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珍愛生命,遠離小莊

(一)

為了畫麵好看,節目組建議嘉賓穿著不要太素氣,最好選擇顏色鮮豔一些的衣服。莊懷瑾第二次來錄節目時就穿了件暗紅色的唐裝,領口的紐襻係得嚴嚴實實,倒顯出幾分禁欲的味道。

早在門口等候的許歡歡,遠遠見他走來,不由得在心中感歎——像這種唐裝啊,長衫啊,大褂啊,要是氣質稍微low一點就變成說相聲的了。可咱們這位小莊先生,愣是在俊逸出塵中又帶出了幾分嬌俏。有些人真是披個麻袋,都是“整條街最靚的仔”。隻不過,這大熱天的他捂得這麽嚴實,就不出汗嗎?難道真像書裏寫的那樣“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

正在許歡歡胡思亂想犯花癡時,莊懷瑾已經走到近前,衝她微笑頷首,很是彬彬有禮。

“其實,你不必提前在門口等我。我知道演播室在哪裏。”

許歡歡甜甜一笑:“沒關係,為小莊先生提供全方位服務,就是我全部的工作。”

“你沒別的事可做?”莊懷瑾挑眉。

許歡歡很是認真地點點頭:“沒錯,我是小莊先生的‘專屬天使’,就隻負責你一個人。”

為了讓自己更像天使,她還特意扇了幾下胳膊。

莊懷瑾隻“哦”了一聲,大步往裏走。

許歡歡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隻恨他這大長腿走得太快。快跑幾步,她試探著問了下微博的事。

“當然,這隻是我們節目組的一個宣傳方式。另外兩位嘉賓都挺配合的……”

“我沒手機,也不會弄。”莊懷瑾目視前方,依舊健步如飛。

許歡歡掏出自己的手機,笑嘻嘻地晃了晃:“如果小莊先生信得過我的話,這件事就交給你的‘專屬天使’吧!我保證隻發跟節目相關的內容,絕對不會給你惹麻煩……節目一結束,我就刪了!”

“那就隨你去吧!”

許歡歡一陣驚喜。她沒料到這位“矯情”的先生,竟然這麽痛快就答應了。

“謝謝小莊先生的信任!”

“你都是我專屬的了,我不信任你,信任誰?”

他輕描淡寫一句話,許歡歡竟莫名紅了臉。

由於已經是《中國好詩詞》節目組的工作人員,許歡歡這次不能悠閑地躲在幕後看節目了。她聽從著導演的指揮,跑來跑去。莊懷瑾則坐在亭子裏,搖著扇子,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天使”滿場飛。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莊懷瑾這次錄製放鬆了很多,跟選手和其他兩位嘉賓的互動也多了。台下來了好多他的粉絲,每到他開口,觀眾席就掌聲雷動,氣氛很是熱烈。

而這一期的選手發揮得也特別好。一位女大學生和一位中年出租車司機,一路過關斬將,爭奪最後的擂主寶座。

“今天我們最後這一關,設計了一個非常特別的環節。在之前的節目中,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下麵,有請表演嘉賓!”主持人何練表情和語氣裏都帶著神秘。

這樣一來可吊足了現場觀眾的胃口。而那兩位選手更是既緊張又激動,眼裏都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舞台燈光暗了下來,影影綽綽看見幾個工作人員在搬東西。待燈光亮起時,一陣清幽的弦樂也隨之響起。流暢的琴音如一朵朵白雲在碧空飄過,又似山間清泉,緩緩流淌。一下子,就把在場的人全都帶入了另一個時空。

許歡歡半張著嘴巴,瞪大眼睛看向舞台。隻見三位身著古裝服飾的女子出現在舞台上,左邊的彈著古箏,右邊的彈著琵琶,而中間的一個卻彈奏著一個類似豎琴的樂器。

“那個……是豎琴嗎?”許歡歡指著中間的樂器,扭頭問吳帆。

吳帆用手指點了下許歡歡的頭:“可別出去亂說,會丟人的。那個叫箜篌!”

“哦。”許歡歡不禁吐了下舌頭。

等一下,箜篌?她忽然神經一緊,想起莊懷瑾那晚也提起過這個樂器。而且,節目稿上分明沒有寫樂器名稱,他就說出了有箜篌的表演。莫非……

許歡歡將視線投向亭子裏的莊懷瑾。隻見他果然一眨不眨地望著彈箜篌的女子,唇邊彎著一抹淺笑,星眸裏也閃著笑意。

難道,他們認識?

許歡歡再次看向舞台中央,這一次她注意的不再是樂器,而是演奏的人。可隻望了一眼,她便在心裏打了一連串的感歎號。這個小姐姐也太美!太仙!太好看了吧!

她穿著一件玉色齊胸襦裙,胸前繡著玉蘭花,手臂上挽著白紗的披帛。綴著花瓣的裙擺和及腰的長發隨著彈奏的動作輕輕搖晃,在舞台的雲霧中,恍若月宮中的仙子。

而此時,大屏幕上剛好出現了她的一個麵部特寫。她麵容清冷,膚白勝雪,兩彎新月似的眉似蹙非蹙,一雙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微眯著,睫毛纖長濃密像翕動著的蝴蝶翅膀。

“她怎麽這麽好看,好像仙女一樣!”許歡歡驚呼道。

吳帆笑了:“她叫秦握瑜,別看才二十幾歲,可已是非常有名的箜篌演奏家。一般非國家級別的演出,她都不會參加。今天不知道是誰有這麽大的麵子,竟讓這位‘仙女’下凡了。”

演奏結束後,台下響起了陣陣掌聲。

許歡歡不禁又看向莊懷瑾。隻見一向在現場冷靜自持的小莊先生,此時竟笑成了一朵花,眉眼彎彎,雙手也在賣力地鼓掌。

哈,神仙也有犯花癡的時候——許歡歡在心裏暗暗揶揄。

何練走上台來一一為觀眾介紹三位演奏嘉賓。當介紹到秦握瑜時,她隻站起身微微彎了下腰,清冷的麵容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若天上的仙子,冷眼看著凡塵中的一切。

接著,三位演奏者下台,卻留下了各自的樂器。

“好啦,演奏欣賞完了,咱們就該出題了……”

誰知何練話音未落,那位女大學生便按了搶答器。

何練笑望著她:“我還沒出題呢!”

女大學生羞赧地撓撓頭:“我……我猜,題目應該是問這個曲子的曲目吧?我知道,是《春江花月夜》,原名叫《夕陽簫鼓》,因唐代詩人張若虛的名篇《春江花月夜》而更名。”

楊丹指著女大學生,轉頭對王文甫說:“她很厲害呀,不但知道曲名,還知道原來的名字。”

王文甫趕緊接過話茬:“說到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可真是千古名篇,有孤篇蓋全唐之稱。也就是說,像李白、杜甫、白居易這些大詩人所有的作品加在一塊,也比不過他的一首《春江花月夜》呀!這真是非常高的評價。”

“說到這個《春江花月夜》,可能大家能想到的就是張若虛。不過,這個詩題可並不是他所創。”楊丹打開了話匣子,“創立這個詩題的人,其實是陳後主——陳叔寶。後來呀,隋煬帝楊廣也做過《春江花月夜》。”

王文甫笑著吟道:“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楊丹帶頭鼓起了掌:“厲害厲害!還真是什麽都難不倒王老師!”

許歡歡遠遠觀察著一旁的莊懷瑾。他隻搖著扇子,淡笑著看著二位前輩,並沒有要參與其中的意思。她覺得博學多才的小莊先生也一定知道這些,隻不過不想出風頭而已。

何練打斷他們:“這曲子是《春江花月夜》不假,不過,我可沒說這就是正確答案啊!咱這題目沒這麽簡單。”

兩位選手瞪大眼睛,隻等著何練出題。

何練淡然一笑,指了指台上的三件樂器,說:“剛剛那一曲《春江花月夜》是由這三件樂器共同演奏的。那這道題就是……請說出跟這三件樂器有關的古詩詞,每樣說一句。”

兩位選手都望著那架箜篌麵露難色。

“怎麽沒人搶答了?”何練看看兩個人,“難道,一個都說不出嗎?”

那位出租車司機皺了下眉,說:“呃……那琵琶我倒是能說上來,‘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這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女大學生趕忙說:“古箏,我知道。李白的《春日行》裏有一句‘佳人當窗弄白日,弦將手語彈鳴箏’。”

說完,二人又都怔怔看著那架箜篌。

何練笑了,走到箜篌旁,抬手一指:“那這個呢?你們倆都說不上來了嗎?”

出租車司機臉一紅,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怕大夥笑話……這……這是個啥,我都不知道……”

“是……豎琴吧?”女大學生遲疑著,“可是……我實在想不出跟豎琴有關的詩……”

看到這一幕,許歡歡樂了。她使勁推了吳帆一把:“看吧,大家都不認識,還說我丟人?”

吳帆笑著搖搖頭。

何練將目光投向嘉賓席:“三位嘉賓應該知道是什麽吧?”

這回莊懷瑾不再保持沉默了,開口答道:“這是箜篌,不是豎琴。豎琴是西洋樂器。而箜篌則是我國傳統的彈弦樂器。最早的箜篌出現在春秋時期,可以說有兩千多年的曆史呢!不過,最古老的臥箜篌已然失傳。現在大家能見到的基本上都是豎箜篌。而眼前的這架,琴端有鳳首的裝飾,所以叫‘鳳首箜篌’,是由天竺傳入我國的。在敦煌壁畫上,就有它的身影。”

“小莊先生真是滿腹經綸,不僅對古詩詞有研究,對古典樂器也是如數家珍。”何練說著又轉向兩位選手,“現在知道是什麽樂器了,你們能說出相關的詩句嗎?”

女大學生轉了轉眼珠,忽然一拍手:“我想起《孔雀東南飛》裏有——‘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

台下掌聲響起。

顯然,這一期的擂主已然誕生了。

可坐在亭子裏的嘉賓似乎對這一話題意猶未盡。

王文甫先開口說道:“其實,關於箜篌的詩句有很多。比如李賀的‘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楊丹抿唇笑了笑,也說了句:“還有王昌齡的‘有一遷客登高樓,不言不寐彈箜篌’。”

莊懷瑾見二人齊刷刷地看向自己,隻得淺笑說了句:“我記得王維也有一句‘趙女彈箜篌,複能邯鄲舞’。”

選手剛比完,這三位嘉賓又賽起詩來,直把觀眾看得興致勃勃。

王文甫忽然擺擺手,說:“箜篌且勿彈,老夫不要聽。”

經驗老到的何練自然看出他在抖包袱,馬上配合道:“喲,這箜篌不是挺好聽的嗎?王老師為何‘不要聽’啊?”

“哈哈哈哈……”王文甫大笑,“我說的是薑夔的《箜篌引》——‘箜篌且勿彈,老夫不要聽。河邊風浪起,亦作箜篌聲。古人抱恨死,今人抱恨生。’”

眾人一陣哄笑。

這期節目的錄製在王文甫最後的幽默中落下了帷幕。

許歡歡追著莊懷瑾到了電視台門口,卻見他和那位彈箜篌的小姐姐走在一起。兩人還時不時交談幾句,看起來關係很親密。

許歡歡遠遠望著這一對“神仙”,覺得這畫麵簡直太美好了。忽然心下一動——他們倆該不會是一對兒吧?還真挺般配。

莊懷瑾下意識地回頭,瞥見了許歡歡,衝她招招手,問道:“還有事嗎?”

許歡歡趕緊跑過去,笑著說:“小莊先生,我們約定個時間吧,我還得到你家去對下期的節目流程。”

莊懷瑾想了想,說:“後天上午吧。”

“好嘞!”

這時,秦握瑜衝莊懷瑾淡淡一笑:“你先忙,我走了。”

許歡歡癡癡看著這位神仙小姐姐,發現她說話的聲音比箜篌還動聽,真是燕語鶯聲啊!

“我送你吧!”莊懷瑾顯然有些依依不舍。

秦握瑜搖搖頭:“不用了,我開車來的。拜拜!”

望著神仙小姐姐的背影,許歡歡再次感歎,世間怎麽有這麽美的人啊。忽然,秦握瑜寬大的袖子裏滑出一串亮晶晶的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許歡歡定睛一看,竟是一串銀色的小骷髏纏繞在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上……

待秦握瑜走遠,許歡歡用手肘撞了一下莊懷瑾,頗為八卦地問道:“哎,女朋友嗎?真漂亮,像仙女一樣!”

莊懷瑾轉過臉,給她一個眼神自己體會。

許歡歡很識相地閉上了嘴。

(二)

第二天下午,許歡歡陪徐樂樂去應征一個樂隊的吉他手。

高二那年,徐樂樂同學忽然愛上了搖滾,立誌要做中國第一搖滾吉他手。為了配合這個誌向,他還留了一頭標誌性的長發。樂樂同學長得虎頭虎腦,這頭是又大又圓。許歡歡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徐大頭”。“大頭”留了長發後,許歡歡笑稱他像籃球上搭了個拖布。然而,麵對著“冷眼與嘲笑”,徐樂樂依舊堅持自我,直到在升旗儀式上被校長點名批評。之後,他雖忍痛斷了發,但搖滾的熱血依舊時不時翻花冒泡。

前幾天樂樂同學在網上看到一個叫“Mask”的地下搖滾樂隊招募吉他手,便欣然報了名,還拉著許歡歡來給他助陣。用他的話說,他是要最重要的人來見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可許歡歡心裏明鏡似的——這貨就是,需要她來給壯膽。

招募活動是在城郊的一個Live House裏進行的。徐樂樂抱著吉他,拉著許歡歡坐在一個角落裏。

不是很大的演出場所,隻三三兩兩坐著幾個人。小小的舞台上,也隻有一個留著長發、戴著麵具的鼓手在漫不經心地敲著鼓點。

許歡歡環顧了一下,湊近徐樂樂:“人好少啊,跟我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徐樂樂有些坐立不安,甕聲甕氣道:“搖滾本來就是小眾,這個樂隊也不怎麽出名……不過,他們的主唱很厲害,不但唱得好,吉他彈得也好!”

“哦哦,那你加油!”

這時,忽然一陣震耳欲聾的音樂響起。而剛剛那個很頹廢的鼓手,也來了精神,開始瘋狂敲打起來。

狹小的空間,一下子就沸騰了。

許歡歡捂著小心髒,看向舞台。隻見一左一右跳上來兩個穿著黑皮衣、戴著麵具的人。其中一個女子,挎著吉他站在麥克風前。她染了一頭粉紅色的短發,緊身皮衣將她姣好的線條勾勒得一覽無遺。白皙纖細的天鵝頸上掛著一串銀色的小骷髏,在搖曳的燈光下一閃一閃的,晃得人睜不開眼。

她先來了一段激烈的吉他solo,然後在狂躁的鼓點中,對著麥克風大喊:“歡迎大家來到‘Mask’!首先送上我們的新歌——《失眠》!”

徐樂樂激動了,指著台上的女子衝許歡歡嚷道:“她就是主唱小魚兒!”

這時,音樂變得有些迷幻。小魚兒閉著眼睛,張開深紫色的嘴唇唱道:

黑夜給不了黑色的眼睛,

隻能預付明早的黑眼圈。

沒有播放器的老唱片,

唱不出那一年的花好月圓。

誰在誰的夢裏,

誰的淚又溢出誰的眼?

越過了山丘,

卻不知誰站在山的那一邊。

今夜無眠,亂語胡言,

滿天星鬥閃爍雜亂的和弦。

今夜難眠,無人聽我碎碎念。

我們都是數星星的孩子,

卻把夢丟得好遠,好遠……

許歡歡一直以為唱搖滾的女歌手都應該是那種低沉沙啞的煙嗓。可這個小魚兒的嗓音十分清澈,甚至還帶著一點稚嫩的童音。而她表達的方式是頹廢而淒楚的。隱隱的氣聲,仿佛鋒利的刀片瞬間劃破皮膚,又冷又疼,卻又帶著莫名的纏綿。聽著,聽著,竟不知不覺濕了眼眶……

參加吉他手招募的隻有四個人。雖說勝出的幾率有百分之二十五之多,但徐樂樂還是對自己沒什麽信心。其他三個人都是一身的搖滾朋克範兒,別管彈得怎麽樣,氣勢上首先就占了上風。他不禁懷念起曾經飄逸的拖布,哦不,是長發……

由於信心不足,徐樂樂彈錯了兩次,非常尷尬地下了台。落選也是在意料之中。

出門時,許歡歡拍著徐樂樂厚實的肩膀,安慰道:“其實,你彈得挺好的,就是太緊張了,別泄氣,下次一定行!”

徐樂樂嘟著嘴:“歡歡,對不起……本來想讓你見證我的輝煌,結果卻見證了我的丟人……”

“哎呀,從小到大,你還少丟人啦?幼兒園尿褲子,還是我幫你告老師的呢!”

徐樂樂被她“安慰”得更憋屈了。

“同學,請等一下!”一個清冷的女聲在背後響起。

徐樂樂和許歡歡一起轉身,隻見主唱小魚兒正朝他們走來。

“其實你彈得不錯,就是有點緊張,基本功都變形了。看得出來,你缺少舞台經驗。”小魚兒走到徐樂樂麵前,雙臂環抱在胸前,“我們需要的是馬上能演出的成手。你顯然不行。不過,如果真的熱愛搖滾,喜歡彈吉他,我倒是歡迎你常來這裏。算是我們樂隊的後備力量吧,我們可以帶你一起玩!”

“真的?”徐樂樂雙眼放光,“後備力量……哎呀,當備胎我也很榮幸啊!謝謝,謝謝!”

小魚兒忽然摘下了麵具,露出一張化著煙熏妝的臉,然後又向徐樂樂伸出右手:“歡迎加入‘Mask’!”

徐樂樂激動得熱淚盈眶。

小魚兒轉過臉看了一眼許歡歡,輕笑一下:“當然,你也可以帶女朋友一起來。”

“哎呀,還不是……”徐樂樂臉紅得跟個番茄一樣。

可許歡歡與她四目相對時,卻愣住了——這人怎麽似曾相識?

目光下移,鎖定在對方脖頸間那一串銀色的小骷髏。許歡歡不由得再次打量起小魚兒來。

“小姐姐,你除了會彈吉他,是不是……還會彈箜篌啊?”許歡歡試探著問了句。

沒錯,雖然小魚兒化著厚厚的煙熏妝,可那眉眼間的清冷氣質是掩蓋不住的。尤其那串骷髏,跟秦握瑜那天纏在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箜篌?那是什麽?”小魚兒卻瞪著眼睛看著許歡歡,語氣很是疑惑。

“你不是那個箜篌演奏家——秦握瑜嗎?我昨天在電視台見過你的。”

小魚兒淡定地搖搖頭:“估計你是認錯人了。”

許歡歡張張嘴,不知道說什麽了。

在回學校的地鐵上,許歡歡將昨天秦握瑜去電視台演出的事講給了徐樂樂,最後,還特意強調了一下那串一模一樣的銀色骷髏。

“你說,人長得像也就算了,可戴的東西都一樣,怎麽可能就那麽巧?”

徐樂樂想了想,說:“可能是雙胞胎吧!姐妹倆買了一樣的項鏈。”

許歡歡搖搖頭:“如果是雙胞胎,那我提起秦握瑜,她就應該知道了呀!可她剛剛的反應,明顯是連名字都沒聽過,而且連什麽是箜篌都不知道。”

“還有一種可能……”徐樂樂忽然柯南附體,張開食指和拇指比在下巴處,“她,有雙重人格!”

“拉倒吧你!”許歡歡使勁推了他一下,“電影看多啦?”

“其實,你要真的好奇,也簡單,直接去問小莊先生不就得了。”樂樂同學難得智商在線。

“對哦!”

回到寢室,許歡歡見田姝正對著手機傻笑,不由得揶揄道:“你這是在花癡爸爸,還是兒子呀?”

田姝用手指輕撫著手機屏幕,一臉癡漢:“是瑾瑾啊!哎呀,自從看見他微博上發的那段背誦《上林賦》的視頻,我就上頭了!上頭了!哎,歡歡,你下次去見他的時候,旁敲側擊地問一問,他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

“他喜歡小仙女。長發飄飄,有古典氣質,還會古典樂器的那種。”許歡歡不假思索,馬上給出了答案。

田姝抬起頭,一雙杏眼亮得跟燈泡似的。接著,她又一臉嬌羞地扯著寬大的漢服袖子羞答答遮住半邊臉:“古典氣質……我剛好就是這個類型啊!”

許歡歡瞥了她一眼,有點哭笑不得:“你啊,就別惦記了。人家小莊先生應該是有女朋友了。是個箜篌演奏家,特別美,特別仙,跟仙女下凡一樣。昨天我看見兩個人走在一起,那畫麵簡直就跟仙俠片似的,真是神仙眷屬啊!”

“啊?兒子居然名花有主了?那……那我還是惦記爸爸吧!反正,我們家舟舟一直是單身。”

許歡歡眨眨眼,一臉疑惑地問:“那小莊先生的媽媽呢?”

田姝幽幽歎了口氣:“莊舟的妻子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們夫妻的感情特別好。莊舟寫了很多悼念亡妻的詩詞。而這麽多年,他不但沒有續弦,甚至身邊連個知近的女性都沒有。唉,多麽癡情又專一的男人啊!”

許歡歡默默低下頭,腦海中浮現了那個霽月清風般的身影,心中竟隱隱作痛——二十多年前的莊懷瑾,應該隻是個孩子。那麽小就沒了母親,真可憐……

(三)

第二天上午,許歡歡撥通了莊懷瑾給她的那個手機號,非常客氣地打著招呼:“俞師傅,您好!我是《中國好詩詞》的編導許歡歡。我要去小莊先生家跟他接洽節目的錄製事宜。麻煩您到傳媒大學來接我一下吧。”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幾秒後,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好,二十分鍾後到校門口。”

放下電話,許歡歡有點疑惑。她本以為司機應該是個中年油膩大叔,可這個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待看見司機師傅本尊後,許歡歡徹底承認判斷失誤了。原來,這個“俞師傅”就是那天她在四合院門口遇到的年輕男子。

許歡歡坐上車子的後座,笑嘻嘻看著俞子羨的後腦勺:“小哥哥,沒想到,你就是俞師傅啊!哈哈,一開始我還以為小莊先生的司機是個大叔呢!”

俞子羨轉過臉,眼睛瞪溜圓:“你說什麽?小莊先生的司機?”

許歡歡一怔,舌頭有些打結:“是……是啊!小莊先生告訴我的……”

“嘿,這個莊懷瑾!”俞子羨轉過身,使勁拍了一下方向盤,“我好歹也是‘瑾瑜文化’的CEO,怎麽倒成了他的司機了?還……還‘俞師傅’?”

“不是……‘俞師傅’不是小莊先生說的,是……是我自己想的……一般,不都這麽稱呼司機嗎?”

許歡歡倒實誠,還替莊懷瑾開解了一下。

俞子羨揚起臉,對著後視鏡裏的許歡歡輕笑道:“小朋友,友情提示,你那個小莊先生可絕非善類。別看他長得豐神如玉的,可整起人來,就是惡魔附體。我們公司的員工,被他捉弄了個遍。一開始,那些女員工垂涎他的美色,還都特別期待他去公司。可後來,一聽說他要來,人都跑沒影兒了。”

小莊先生喜歡捉弄人?許歡歡撓撓頭,忽然耳畔一陣溫熱,似又聽見那個清亮悅耳的聲音——“說謊,是會倒黴的……”

“啊!我好像也被他捉弄了!”許歡歡驚呼,“可是……我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俞子羨對著後視鏡搖頭歎息:“唉,‘成年人’,就你這個智商,還是‘珍愛生命,遠離小莊’吧!”

許歡歡皺著眉,嘟起嘴,回想著跟莊懷瑾相處的細節。

“其實,被捉弄一下也沒什麽,畢竟吃到了美食啊!”

是的,吃貨是不配擁有尊嚴的。

“喲,他做東西給你吃了呀?那你可真是有口福了。”俞子羨感慨道,“他把公司裏一攤子的事都推給我,然後自己在家潛心研究各種吃食。別說,做得還真是色香味俱全。我都勸他,別開什麽文化傳媒公司了,幹脆開飯店得了。”

“哈哈哈哈……”許歡歡笑得前仰後合,“他可以開個‘紅樓夢’主題餐廳,主打上次給我吃的那三道菜。”

“等下!”俞子羨再次扭回頭,“他上次給你吃什麽了?”

許歡歡眨眨眼,回想道:“就都是《紅樓夢》裏的,有什麽鵝掌鴨舌頭……還有個羹,哎呀,具體的名字我記不得了。對了,還有劉姥姥吃的茄鯗!”

“什麽?”俞子羨瞪大眼睛嚷道,“那茄鯗,他可是答應做給我吃的,怎麽就給你吃了?”

“啊?我……我不知道哇……”

“不行,我得問問他!”

說完,俞子羨一腳油門,絕塵而去。許歡歡望著他的後腦勺,樂了——原來也是個吃貨。

俞子羨到莊家的四合院,跟進自己家一樣,推門就往裏走。剛進院子,他就大喊:“莊懷瑾,聽說你拿我的茄鯗招待別人了,出來給我個解釋!”

許歡歡抿唇偷笑——這“俞師傅”怎麽跟被人搶了糖果的小孩兒一樣。

不一會兒,莊懷瑾便搖著扇子從東邊的屋子裏走出來了。他穿了一件淺灰色的棉麻上衣、白色棉麻褲子。衣服的材質倒是很清涼透氣,隻是領口的紐襻依舊扣得嚴絲合縫,透著幾分禁欲的味道。

麵對俞子羨的興師問罪,莊懷瑾很是淡定。他淡然一笑道:“你急什麽?那天吃的是試驗品,最後的成品自然是留給你的。食物有相生相克之論,我用了那麽多的輔料,還不確定會不會相克,總得有人試試有沒有毒啊……”

說著,他繞到許歡歡麵前,彎腰逼近她的臉,目光中帶著幾分檢驗的意味。接著,他又伸手在許歡歡頭頂拍了兩下,然後滿意地點點頭:“嗯,還活著,應該沒什麽問題了……”

許歡歡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回想起那天的情形——自己一頓猛吃,而這位小莊先生似乎沒動過筷子……

“你……你太過分了……竟然拿我當小白鼠!”許歡歡一手捂著胃,一手指著莊懷瑾。

“哈哈哈哈……”俞子羨笑彎了腰,“小白鼠倒不至於,頂多是替皇上試菜的小太監吧,哈哈哈哈……”

許歡歡看著一臉無辜的莊懷瑾,漸漸懂得“珍愛生命,遠離小莊”的含義了。

不過整人歸整人,開始談正事時,小莊先生還是挺配合的。而俞子羨也在一旁時不時逗兩句,氣氛也挺和諧的。

從二人的交談中,許歡歡分析出了一些信息。俞子羨應該是莊懷瑾的發小兼大學同學,修曆史的。莊懷瑾大學畢業後,利用父親的資源開了家文化傳媒公司,側重點在古典文學。俞子羨負責公司的具體業務。而莊懷瑾隻把控大方向,樂得清閑自在,連公司都很少去。

“好了,既然小莊先生對這一期節目沒什麽疑問,那我也告辭了!”

對完流程,許歡歡站起身,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誰知莊懷瑾竟笑著挽留:“都到晌午了,就留下來一起吃個便飯吧!”

許歡歡趕緊擺手:“不要!我可不給你們當小白鼠了!”

莊懷瑾搖著扇子,抿唇輕笑:“剛剛我是逗你玩呢!食物的相生相克,我還是懂得的,自然不會把相克的東西放在一起。你吃過之後,身體不是也沒什麽異樣嗎?”

許歡歡瞥了一眼俞子羨,發現他一副憋著笑要憋出內傷的表情。

“所以說……我又被小莊先生給耍了?”許歡歡咬牙切齒。

俞子羨安慰地拍了拍許歡歡的肩膀:“小同學,你這真不算什麽。咱小莊先生也就用了三成功力吧,哈哈哈哈……”說完,他又自顧自笑了起來。

許歡歡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忽然眼珠轉了轉,笑了:“小莊先生,實不相瞞,昨天呢,我又見到你女朋友了。而且,我弟弟還加入了她的搖滾樂隊。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麵的。如果你再欺負我,那我就去你女朋友那兒告狀!”

一番威脅卻讓兩個男子麵麵相覷。

“女朋友?”俞子羨指了指竹林,又指了指那隻五彩斑斕的大鸚鵡,“宋朝有個‘梅妻鶴子’的林逋,而你的小莊先生呢,差不多是‘竹妻鸚子’了。母胎單身,哪裏來的什麽女朋友?”

“就是那個彈箜篌的小姐姐呀!”

俞子羨啼笑皆非地看向莊懷瑾:“她說的是小瑜?”

莊懷瑾無奈地笑道:“是她。前幾天被老莊逼著也去電視台錄節目了。”

俞子羨又轉向許歡歡,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小朋友,你錯點鴛鴦譜了,那個彈箜篌的小姐姐是我的……”

“什麽是你的?”沒等說完,莊懷瑾就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頭,“你是‘襄王有夢’,可人家是‘神女無心’啊。再說,我這當哥哥的也沒點頭。”

許歡歡撓撓頭,試探著問:“那個神仙小姐姐,是小莊先生的妹妹?”

莊懷瑾把折扇一開,邊搖邊慢條斯理道:“《楚辭·九章·懷沙》裏有‘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瑾’和‘瑜’都是美玉的意思。而“懷瑾握瑜”則比喻具有高潔的品質。你隻看我倆的名字,就應該猜到是親兄妹啊,怎麽可能是情侶?”

“算我沒文化行了吧?”許歡歡翻了個白眼,“可你明明姓‘莊’,她明明姓‘秦’,誰能想到是親兄妹啊!”

莊懷瑾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微微頷首道:“為了紀念我們故去的母親,我父親便讓她隨了母姓……”

“哦哦,是這樣啊……”

許歡歡盯著莊懷瑾的臉,忽然心中又隱隱作痛——差點忘了,他是個從小就沒了娘的可憐小孩兒啊!那頑皮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

哎?她忽然發現,自己明明是“受害者”,怎麽還總給他找理由呢?

“對了,你剛剛說什麽搖滾樂隊,是怎麽回事?”

莊懷瑾沒有給許歡歡太長時間去同情他的身世,許歡歡便將昨天在Live House遇見疑似秦握瑜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莊懷瑾眉間籠起疑雲:“你確定看見的是同一個人?”

許歡歡使勁點頭:“肯定是!那個小姐姐長相那麽出眾,我怎麽可能看錯?而且,她戴的那串骷髏項鏈,是一模一樣的。”

“這就奇怪了。”莊懷瑾輕輕搖著頭,“小瑜從小就隻對古典樂器感興趣。她……她怎麽可能去搞什麽搖滾樂隊?哎,子羨,你聽說過嗎?”

俞子羨先是一怔,接著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你這親哥哥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搞不好……這小孩兒眼神不好,看差了!”

“你眼神才不好呢!”許歡歡一指俞子羨,“我兩隻眼睛視力都是1.5!我連你鼻子上的黑頭都看得一清二楚!”

“噗……”莊懷瑾被她給逗笑了,又想了想說,“小瑜這孩子,從小就心事重。如果我直接去問,怕是會惹她不高興。不然這樣吧,歡歡,你弟弟如果再去那個搖滾樂隊,麻煩給子羨打個電話。我們一起去看看。”

“那你得答應,以後不準再耍我了!”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