這些淩亂的線路掛著。

T用一個轉輪替代掉它的金屬片手掌。

對於一座不通電的“電”梯，破壞拉索，是唯一下降的辦法。

它的轉輪手切向牆壁處的拉索。那是對重拉索，拉索下是平衡電梯的配重塊。

它收起雙目，朝著拉索切下去。尖厲的聲音在電梯井裏回響，而後，電梯井不同的地方發出各種碰撞聲。電梯開始下墜。

T站在電梯頂部，隨著這電梯自由落體了一陣子，當速度越來越快時，它懸浮起來。降落傘打開，它與電梯拉開了50米的距離。按它的計算，還有5.16秒電梯便要觸底。

然而，它又聽到上方井壁中的撞擊聲，是那切斷的拉索在退縮中擊中了牆壁，砸下了不少石塊。T無法躲避這些石塊，太多了，碎片沒有砸中它，但撕破了它的降落傘。它的降速突然加大，而電梯此時正好觸底，在它的身下瞬間變成一團揉皺的金屬紙團，碎裂產生的聲波把它的玻璃視野震得一片模糊。

T沒有能夠以預計的降速落到這個金屬紙團上，它倉促伸出三條臂著陸，一道斷裂的金屬板直接切斷了它的一條臂，傷了另一條臂，隻有這軟手臂沒太受損。

T從這堆金屬上爬下來。爬，這種以前的尋常行動，已經不再容易了。它落到一條長通道裏，前麵這段路102米，立體圖給它的判斷是平坦，毫無障礙，但它走過去也不容易。更艱難的是，它要右拐後下一段旋轉樓梯，然後再有24米的距離，才能到那間房門口。

它收起僅有的一條傷腿和軟臂，回到球體的狀態，開始向前翻滾。玻璃複眼被碾碎的聲音從它外殼上傳來，顯得震耳欲聾。在滾到100米時，它伸出軟臂，推向牆壁，這樣它就正好轉了一個彎，進了一道門。門裏是旋轉樓梯，它用軟手臂撐著牆，好讓自己的下落能慢點兒，這樣它球麵碎裂的部分會少些。滾到了底部，它用軟臂將自己推滾向前，來到一道門前。

它的立體圖告訴它，門上有個方向盤大的轉盤。

T外殼上的複眼已被破壞殆盡。它伸出“雙目”，光線射到門上，這是扇老式的鐵門。門上有優美的草書：

“歡迎來自未來的你。”

當時，它的時間顯示是267日07:24:1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