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藏匿情書的人

院學生會最終麵試的結果出來了,裴今今如願以償加入了青年誌願者協會。

在張貼的榜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後,裴今今開心地用手機拍了下來,把消息分享給了412寢室的成員。

想了想,她又把照片發給了裴宵,附帶一句話:看來不用某人的黑幕,一樣可以進。

她得意揚揚、尾巴翹上天的樣子,不用想他也能猜到。裴宵收起手機,唇邊是抑製不住的笑意。

坐在裴宵旁邊的楊愉古怪地看他一眼,同坐在前排的鬱持風說:“裴宵到底什麽情況?天天盯著手機看,時不時還笑,怪嚇人的。”

鬱持風低頭做筆記:“這還看不出來嗎?虧你自詡情場高手。”

楊愉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天天和我們在一塊,也沒見他對哪個女生另眼相看啊。”

鬱持風恨鐵不成鋼,默默搖頭。

楊愉忽然恍然大悟:“難不成……難不成裴宵他看上我了?”他故作羞澀,“這多不好意思啊!”

鬱持風無語。

裴宵皺著眉斜他一眼:“有病吃藥。”

楊愉正色:“好了好了,說正經事,學校馬上要辦運動會了,咱們幾個是不是應該像去年那樣代表院裏大殺四方?”

他先問裴宵:“裴宵,你打算報名哪幾個項目?”

裴宵說:“我都可以。”

“去年你參加了哪些項目?百米跑、長跑、三級跳,還有什麽來著?”楊愉自言自語琢磨著,“我可不想跟你撞了項目,有你在,第一我肯定沒戲。”

鬱持風頭也不回,似乎心情不佳:“你們去參加吧,今年我就不去了。”

楊愉急了:“你不去怎麽行?咱們信息科學技術學院三大才子,缺一不可啊!”

他忘了此時正在上課,音量過高,引得周圍的人紛紛注目。整個教室瞬間鴉雀無聲,連教授都朝這個方向看過來。

裴宵和鬱持風不約而同地坐遠了些,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

楊愉還是一臉哀怨地望著鬱持風,一副他不答應就誓不罷休的樣子。

鬱持風無奈,隻好點頭答應。

教授示意楊愉站起來:“看來這位大才子知識淵博,已經不需要我的指點了。來,大才子不如親自上台來講解講解?”

楊愉苦著臉說:“教授我錯了,我這個‘才’是木材的‘材’,不僅是‘朽木不可雕也’的那根木材,還是根不會解題的木材。”

全教室哄堂大笑。

下午五點半的時候,物理學院院學生會組織了第一次例會。

主席透露再過幾天學校會舉辦一場運動會。

這次運動會主要針對的是大一新生,至於大二大三大四的,每個學院隻會派兩三個人出來,主席希望體育方麵出色的人才踴躍報名,替物理學院爭光。

散會後,身為物理學院院學生會一員的裴今今找到自己班的班長路千屹商量,希望他能推薦幾個人給她。

路千屹這個班長可不是白當的,他不僅和輔導員關係很好,還對班裏每個同學的喜好了如指掌,堪稱班裏的萬事通,和大家的關係都很融洽。所以競選的時候,班裏同學一致投了他的票。

“體育方麵突出的。”路千屹摸著下巴沉思了好一會兒,“班裏倒是有這麽一個人,他一個人就可以抵得上其他班四五個。”

裴今今麵上一喜:“是誰?”

路千屹還在賣關子:“聽說他高中的時候長跑得過市裏的第一名,其他方麵好像也挺不錯的。”

有這種優秀的人才,裴今今自然求之不得:“是誰呀,我去找他。”

路千屹表情有些為難:“但他十有八九不會願意參賽。”

裴今今蒙了蒙:“啊?為什麽啊?”

“我腿骨折了,你不知道嗎?”周斐頭也不抬。

路千屹推薦的正是周斐。裴今今記得他,軍訓期間這個名字一直是缺席的狀態。聽其他同學說,他請了病假。現在看他生龍活虎的樣子,十有八九生病隻是他找的借口。

裴今今好不容易找到周斐的時候,他正一邊嚼口香糖,一邊塞著耳機在打遊戲。

他長得好看,算得上是這一屆大一新生中的代表人物。再加上個性又酷又跩,吊兒郎當的樣子,正式開學後,不少外係的女生特意跑來看他。

裴今今目光落在周斐完好無缺的腿上,不太信他的話。

裴今今鍥而不舍地打起了苦情牌:“我打聽了一下,天文學專業一班已經有四個人報名了,咱們班目前一個人都沒有。”

周斐無動於衷,表情很酷:“所以呢?”

“所以……”裴今今一時語塞,哪有這麽多所以啊。

周斐摘了耳機,歪著腦袋冷靜地看著她:“參加運動會,我有什麽好處?”

裴今今不明白他是怎麽扯到“好處”上來的:“往小了說,可以替班級爭光;往大了說,可以替學院爭光。”

周斐說:“沒意思。”

裴今今擰緊眉頭:“那你想要什麽好處?”

周斐思忖了兩秒說:“陪我吃晚飯怎麽樣?”

“啊?”

這句話殺了裴今今一個措手不及。

上課鈴響起來,周斐把手機收起來,衝她眨眨眼:“不說話,那我當你答應了。”

說完他就起身,光明正大地準備翹課。

剛走出幾步遠,他忽然扭頭對裴今今笑了笑:“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的腿是前年骨折的,應該不會對這次運動會造成影響。”

裴今今無語。

說是吃飯,其實是找理由將他從全是異性的飯局中解救出來。

直到走出飯店後,裴今今還是很吃驚:“你是從哪裏知道這種局的?全場除了你一個男生外都是女生,不會很尷尬嗎?”

周斐聳聳肩,不以為然:“因為是我組的局。”

裴今今更加目瞪口呆。

周斐一攤手,說得理直氣壯:“沒辦法,桃花太多了,她們都想約我吃飯,索性大家一塊吃,不是很省事嗎?”

“你就不會拒絕嗎?”

周斐反問她:“為什麽要拒絕,拒絕不會傷人家女生的心嗎?”

裴今今不能理解他的心態:“可你不拒絕會讓人家女生以為有希望,希望破碎後不是會更傷心嗎?”

周斐說:“她們此時此刻是開心的,那不就夠了嗎?”

裴今今啞口無言。

這個話題跟他完全無法溝通,裴今今找了個奶茶店坐下,跟他確認完他要參加的項目後,不再多聊,收拾一下東西準備走人了。

看她結完賬後真打算走了,周斐覺得奇怪:“就這樣?”

裴今今古怪地看著他:“我們見麵不就是聊運動會的事情嗎?”

周斐微微挑起眉頭,語焉不詳地說了句:“你人挺不錯的。”然後塞著耳機,推開門頭也沒回地走遠了。

裴今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真是個奇怪的人。

經過緊張的籌備,運動會在萬眾期待中開始了。

裴今今雖然沒有參加任何項目,但她畢竟是院學生會的成員,理所應當要堅守在第一線,替他們物理學院的運動員們提供服務。

簡單一點說,就是渴了遞水瓶,熱了送毛巾,餓了買麵包,裁判人手不夠的時候,還得過去幫忙掐秒表。

半天下來,她比參加項目的運動員還累。

好不容易等到上午的比賽結束,裴今今腰酸背痛,手臂都抬不起來了。

她慢吞吞地走到院學生會提供的休息室,卻發現盒飯早已經被其他人吃光了,一份都沒給她留下。

比賽要持續到下午五點多,沒辦法,總不能餓著肚子,裴今今隻好掏出手機,給412寢室的室友發消息,讓她們下午過來觀賽的時候順便幫她帶個飯。

剛剛把消息發出去,一盒剛打的盒飯突兀地出現在她麵前。

“運氣真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裴今今不用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裴宵。

他四處打量:“我們院休息室人滿為患,你們院休息室倒是空得很。”

裴今今說:“剛剛院領導帶運動員們去開會了。”

至於其他跟她一樣的工作人員,匆匆吃完飯又出去忙了,所以休息室裏空****的,隻有她一個人。

那頭喬真接收到消息,問她想吃什麽。

裴今今頓了兩秒,回複:不用帶啦。

裴宵端著那份盒飯慢吞吞地繞到她旁邊坐下,睨她一眼:“怎麽樣,還忙得過來嗎?”

她瞥他一眼,語氣並不算友善:“副主席來視察工作嗎?”

裴宵倏地一笑:“我今天可是運動員。”

裴今今才不信他。

熱騰騰的飯菜香氣撲鼻,裴今今瞄上了他那盒沒動過的盒飯,不爭氣地偷偷咽口水,肚子還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裴宵笑起來:“還沒吃飯呢?”

裴宵一伸手把盒飯,遞到了裴今今眼前:“忍痛割愛。”

說是這麽說,他臉上的表情跟“忍痛”兩個字毫無關係。

餓字當頭,裴今今沒打算跟他客氣,本來就打算直接搶的。她接過盒飯,掀開蓋子,裏頭的菜品很簡單,是蘑菇炒肉配韭菜炒雞蛋。

偏偏裴今今不愛吃菌類也不愛吃韭菜,吃之前隻好先把蘑菇和韭菜挑出來,一邊挑一邊懟他:“原來校學生會副主席也吃盒飯啊。”

裴宵樂了:“難道我們單獨吃大魚大肉嗎?當然和大家是一樣的。”

“你們就沒有什麽特權嗎?比如點幾個更好吃點的菜?”

裴宵挑眉:“之前是誰義正詞嚴地說不要黑幕的?”

裴今今不服氣:“黑幕是黑幕,特權是特權嘛。”

裴宵把手落在她頭頂,正色道:“裴今今同學,校學生會沒有你想象得那麽黑暗。”

他做語重心長狀:“你長大以後就知道了。”

好不容易把不喜歡的菜剔除幹淨,裴今今艱難地把飯遞到嘴邊,手指還在抖。

裴宵察覺出來了:“你上午幹什麽去了?”

“幫忙搬了好幾箱礦泉水,”裴今今甩了甩手臂,“還幫著老師把上午比賽用完的體育設施從東操場搬回體育館。”

“你們學生會沒男生嗎?”

裴今今撇嘴:“院裏參賽的運動員太少,他們隻好去湊人數了。”

裴宵起身走到她身後,體貼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有沒有好一點?”

裴今今受寵若驚:“你幹什麽……哎哎哎,你輕一點啊!”

裴宵嘴上嫌棄,力度卻明顯放輕了不少:“身體這麽弱怎麽行?你忍一忍。”

裴今今表情更難看了:“這怎麽忍得住?”

她振振有詞說:“本來就又酸又痛了,你還用力捏,不是更痛嗎?”

裴宵更加振振有詞:“痛說明找準地方了。”

裴今今試圖躲開他的魔爪,卻又被他捏中另一處酸痛點,簡直要痛哭:“痛痛痛!裴宵!你是故意的吧?”

裴宵說:“痛痛痛,捏捏捏,早捏早輕鬆。”

怕了他了,飯沒吃兩口,裴今今覺得自己已經快斷氣了,不是被裴宵捏到斷氣,就是被裴宵氣到斷氣。

下午的第一項比賽是200米短跑,地點在體育館一樓。

這恰好也是同班同學周斐參與的第一場比賽,裴今今順便查看了一下參賽情況,在周斐參與的幾項比賽中,同樣發現了裴宵的名字。

包括這一場。

裴宵沒騙人,他的確也是運動員。

喬真和鄭文枝都來圍觀,裴今今抽空跑過去跟她們打招呼。

喬真對裴今今能自由出入比賽場地表示羨慕,央求她:“今今,今今,把你的通行證借我好不好,我也想進比賽場地,給咱們學院的運動員加油鼓勁。”

裴今今難得遲鈍:“看台不是可以看到嗎?”

喬真搖晃著她的手臂:“哎呀,看台那麽遠,哪有近距離看得清楚啊!”

鄭文枝戳穿她:“聽說下午有那位大二學長參加的跳高比賽。”

裴今今這才恍然大悟。

自加入“黑客帝國”社團那日起,喬真對社團的副社長鬱持風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隻可惜自那以後一直沒有機會見麵。

這次運動會,喬真在公告欄張貼的時間表上看了好久,還真被她找到了大二計算機係鬱持風的名字。

親愛的室友有事求助,裴今今不能不幫。

她跟院學生會主席打了聲招呼,便輕易要到了一張臨時通行證。

喬真雀躍不已,把臨時通行證掛在脖子上,抱著裴今今誇個不停,裴今今哭笑不得。

一轉眼,便見周斐徑直朝她們的方向走過來,他在裴今今身前站定,垂下眼望著她:“你會來看我比賽嗎?”

裴今今抬頭看他:“當然,你們那場比賽我負責吹口哨發號施令。”

“那就好。”周斐滿意了,點點頭,走開了。

周斐是天生的運動員,四肢修長,紅色的運動裝襯得他朝氣蓬勃。他身邊簇擁著不少人,其中好幾張麵孔裴今今曾在那日的飯局上見過。

周斐果然魅力十足。

喬真看出不對勁來:“咦?那男生不是我們班周斐嗎?這是什麽情況啊?他是在邀請你觀賽嗎?他不會是對你有意思吧?”

“瞎想什麽呢。”知道喬真一旦八卦起來,就會刨根問到底,裴今今轉到喬真身後推她一把,“跳高比賽就比三級跳晚五分鍾,你再不過去就沒位置站了。”

喬真一個激靈,不再追問,一蹦一跳地跑遠了。

做完最後的準備工作後,參賽運動員一一入場。

第一個簽到的是裴宵,他換了一身黑色的運動套裝,整個人英姿颯爽。

他理所應當地把寫著號碼的白布條交到裴今今手裏,臉上掛著純良無害的溫和笑容:“同學,幫我別一下。”

裴今今氣惱地瞪他一眼,覺得他唇邊那抹笑怎麽看怎麽討人厭。

沒辦法,工作人員就是幹這種活的,她無可奈何地擱下手頭上的點名冊,接過號碼牌和別針。

“你想別在前麵還是背麵?”

裴宵張開手臂,示意她別在前麵。

裴今今偏不如他的意,繞到他身後:“別在後麵更方便一點。”

她拿別針分別別上號碼牌的兩個角之前,故意拿針頭紮了他一下,以報複他給自己添麻煩。

“嘖。”

他果然感覺到了。

裴今今毫無歉意地說:“不好意思,上午太累了,手抖。”

裴宵瞟她一眼,拿起點名冊在自己的名字旁畫了一個鉤。

最後一個是周斐。作為同班同學,裴今今理所當然地替他加油鼓勁,叮囑了他一些注意事項。末了,她說:“盡力就好,不要受傷。”

她說話的時候,周斐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臉上還掛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他很自信:“我會得第一。”

裴今今點點頭,給他指他要站的位置。

沒想到,當所有人各就各位後,周斐忽然朝裴今今的方向飛吻:“在領獎台等我。”

他這種出格的撩人方式,引得不少女生尖叫。

出乎意料的行為令裴今今尷尬不已,她摸摸鼻子,一轉眼便見裴宵正在望著她,表情似笑非笑的。

裴今今飛快地別開臉裝沒看見,免得他又笑話她。

裴今今低頭專注地看著秒表,掐準時間,吹響了口哨。

哨聲剛響,兩人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白色的號碼牌被風高高揚起,一個快,另一個更快。

裴今今眼睛也不眨,牢牢盯住其中一個身影,生怕錯過了這一精彩瞬間。

裴宵的運動細胞絲毫不遜於周斐。

裴今今一直都很清楚這一點。

相反的是,體育是裴今今的絕對弱項。

記得當年,初三即將結束的時候,體育老師臨時下達通知,即將到來的體育測試與中考掛鉤,希望同學們超常發揮。

這對裴今今來說,無疑是一個噩耗。

她刻苦學習,惡補各項功課,沒想到最後可能會栽在體育上麵。

每次跑步倒數第一的她一門心思琢磨著怎樣才能速成,琢磨來琢磨去,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向高人請教。

這個高人毫無疑問就是裴宵。

她一向跟裴宵不對付,拉不下臉去找裴宵幫忙,便在馮玉淑麵前旁敲側擊,哀怨地表示自己需要找人補習體育。馮玉淑又跟裴和謙聊起這個話題,裴和謙最終下達命令,讓裴宵輔導裴今今的體育。

於是某天下課後,裴宵犧牲了自己的娛樂時間,帶著裴今今去了他常去的體育場。

這個點大家都回去吃飯了,沒什麽人,正好用來訓練。

裴宵決定先從最簡單的立定跳遠開始。

他在地上畫好線,轉頭看裴今今,卻見她愁眉苦臉的,宛如即將麵對世上最可怕的事。

他說:“立定跳遠很簡單,沒什麽技巧。”

他簡單地給她示範了一下,半屈著膝蓋,一躍而起,輕巧地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度,然後穩穩落地。他的姿勢流暢又漂亮,輕而易舉就跳了兩米多。

他轉頭衝裴今今抬了抬下巴:“你來試試看。”

看起來挺容易,做起來卻無比困難。

她有樣學樣,照著裴宵的姿勢,鉚足了勁用力一跳——

勉強一米。

裴宵無語。

說實話,他從沒見過比她跳遠成績更爛的人。

裴今今也對自己的成績很不滿意,她是個運動白癡,深知自己的提升空間不大,她哭喪著臉問裴宵:“怎麽辦?”

裴宵很快放棄立定跳遠訓練:“不如先練跑步吧,我來給你計時。”

幾分鍾後,裴宵在第一圈的終點等著她,看著她一步三喘,他滿臉無奈。

裴宵走到她跟前數落她:“你是爬過來的嗎?怎麽這麽笨?”

裴今今擺擺手,等氣喘勻了才反駁:“這……這跟笨沒有關係好不好?是個人體質問題。”

“哦,現在開始怪體質了?”

裴今今白他一眼,嘴巴翹到天上。

裴宵問她:“你們是下周五體育測試吧?”

裴今今點頭。

裴宵想了一會兒,給她出了個主意:“這樣吧,測試之前,你每天早上跟著我去跑步。”

裴今今不敢置信:“每天早上?你是說上早自習之前嗎?”

對起床困難戶來說,每天上課不遲到就已經要謝天謝地了。

裴宵挑了一下眉梢:“還能是什麽時候?”

於是,接下來的一周裏。

裴宵的朋友總能看到裴宵的身後跟著一個小姑娘。

她跑步跑得很慢,跑上一小段就要停下來休息,而裴宵便站在不遠處等她,他說話的語氣很不友善,不停地數落她。

裴宵說:“你不要用口呼吸,試著像平常那樣用鼻子呼吸。”

裴宵說:“你是駝背嗎?不要老是盯著地麵,自然地抬頭挺胸。”

裴今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想要放棄了:“算了,不及格就不及格吧,我與體育無緣。”

裴宵卻抓住她的手臂,逼迫她一起跑:“趕緊跑,我在我爸那兒寫了保證書的,可不想丟臉。”

…………

裴宵的朋友笑話他,你什麽時候變成老媽子了?

裴宵隻是笑著搖搖頭,攤上裴今今,他也很無奈。

體育速成班效果雖然不佳,但聊勝於無。

最後,裴今今的各項體育成績勉強合格,也算沒有浪費一周的早起。

知道結果後,裴宵不顧她的抗拒揉亂她的頭發,他的笑容比太陽還要燦爛:“真羨慕你啊,有這麽一個耐心的好哥哥。”

這幾年,他的個子躥得很快,很快就高過裴今今一個腦袋,輕而易舉就可以摸到她的頭頂。

但他此時頑劣的笑容,哪裏有做哥哥的樣子?

裴今今果斷掙紮,跳起來打他:“哎呀,你放手!不要弄亂我的發型!”

…………

不過幾分鍾,比賽的結果就出來了。

裴宵以0.5秒的優勢勝過了周斐。

裴宵對勝利習以為常,淡定地接受眾人的祝福。周斐卻黑了臉,他沒想到自己會輸。

他本是抱著玩一玩的心態來參賽,沒想到會碰到一個優秀的對手,這下子,激發出了他的鬥誌。

這個結果裴今今並不是特別意外,她走過去安慰周斐:“沒關係的,第二名也很好。”

周斐扯了扯嘴角,他推開人群,直接走到裴宵麵前站定。裴今今嚇了一跳,她聽說過周斐的“光榮事跡”,生怕他們打起來,趕緊追了過去。

周斐沒有動手,他直視著裴宵的雙眼:“下一次我不會輸。”

裴宵笑容斂了斂,他冷靜地點了下頭,簡單地回複了兩個字:“加油。”

無形之中,硝煙四起。

裴今今一口氣吃了三碗飯。

飯菜吃完還不算,她放下碗,大喊:“老板,再來一碗涼麵!”

鄭文枝愕然:“你是餓死鬼投胎嗎?”

裴今今光顧著吃,來不及說話,等咽下嘴裏的湯泡飯後,才說:“學生會的事真不是人幹的。”

這一天下來,她像個陀螺,忙得團團轉,根本沒什麽休息時間。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鄭文枝說。

她抬眼望向坐在對麵的喬真。

喬真沒吃幾口,一端起碗她就歎氣,夾一筷子菜,她又歎氣。

裴今今瞅了喬真一眼,小聲問鄭文枝:“她怎麽回事?”

“一看就是受了情傷。”鄭文枝一針見血。

喬真垂頭喪氣地說:“學長好像有女朋友了。”

跳高比賽那會兒,她本想去給鬱持風加油鼓勁的,但鬱持風身邊卻站了一個漂亮的女生。他們好像有點鬧別扭,鬱持風拉著那女生的手臂,在輕聲和她說話。

“從鬱持風學長望著那個女生的眼神來分析,他們肯定是一對。”喬真哀怨地說。

裴今今和鄭文枝對視一眼,琢磨著怎麽給喬真打氣。

喬真卻已然想通了,她拍拍自己的臉頰:“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陣‘風’。我這麽閃閃美麗惹人愛,不信找不著更好的!”

裴今今豎起大拇指:“沒毛病。”

像往常一樣,晚飯AA製,是喬真去付的錢。

回來的時候她把單子放在桌子上:“一共一百二十五塊,就算一百二吧,每人四十塊。”

裴今今打開微信打算給她轉賬。

鄭文枝卻低下頭半晌沒動,她有些窘迫。平時簡單吃個蓋碼飯隻要十塊,如果不放肉的話,隻用六七塊就能吃飽。沒想到這頓飯這麽貴,一下子花掉了她平時兩三天的夥食費。

“我能不能下個月再給你錢?”鄭文枝小聲地對喬真說,“我這個月夥食費可能有點不夠花了,下個月一定給你。”

喬真有些愣。

裴今今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笑著摟住鄭文枝的肩膀:“哎呀,剛才忘記說了,我吃得最多,這頓飯我來請吧。”

裴今今給喬真使眼色,可喬真壓根沒看懂,一拍桌子,闊氣地說:“那下次我來請!”

鄭文枝更沉默了:“我可能……”

裴今今笑眯眯地說:“放心,我們隻用負責吃垮她就行了。”

“來呀,就怕你們吃不垮。”喬真哼笑。

“那以後我們可要賴上你了。”

“盡管賴,我大腿粗得很!”看對麵裴今今表情不對,喬真終於反應過來,“哎哎哎,等等,我不是說我的腿粗!我的腿可瘦了!”

裴今今捂著肚子樂不可支:“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重新活絡起來。

鄭文枝悄悄鬆了口氣。

晚上十點。

裴今今洗漱完畢,她爬上床準備看兩集提前下好的美劇,等頭發自然幹後再睡覺。

喬真正在敷麵膜,嘴裏磕磕巴巴地念叨著她的小偶像新出的歌。鄭文枝在記英文單詞,厚厚的一本英文詞典快被她翻爛了。

裴今今看得正入迷,忽然收到了周斐發來的微信:“你寢室在幾棟?”

裴今今回:“B棟,有事嗎?”

周斐說:“下樓,我有事找你。”

他這個人極其以自我為中心,根本不管對方是否有空,說見麵就要見麵,任性得很。

已經躺下了,裴今今不太想出門:“有什麽事不能明天再說嗎?”

周斐沒回消息了,估計出門了沒看到。

裴今今沒辦法,隻好爬起來。

最近溫度降低,她披了件外套以免著涼。

喬真眼尖地看到她準備出門,含混不清地說:“今今你去哪裏?可以順便給我帶瓶奶茶嗎?要冰的!”

裴今今做了一個“OK”的手勢,又問了鄭文枝一句:“文枝,你需要帶東西嗎?”

鄭文枝搖搖頭,然後再度紮進學習的海洋之中。

剛一下樓裴今今就撞見了兩個意料之外的人,裴宵和詹迎。

他們聊天的聲音很低,聽不清在說什麽。B棟寢室樓一樓的燈光很暗,昏黃的燈光下,兩人的影子很親密地挨在一起。

看見這一幕,裴今今的腳步情不自禁就緩了下來。

聽到動靜的兩人同時抬頭。

裴宵意外,詹迎冷淡。

裴今今神色一如往常,禮貌地跟詹迎打了個招呼:“詹迎學姐。”

裴宵微眯起眼,不是很客氣地問:“這麽晚下樓幹什麽?”

裴今今沒有理會他,裝沒聽見。

詹迎認出了裴今今,眉頭微揚:“你是那天那個女生?天文學係的?”

沒想到詹迎還記得自己,裴今今笑著說:“是我,學姐。”

詹迎“嗯”了一聲,她轉頭望向裴宵,語氣完全不是平時冷漠的樣子,而是稍顯柔和:“我先上樓了。”

裴宵頷首:“好。”

裴今今站定,四處張望了一番,周斐還沒來。

她攏了一下外套,頭發有些濕漉,沒有完全吹幹,發絲被夜晚的風一吹格外涼。

裴宵好整以暇,盯住她的頭發重複地問:“這麽晚下樓幹什麽?”

“有事。”裴今今的答案簡明扼要。

裴宵唇邊噙著笑:“有事?出門嗎?你總不能這個樣子出門吧?”

裴今今不耐煩跟他說話:“我這個樣子怎麽了?見不得人嗎?”

裴宵笑了笑。

裴今今頓了兩秒,她發覺自己的脾氣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她抓了抓頭發,不情不願地說:“是朋友找我。”

“哪個朋友?”

“就是一個朋友唄。”

裴宵目光微微一沉:“男的?”

裴今今語氣依然衝:“要你管啊。”

裴宵說:“馮阿姨囑咐過我,讓我好好看著你,免得你誤入歧途。”

“別拿我媽當擋箭牌。”

裴宵麵上仍在笑:“行啊,裴今今,頂嘴的能力越來越強了。”

裴今今心裏憋著一股氣怎麽也發泄不出來,索性不管不顧地說:“我喜歡的人,行了吧?”

很久之前,裴宵曾攪黃過她初初萌芽的小桃花。

一想起這件事,裴今今就來氣。

她從小到大,不知道為什麽桃花極少。明明母親馮玉淑、鄰居劉姨、班主任肖老師,甚至小區的門衛趙叔叔都誇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她漸漸長大,開始知道打扮自己了,會央求著馮玉淑給她買帶紗的小裙子,會拉著小姐妹去學校附近的飾品店買水果圖案的小發夾,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下課鈴響起來的時候,她會偷偷從抽屜裏拿出鏡子來照,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塗了唇膏的嘴唇水嘟嘟的,她自我感覺挺良好。

剛一擱下鏡子,門口便有人喊她名字,說有人找。

她一臉茫然地走出門,一朵塑料玫瑰花便驟然闖進她眼簾。

她嚇得連連退後幾步,等站穩了才搞清楚是怎麽回事。把花遞過來的是個矮墩墩的小胖子,肉乎乎的臉頰怪可愛的。

他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子,說什麽也不肯抬頭。他用他那洪亮的嗓門大聲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唰地紅了臉。

頭一回有男孩子向她表明心意,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朵塑料玫瑰花擱置在床頭櫃上的小木盒裏,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那個小胖子又來找她,依然帶著一朵塑料玫瑰花。

她問小胖子:“你為什麽要送我塑料的玫瑰花呀?”

小胖子憨憨一笑:“因為塑料的花不會枯萎,就像……”他吞吞吐吐,這會兒開始害羞了,“就像我對你的感情一樣!”

行嘛,她默默地想,還挺會說話的。

這一刻,小胖子很高興,她也很高興。

但沒高興多久,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裴宵的耳朵裏。

沒過多久,裴宵找來了,還帶了好幾個兄弟一塊。他們氣勢洶洶,一看就是來找碴的。

雖然裴宵小小年紀極有城府,一肚子的壞水,但他畢竟是優等生,是老師和同學眼中的學生的楷模,他是絕對不可能打架鬥毆的。他向來以理服人。

他找到小胖子,溫聲問對方:“就是你送花給高一(8)班的裴今今?”

小胖子承認了:“對,是我。”

好,搞清楚對象了。

裴宵比那個小胖子高上半個頭,他微微俯身,衝對方溫和地笑了笑:“以後別再來找她了。”

雖然小胖子覺得麵前的裴宵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但裴宵身後站了好幾個大高個,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小胖子還是有些怕裴宵,他咽了咽口水:“憑什麽?你是她什麽人啊?管……管這麽寬幹什麽?”

聽到消息匆匆趕來的裴今今急了,一把護在小胖子麵前:“裴宵,你嚇唬他幹什麽?”

她最恨裴宵來攪局。

裴宵指著自己的鼻子,覺得好笑:“我嚇唬他?”

裴宵一把拉開礙事的裴今今,盯住小胖子,再度露齒一笑:“我嚇唬你了嗎?”

小胖子慌慌張張地搖頭:“沒、沒有……沒有。”

裴宵滿臉無辜,衝裴今今一攤手:“瞧,我沒有嚇唬他。”

裴今今分明聽出了他話語中威脅的意味。

“給裴今今送花……”裴宵壓低嗓音,輕輕“嘖”一聲,“你眼光未免太差了。”

裴今今對他怒目而視。

裴宵小小年紀很會抓人弱點:“我聽說你以前的女神是九班一個姓餘的女生?”

小胖子猶猶豫豫地瞅一眼裴今今,乖乖入套:“對啊,怎麽啦?”

裴今今想阻止裴宵,卻根本攔不住。

裴宵輕歎一口氣:“她難道不比裴今今更好嗎?長得漂亮成績又好。”

裴今今氣得跳腳。

小胖子有些難過:“可是她不理我。”

裴今今愣了愣,眨眨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裴宵說:“誰說她不理你了?人家隻是不想耽誤學習而已,你怎麽能這麽快變心?就不能等到高考結束再找她嗎?”

小胖子眼睛一亮:“真的嗎?她真是這麽想的?”

裴宵說起謊話來眼也不眨:“當然是真的,你現在不理她了,她可傷心了。”

小胖子果然動搖了。

最後,小胖子下定決心,不好意思地對裴今今說:“抱歉了。”然後一下子把裴今今手裏的塑料玫瑰花抽了出來,拿著玫瑰花去找他真正的女神了。

裴今今反應不過來,手裏驟然空落落的,她好失望。

裴宵把手搭在裴今今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你看,他根本不是什麽心誌堅定的人,這種喜歡太過廉價。”

裴今今撇開他的手,不想和他說話。

上課鈴響起來,裴宵若有所思地淡淡瞥了她一眼,彎唇一笑:“真正的喜歡,不能光靠嘴來說。”

回憶結束,裴宵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世界。

裴今今平靜下來:“我已經這麽大了,總可以談戀愛了吧?”

裴宵並沒有特別驚訝,他笑了笑,神色如常地說:“是那個叫周斐的?”

裴今今沒想到他對比賽競爭對手的名字記得這麽清楚,悶聲說:“不論是不是他都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到時候要是受了委屈不要來找我哭哭啼啼。”

裴今今惱了:“誰哭哭啼啼了?”

裴今今忽然想通了什麽:“等等,你那個時候不會在我們班安插了耳目吧?不然你怎麽可能這麽快趕過來?”

裴宵皮笑肉不笑的。

裴今今徹底反應過來:“可恥!”

裴宵說:“早戀是件很光榮的事嗎?”

裴今今反唇相譏:“我根本沒想早戀,反倒是你!”

“我怎麽了?”裴宵恍然,“哦,你是說你當初誣陷我談戀愛那件事?”

裴今今當然不承認:“誰說是我誣陷的?”

兩人站在寢室樓下吹風,來來往往的人太多,她索性拉著裴宵走遠幾步,這才繼續跟他爭辯:“再說了,怎麽就是誣陷了?你是不想承認嗎?”

“不是誣陷?”裴宵饒有興致,“那你說說,我跟誰談戀愛了?”

“我分明親眼見過外班的女生給你送巧克力!”

裴宵反問:“那巧克力後來是誰吃了?”

裴今今一噎。

學校很多人都知道,裴今今是高年級優等生裴宵的妹妹。

不少女生把禮物送到了裴今今這裏,還約裴宵見麵。裴今今通通接受,笑眯眯地答應一定把話帶到。

事後,巧克力和話都落進她肚子裏。一來二去,收了禮物卻從不赴約的裴宵成了負心漢。

誰讓他嚇跑自己的愛慕者,她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裴宵步步緊逼:“那你見過我給別人送巧克力嗎?”

裴今今憤怒:“我又沒有時時刻刻關注你,怎麽會知道你有沒有給別人送巧克力?”

裴宵很有耐心:“那你為什麽覺得我跟人談戀愛了?”

誠然,裴宵與裴今今截然相反,從小到大都很受歡迎。

可與之相反的是,他對那些追逐在他身後的女生毫無興趣。裴今今曾理所當然地以為裴宵清心寡欲,他最愛的人是他自己,一輩子活該一個人。

後來她才發現,是她錯了。

一次偶然機會,她借用裴宵的教材,想要提前了解明年會學到的功課,卻忽然發現他的數學課本裏夾著一封信。

她本來以為是某個女生偷偷夾在裏麵,想要送給裴宵的情書,她興奮地拆開來看。

信上潦草地寫著一首殘缺的情詩。

是席慕蓉的《印記》——“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總有一些什麽會留下來的吧,留下來作一件不滅的印記。”

看到這封信後,裴今今愣了很久。

她一眼就認出,那是裴宵的字跡,他小心翼翼地將信藏匿起來,卻被她無意中發覺。

既然不是別人送給他的,那就必然是他想送給別人的。

裴今今憋著一股勁,篤定地說:“那個時候,你肯定有喜歡的人。”

半晌,他很輕地笑了一聲:“哦,是嗎?如果真有那個人,那你說說看——”

裴宵逼近一步,緊緊盯著裴今今的眼睛,他的目光沉寂,裏頭流淌著裴今今看不懂的情緒。

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冷淡:“她會是誰?”

裴今今愣住,腦海中一片混沌,霧蒙蒙的,什麽也看不清。

她不知道他的潛台詞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