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春風化雪
鄭靈犀其實早就餓了，她磨磨蹭蹭地爬起來洗漱，邵天冬就借用她家的廚房給她做早飯。
鄭靈犀咬著牙刷走到廚房門口看他的背影，他已經不再是少年，被圍裙包裹的腰身窄瘦有力。她內心無比幸福，原來這小說裏的標準橋段她也有得到的一天。
她家冰箱裏食材簡單，邵天冬用麵糊和雞蛋做了幾個雞蛋餅，裏頭卷著黃豆醬和生菜、火腿，鄭靈犀塞了滿嘴，一邊吃一邊不斷“嗯嗯”點頭。
邵天冬吃完了以後就托腮看著她的臉，特別滿足的樣子。偶然一瞬，他忽然萌生了想要這一刻永遠不結束的念頭。
鄭靈犀吃飽了，摸著滾圓的肚子抬頭，對上邵天冬眨也不眨的目光。
“你怎麽傻乎乎的？”
邵天冬看她站起來收拾碗筷，臉蛋粉粉嫩嫩的。備受關愛的女人格外美麗，容光煥發像顆水蜜桃。他從後麵摟住她的腰，胸口緊貼著她的背。
“你開心嗎？”他忽然問。
鄭靈犀莫名其妙：“開心啊。”
他低了低頭，下巴擱在她肩上：“你放心，我一定會抓住X的。”
鄭靈犀洗碗筷的動作頓了頓，偏頭問：“你是不是查出來什麽了？”
“嗯，一點線索而已，還沒有證據。”邵天冬說，“所以我要製造證據。”
鄭靈犀皺了皺眉，她還想問什麽，他已經欺身上來吻住了她。
邵天冬離開她家的時候還是上午，鄭靈犀聽趙成說他沒回雷盾，就和秦總請了一天假打算去找孫榮問問情況。
總覺得他們幾個在神神秘秘做點什麽事，但是她不知道，這讓人心裏空落落的，她不放心。
她有孫榮的微信，小夥子心眼少，三言兩語讓她騙到了地址。
“你們竟然還有個工作室？”
“噢，是冬哥租的一間棋牌活動室，被我們征用了。平時大家下班了就都過來聚一聚。”孫榮道。
鄭靈犀轉了轉眼珠子：“他落了點東西在我家，他剛走，我正好也要出去，順道給他帶過去吧，你告訴我下地址。”
“好的，就在××路南頭，門口掛著個棋牌室牌子的。”
二十分鍾以後，鄭靈犀站在老街的舊樓底下，看著那個掛名“阿香棋牌室”的窗口探出孫榮的腦瓜，不斷朝她揮著手。
“為什麽要租這樣一個地方？”鄭靈犀一邊爬樓梯一邊還要注意不踩到樓道裏的廢品，“為什麽不去寫字樓租一間，這裏特別便宜嗎？”
孫榮替她打開長滿鏽跡的鐵門：“不是啦，冬哥說這地方沒有監控，而且老街的各項設備受電腦控製得少，相對寫字樓比較安全。”
屋裏沒人，大白天的也光線昏暗，角落裏堆著幾張破舊的麻將桌，靠門邊有張沙發和茶幾，上麵零散放著些吃剩的泡麵碗和外賣盒，客廳正中央有幾台發著光的電腦，其餘就什麽家具也沒有了。
“冬哥落了什麽東西？”孫榮這才想起來正事。
鄭靈犀隨手拿出個袋子放在沙發上：“皮帶。”
孫榮：“？？？”
鄭靈犀無暇顧及其他，因為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她走到電腦桌前，三麵巨大的顯示屏上此刻正是一個大大的黑桃標誌。
“你們在追蹤X？”她猛地回頭問孫榮。
後者剛才還紅著臉呢，這會兒忽然傻了：“冬哥沒告訴你啊？”
“你們做什麽了，快說。”鄭靈犀迫近一步，“還是說正準備做什麽？”
孫榮有點猶豫，吞吞吐吐：“其實我們就是在四處查找X留下的蛛絲馬跡，從他在校園作案就開始分離線索，再從近幾年計算機學院的老師和學生裏找合適的人選……”
“你們找到他了？”鄭靈犀的聲音陡然高亢。
孫榮連忙擺手：“沒有沒有，隻是嫌疑人而已，我們目前沒有證據，他很狡猾。”
鄭靈犀一點好臉也沒有了，她盯著孫榮：“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後者已經跌坐在沙發上了：“小嫂子，你別逼我了，被冬哥知道會打死我的。”
“那你怎麽知道自己不說現在就不會被打死了。”她捏了捏拳頭，“最近沒人對練了有點手癢……”
孫榮快要哭了，他是知道鄭靈犀的身手的：“我說，我都說。這個人叫任同濟，是我們同校高三屆的計算機學院學生，之所以他的信息那麽難找，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正常畢業，是肄業生。”
電腦屏幕上出現一張證件照，深凹的雙眼，消瘦的臉頰，一副厚厚的眼鏡，淩亂的頭發並著點點胡楂和青春痘，實在是太普通了。
鄭靈犀忽然覺得有點眼熟，這男人她好像在哪裏見過。
“要說他的期中期末成績，都屬於偏科特別嚴重的類型，計算機專業課可以接近滿分，但是馬哲和思想品德從來沒有及格過。檔案顯示他在大二那年替學校參加了華夏杯全國大學生計算機競賽拿了三等獎，所以說IT天賦是不錯的。我插句嘴，這個比賽天冬大二的時候也參加過，還拿了個第一名。”
鄭靈犀麵不改色：“說重點。”
“重點就是這個任同濟在校期間如果隻是偏科、孤僻還好說，但他有被處分的記錄，你猜是因為什麽？”孫榮自己都被惡心到了，“這渣渣竟然猥褻女生！偷內衣不說，還在女廁所門口裝攝像頭偷拍，情節十分惡劣！”
鄭靈犀瞬間就認定這人就是胡尊案的幫凶了。
“然後呢，他人在哪兒？”
“這些都是猜測，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X就是任同濟，他在大四肄業之後就失蹤了一樣，什麽信息也找不到，沒有工作記錄，沒有遷移記錄，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鄭靈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孫榮討好地看著她：“小嫂子，你千萬別和冬哥說是我告訴你的，不然我一定吃不了兜著走，他說了這些都得保密。”
鄭靈犀憐憫地看著這位小弟：“我保證。”
“嘿嘿，謝謝小嫂子。”
鄭靈犀看孫榮自覺地拿起掃把準備打掃衛生，又問：“所以呢，你們接下來打算幹什麽，怎樣才能抓到他的把柄？”
“就和炸彈似的，”孫榮說，“點燃導火索，把他引爆。”
鄭靈犀感覺大腦裏像是掠過了什麽信息，但她沒有抓住。
再次找到邵天冬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班之後，雷盾公司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鄭靈犀因為輪班到布防，所以留得比較晚。
她打著手電筒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巡視，就是這個時候她在技術部的盡頭發現了邵天冬。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襯衣，雙手放在扶手上，袖口挽起到手肘，坐在一張電腦桌後麵，仰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窗縫灌進來的風將他微長的黑發吹得輕動，他整個人舒展開一動不動，看起來就好像是睡著了。
他一直沒有發現鄭靈犀，直到她走到他的身邊。
邵天冬掀起眼皮，眼裏有明顯的紅血絲，他又馬上閉了閉眼，朝她露出一個笑來。
“你怎麽還沒下班？”鄭靈犀率先問。
“搞IT的加班不是很正常嗎。”邵天冬拍了拍自己的腿，“坐過來，我想看看你。”
鄭靈犀沒坐到他腿上，她走近了點，一指頭戳在他額頭上：“我是怕你年紀輕輕就禿了，我可不要一個地中海當我男人。”
邵天冬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禿不了。”
鄭靈犀虎著臉瞪他：“你這兩天去哪兒了，我都找不到你人。說，是不是外麵有小老婆了？”
邵天冬靜靜盯了她兩秒，忽然說：“你知道了，孫榮告訴你的。”
鄭靈犀愣了下，然後幹脆皺起眉頭瞪著他：“我知道什麽了？我什麽也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語氣，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先反問我了，邵天冬，你能耐了是不是！”
她還沒說完，猛然被人一把捂住嘴拉進了懷裏。
邵天冬抱著她的腰，歎了口氣，驀然間意識到隱瞞鄭靈犀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吵不過她，永遠也鬥不過她。
他漫不經心地一樂，也不知道是無奈了還是想開了。
“你笑什麽？X那樣危險的人物，你想和他單打獨鬥嗎，你是蜘蛛俠嗎？”鄭靈犀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大聲道，“他都打算殺人了！”
邵天冬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任由她把自己的領子揉成廢紙團。
“我沒有單打獨鬥，我身邊不是有你嗎？靈犀教主，文成德武，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這關頭了他還開得出玩笑來，好像他們談論的話題不是什麽危害社會的大慣犯，而是要和某個小痞子打一場必勝的架似的。
邵天冬語焉不詳，鄭靈犀掐著他的脖子逼問了好久才算套出來一句話。
“明天就告訴你好不好？”他露出一個疲憊的笑，“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睡覺了，現在好累啊。”
鄭靈犀立刻從他腿上彈起來：“那你吃東西了沒有？”
“一瓶礦泉水，半塊麵包算不算？”邵天冬蔫巴巴的，故意裝得很虛弱的模樣，鄭靈犀果然上當了。
“走啊，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快起來快起來。”鄭靈犀拽著他一條胳膊。他就幹脆整個人都癱在她身上，沒骨頭似的：“去你家做飯？”
“我家沒存糧了，這個點菜場早就不開門了。”鄭靈犀半拖半拽地把他帶出公司，兩人就蹲在附近一條老街的大排檔裏吃東西。
路燈底下投射一片昏黃燈光，偶爾有汽車開過，發出研磨塵土的聲音。大鐵鍋翻炒出油辣子的香味，兩人對著盆大盤雞風卷殘雲，鄭靈犀還是頭一次看他這麽接地氣的模樣。
“好吃嗎？”
“好吃。”邵天冬點點頭。
“我說真的，你們到底打算怎麽把他引出來？”鄭靈犀忽然想起來什麽，“要不要我臥底……”
“你想都別想。”他涼涼地看著她。
鄭靈犀愣了愣，把話重新咽回肚子裏。過了一會兒，大排檔攤上隻剩他們兩人，老板靠著板凳打了個哈欠。
鄭靈犀問：“你真的有把握嗎，這不是一件小事。”
“放心，”邵天冬吃飽了，放下筷子，神情都是滿足，“他不會再贏了。”
“你保證。”
“當然。”
鄭靈犀悄悄努嘴，她最喜歡看他漫不經心做決定，比他說情話時更**，舉手投足間的自信全化成了風月。
第二天早上九點，秦繼楠召集了全公司各個部門的中層以上幹部，在大會議室召開了一場表彰大會。
秦總今天穿了件紫紅色的西裝，配了條豹紋的領帶，邵天冬也是西裝革履出場，帥得鄭靈犀目眩神迷，對比之下，就算秦總穿成個葡萄也擋不住身邊邵天冬半分的風華正茂。
“這位同事想必大家都認識了，正是最近新入職我們技術部的骨幹，邵天冬同誌。”秦繼楠指示了一下，他的助理立刻切換屏幕，投屏上出現了一個雷盾的標誌。
“在小邵和技術部同誌們的不懈努力下，我司終於成功升級五代防火牆，今天正式命名為雷盾5.0，並且將在明天正式上線發布！大家鼓掌！”
如雷的掌聲中，鄭靈犀左右環顧一圈，看到技術部的人熱淚盈眶，其他人都和她一樣，興奮中帶點驚愕。
“天哪，他才來了兩周啊，兩周！”趙成一邊鼓掌一邊悄悄和她說，“他到底有幾條胳膊，這才來了多久，竟然把老田一直久攻不下的4.0係統給升級了，腦子是機器人吧？”
趙成一臉落寞地補充道：“完了，今年年會的貢獻標兵肯定是他了，我還想爭一爭拿個500塊獎金呢。”
鄭靈犀眯著眼睛看他：“出息。”
秦總給了邵天冬一個小小的獎章，兩人親切握手。接下來一個多小時都是秦總和田部長在講解雷盾5.0的優勢，在他們解說的過程中，邵天冬一直在旁邊站著，好像在等待某個訊息。
其實最後勁爆的消息隻有一個，似乎是秦總不小心泄露的。
“我知道最近大家被新興黑客X搞得神經兮兮，但是大家放心，有了我們雷盾5.0的防火牆，X就算變成XL、XXL，我們也絕對安全。”
這句話說完，台下有幾個人應聲笑了。
在眾人的讚許聲中，鄭靈犀看向牆上投屏，雷盾5.0的標誌是3D的，正在不斷旋轉。
周圍很熱鬧，她的心很靜。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邵天冬想做什麽，他把自己和雷盾都變成了誘餌，引著潛藏在水下的食人魚來吃。想來秦總也是極具野心，竟然願意將整個公司的未來都交到他手上。
那邵天冬呢，他肩膀上壓著多大的責任？
鄭靈犀有時會覺得這世界就像是個戰場，每個人都在其中掙紮，有人戰死了，有人被俘獲，有人在奔逃，有人還在努力抗擊。
她做不到他那樣的，能在麵不改色的情況下計劃驚天動地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是他計算下的數據流，平穩而洶湧，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雷盾作為本市最出名的網絡安全保衛公司，在眾多安保公司倒台的這個風口浪尖推出雷盾5.0防火係統，簡直就是收獲了全社會的矚目，頗有點逆境下出英雄的感覺。
任同濟正享受著被全市人民所恐懼，為自己越來越響的名氣暗暗自喜的時候，雷盾的發布會落入了他的耳裏，宛如驚雷炸響，也更像是拔起戰旗向他進攻的標誌。
任同濟憎恨邵天冬，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但他不得不承認，邵天冬確實是他遇見過的，最有價值的競爭對手。和胡尊之流不同，邵天冬年輕、帥氣、計算機天賦高超，生來就是陽光照耀的孩子，自打邵天冬出現，公眾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任同濟總會不間斷做一些噩夢，要麽夢到那個化裝舞會被兩人羞辱，要麽夢到邵天冬破解他的黑桃病毒，不管哪一個，他醒來時都會一身冷汗、渾身戰栗。
“雷盾5.0？”他盯著播放著雷盾宣發廣告的視頻網頁冷笑，“你們哪兒來的信心覺得可以戰勝我？”他的手緊緊握著鼠標，塑料殼子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隔著厚厚的窗簾，傳來下雨的聲音，任同濟彎著腰站起來，撩開簾子看了一眼，他走到冰箱前，在一堆東西裏翻翻找找，找出來一瓶可樂，腳邊堆了無數的包裝袋和空瓶。
仰頭灌下去半瓶可樂，任同濟抹了把嘴唇，病態地想，就當是個新遊戲吧，總要有人第一個通關的。
在漆黑不開燈的房間，他麵對著三麵屏電腦，開始專心編寫程序，因為臉色過於陰沉，電腦的藍光投在臉上，像個孤魂野鬼一樣。
發布會當天下午，市裏各個主流媒體、花邊小報都打電話來雷盾想要采訪，外聯部忙得焦頭爛額，邵天冬這個重點采訪對象卻閉門不出。鄭靈犀忙著組織保鏢們維持秩序，護送“雷盾5.0”的芯片和技術部的人員去各個客戶公司安裝調試，無暇顧及他人在哪兒。
其間兩人隻在晚飯時間通了電話，聊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鄭靈犀用手揉著保鏢部窗台上唯一一盆綠植的葉子，說道：“你知不知道你成名人了，樓下幾十個記者好幾個小時不走就等著見你一麵呢。”
“那你呢，你想不想見我？”
“我想見你是不是還得預約呀。”鄭靈犀故意說，“畢竟你現在成大忙人了，除了秦總沒人能進你辦公室，成哥和敦敦都給你當貼身保鏢了。”
她話裏酸溜溜的，自己都聽出來有多嬌嗔。
果不其然，邵天冬笑起來，他的笑聲透過手機變得悶悶的：“你什麽時候來見我都不用排隊，我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
鄭靈犀手一抖，成功薅下一片葉子。
有了雷盾公司打頭陣，其餘被X黑了老窩的網絡安防公司也逐漸恢複生機，一個個“死灰複燃”，花大力氣修複漏洞，突破計算的局限，頗有點聯手抗擊的意思。
這段時間IT月刊天天都是哪家公司重新研發防火牆，哪家公司重新投入係統運行的新聞，鄭靈犀看得都快疲勞了。
這會兒她正在體育器材上鍛煉，一手一個啞鈴輕輕鬆鬆上下舞動，趙成風風火火從門口跑過來。
“靈犀，有人來找你！”
“誰啊？”鄭靈犀狐疑。
“邵天冬的爸爸！”
啞鈴差點砸在鄭靈犀腳上，她匆忙擦了把汗衝出鍛煉室，就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坐在待客的長椅上，張敦敦在旁邊點頭哈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男人手邊放了一杯熱茶，但是沒喝。
鄭靈犀放緩腳步慢慢走過去，邵國強沒有穿警服，隻穿了件白色半舊不新的POLO衫，看起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叔，隻不過腰板筆直、身材硬朗。
看到她走近，邵國強站起身，他平時看起來也不喜歡笑，板硬的一張臉。他開口：“你就是鄭小姐吧，初次見麵，久仰大名了。”
鄭靈犀條件反射性地立正站好：“邵局您好！”
“叫我邵叔叔就行了。”邵國強有點別扭，不知道如何開口似的，“第一次見麵，沒帶什麽東西，這是孩子他媽媽硬叫我拿來給你們的，你收下。”
鄭靈犀看著他遞過來的一個食盒，用花布包著，觸手溫熱。
“謝謝，我會轉交給他的。”
邵國強點點頭，不知道再說什麽了。他看到辦公室裏成片的電腦，和樓道裏忙碌奔波的人們，忽然說：“辛苦了。”
鄭靈犀愣了愣，搖搖頭。
再回神的時候，叱吒風雲一生的邵局已經往大門口走去了，從背後看，明明隻是個中年老人而已。
鄭靈犀把食盒給邵天冬送去了，他沒說什麽，打開以後，裏頭是兩份小菜，一碗牙簽牛肉、一碗麻婆豆腐。
最底下還有一個紅布包，他拿出來遞給她：“這是給你的。”說著就低頭慢慢開始吃菜了。
鄭靈犀很奇怪他是怎麽知道的，但她還是打開了。
紅布包裏是一個手鐲，老玉質地的，成色溫潤，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鄭靈犀拿著隻覺得觸手滾燙，整個人又開始犯癡犯傻。
“這是我奶奶的陪嫁，我爸媽把它給你了。”邵天冬吃完了，拿著手鐲給她戴上，笑容促狹，“你可要好好待我。”
任同濟最後反擊的那天，邵天冬不在雷盾。
時間太湊巧了，或者說是任同濟故意安排的。那天雷盾終於接受了媒體邀請，邵天冬作為代表去電視台拍攝采訪，那是一個本地新聞頻道，占得時長也很短，不過就是IT版塊的二十分鍾而已。
鄭靈犀原本想陪著他一起去的，隻是前一天晚上他留在她家，兩人睡得太晚了，她早上渾身酸痛沒起得來。
“放心吧，我會在晚上六點前回來陪你吃晚飯的。”
他臨走前親了親她的額頭，她迷迷糊糊中還有點奇怪他怎麽能這麽肯定的。
事情發生的時候是中午十二點整，鄭靈犀正和保鏢部的人一起在食堂排隊，牆麵的大電視上正在直播午間新聞，妝容明豔的女主持人一直在笑，她身邊坐著穿著黑色西服的邵天冬，年輕而穩重，透過鏡頭帥得人神共憤。
食堂裏一眾人都沒心思吃飯了，一個個都對著電視發傻。鄭靈犀咬著勺子看得正起勁的時候，忽然電視屏幕出現一絲絲紋路，然後攝影棚裏忽然聲音雜亂了起來，他們聽見導播在叫喊“切斷直播”“卡卡卡”。
然後屏幕閃了幾下，突然黑了，幾秒鍾以後畫麵上出現了廣告，顯然是直播中途被強製暫停了。
鄭靈犀猛地站了起來，手裏勺子掉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靈犀，你去哪兒？”趙成在後麵追問，回答他的是鄭靈犀飛奔離去的背影。
而此時的廣播電台大廈已經亂成一團，八部電梯全部停運，有至少幾十人被滯留在半空。恐慌逐漸在人群中蔓延，原因除了未知的危險之外，還因為這幢大廈是本市最高的標誌性建築之一，一共有三十六層，站在窗邊可以看到鳥兒在身邊飛過。
消防車很快來了，但普通消防車隻能升到二十五米左右，而大樓的牆壁是鋼化玻璃的，既沒有站腳的地方也沒有著力點，十分光滑。
“你、你不是很厲害的計算機高手嗎，快想想辦法啊！”一個工作人員朝著邵天冬聲嘶力竭道。
而邵天冬隻是低頭看了看手機，然後回答：“解除所有防禦設備，關閉係統電源。”
“你說什麽？”廣播電台技術科的人直接傻了，“這怎麽可以？這和向黑客投降有什麽區別！你知不知道我們係統裏保存著多少機密文件！”
此時邵天冬已經在一台電腦前坐下了，屏幕的藍光照亮他的臉，他麵色沉靜：“照我說的做。”
見他如此成竹在胸的樣子，幾個工作人員互相看了兩眼，還是負責人出來一拍桌子：“照他說的做，不然你們還有別的方法嗎？”
大廈樓下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群眾，消防車、警車和救護車把挺大的停車場堵得水泄不通。
看著不斷跑來跑去的人，兩個工作人員趁亂走樓梯到了一樓，躲在大廳裏議論。
“誰知道那電梯還能撐多久？”
“前不久那個商場的電梯墜毀，傷了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又來……這個黑客是不是有病啊？”
“是啊，趕緊把他解決掉啊。”
他們小聲埋怨的時候，一陣風猛地吹過，兩人驚愕抬頭，就見一個女人撞開大門飛身跑了進來。她身姿矯健，像黑色的雨燕一樣，瞬間躍過閘機，一溜煙竄進了樓道。
“剛才是不是有個女人跑進去了？”
“好像是，太快了沒看清。”
鄭靈犀在闖進大廈的時候就給邵天冬打了電話，響了不到一秒就被接通。
“不要上來。”
鄭靈犀腳步猛地刹住，她此刻正停在二三樓的樓梯上。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邵天冬停頓半秒鍾，歎了口氣：“你不要上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鄭靈犀愣了下，不過一瞬間她就做了決定，她要相信他。
邵天冬掛斷電話，打開藍牙耳機，雙手在鍵盤上瘋狂輸入，指下流淌出一串一串的字符代碼：“孫榮、吳龍，你們那邊現在什麽情況？”
藍牙耳機裏兩人的聲音傳過來，孫榮難掩激動：“冬哥你神了啊，真的和你預料的一樣，X上鉤了！他現在完全瘋了，根本顧不著自己的尾巴。”
邵天冬看著黑桃病毒像反應鏈一樣迅速侵占廣播電台的每一個角落，宛如沒頭沒腦的蒼蠅。
藍牙耳機裏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聲音，雷盾技術部田部長的聲音慢悠悠的，帶點嘲諷：“想來X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企業內部係統，比占據一個學校和商場更有成就感吧，他現在一定和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
技術部的人被老田逗笑了，邵天冬從耳機裏聽到他們的笑聲，自己也勾了勾嘴角。
看著黑桃病毒逐漸擴散、深入，卻沒有再變形，他淡淡道：“大家準備好，要收網了。”
而另一邊，鄭靈犀直接報警了，她帶著便裝警察們前往邵天冬標記的地址，到了地方以後有點出乎意料，這裏是一片很祥和的居民小區，除了幾個在樹蔭下打牌的大爺之外沒有旁人閑逛，然而三四輛警車吸引了小區裏眾人的目光。
警察們比了個手勢，開始無聲潛入，鄭靈犀跟在後麵，隻感覺心頭突突直跳。
“同誌，你們是要抓壞人嗎？”一個中年阿姨湊過來。
“阿姨，你有什麽線索嗎？”一個小警察問道。
阿姨擺擺手：“我就是覺得奇怪，我隔壁鄰居啊，十天半個月不出門，屋裏的垃圾堆不下了才一口氣都扔出來，我從來沒見過人……警察同誌，他該不會在裏麵搞什麽違法活動吧？”
這個時候邵天冬的電話又打來了，他的聲音沉靜而富有自信：“我這邊搞定了，你那兒怎麽樣？”
鄭靈犀說：“我已經到地方了，可是他不會逃走嗎？”
話音剛落，鄭靈犀眼睜睜看著警察們跟著阿姨的指引，撞開了可疑人的家門，然後從裏麵揪出一個頭發淩亂的消瘦男人。
“啊……”她張了張嘴，而聽筒裏邵天冬笑了笑。
“他逃不掉的。”
任同濟死也想不到，邵天冬和雷盾會給自己布一個局，他們將計就計，利用廣播電視台當誘餌做了一個陷阱，主動讓黑桃病毒侵入，然後在他放鬆警惕的時候，瞬間堵上出路，把他困住。
然後一點一點破譯，一步一步耗死。
“名字，年齡，戶籍！”一位警察給任同濟戴上了手銬，把他按在地上。
任同濟太久沒見到太陽了，刺眼的光線讓他眯起了眼，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失敗的憤怒，根本聽不見別人說話。
“我不可能輸的，我怎麽可能輸！你們放開我！”他啞著嗓子大吼著。
“叫什麽名字，快說！”警察讓他仰起頭，朝他瞳孔看了兩眼，“帶回去檢查一下看有沒有服用藥物，這人精神狀態有點問題……”
任同濟迷迷糊糊地被拖起來，他抬頭，看到麵前站著一個女人。
鄭靈犀兩手抱胸，冷冷地盯著他，目光比太陽光還刺眼。
嚴格意義上，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對視，可現在他隻能從她的眼裏看到鄙夷和不耐煩。
剛才被警察抓住都沒給任同濟帶來什麽心理負擔，此刻鄭靈犀這涼薄的一眼直接讓他崩潰了，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是你！是你來抓我，是你！你這個賤人，你背叛了我！”他大吼著，枯槁瘦弱的身體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掙開警察朝鄭靈犀奔了過來。
“抓住他！”警察們一擁而上。
眼看任同濟就要撞到鄭靈犀身上，鄭靈犀猛地側身避開，一把從兜裏掏出了什麽，朝著他的眼睛就是嗤嗤猛噴。
“啊啊啊！”任同濟大叫著在地上打滾，“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他的雙手被手銬束縛，因此就像條蟲一樣來回滾動。
一個警察疑惑地看了看鄭靈犀，鄭靈犀晃晃手裏鄭飛翼給她的小瓶子：“防狼噴霧而已，死不了人的。”
任同濟老實了，被帶回公安局。
經過一番調查，警察才發現，這個轟動全市的黑客X，竟然也是名校學子，頗有計算機天賦。
“他是三年前肄業的一個計算機係的學生。因為是肄業，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此後他就一直在家中啃老，去年他母親去世後，他就很少再出家門。”警察用旁觀者的語氣說著任同濟的故事。
鄭靈犀站在審訊室外頭冷眼看著。
“原來是個天才，然而這個天才卻選擇了自甘墮落。”身邊的張敦敦說道。
任同濟的眼鏡已經在打鬥中碎了，他滿頭汙垢衣衫陳舊，看著就有種令人不適的頹廢感。
“你們懂什麽！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師，他們都是社會的渣滓！所謂的三好學生更是虛偽的人！”任同濟一臉瘋狂，“不聘用我的雷盾是垃圾，那些雇主也全都是垃圾，是他們沒有眼光，是他們不會欣賞！”
鄭靈犀皺著眉，她和任同濟的目光對上，他緊盯著她：“還有邵天冬，他是我的手下敗將啊，你們忘了嗎？他明明是個沒有用處的廢物，憑什麽你們的目光都在他身上？那些愛慕虛榮的女人，那些隻會拍馬屁的學生，我要讓他們都後悔！”
他瘋狂的言論顯然讓在場的人都震驚了，一個警察壓著他的肩膀強迫他冷靜下來。
鄭靈犀冷笑一聲：“你這樣隻會把責任推卸到他人身上的才是垃圾。虧你的母親含辛茹苦養育你幾十年，全都浪費了。”
她說完，看也不看任同濟一眼，轉身離開了公安局。
鄭靈犀遠遠地看到一人站在馬路對麵，他垂首立於繁華的市區，身姿卻孤傲清冷，仿佛無人可以接近。
“喂。”她喊了一聲。
邵天冬應聲抬頭：“我說過六點前回來陪你吃晚飯的。”
那一刻，冰雪消融。
驚世大黑客X的落網，讓社會對計算機領域有了新的認知：原來網線後麵的手，可以控製目光所及的一切，編造虛偽的假象。
邵天冬破解黑桃病毒後，一度成為IT界的明星代言人，隻要他出現的活動，媒體的閃光燈就總是閃個不停。
他在雷盾公司的技術部實習了三個月，在導師的建議下回校攻讀研究生，學校裏的學生們跟打了興奮劑似的，隻要邵天冬出現的課堂，堂堂爆滿，誰都想和他一起進機房探討技術問題，但老師給他專門配備了電腦。
“冬哥，擼串去不？”孫榮也回校讀研了，他把眼睛從遊戲機上挪開，回頭問道。
邵天冬抱著書本站起身：“不去了，我去圖書館。”
孫榮看著邵天冬的背影，總覺得回來以後的邵天冬和以前不一樣了，怎麽說呢，似乎是一夜之間變成了真男人。
孫榮歎了口氣：“仿佛又回到了高考的時候……被天才支配的恐懼。”
又一年夏日，風吹綠草茵茵。
新入學的花季少女結伴行走，笑聲如同銀鈴般清脆，路過邵天冬身邊時，她們嬌笑著回頭，不住地觀望，再三流連。
而邵天冬仿佛沒看到似的，目光不偏不倚，擦肩而過時也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因為出色的容貌和天賦，媒體漸漸地想挖掘他更深的話題度，總喜歡采訪一些私人信息，但邵天冬對自己的隱私諱莫如深。
“你最近在網上的關注度很高，我想替眾多的女網友問一句題外話，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呢？”女記者把話筒遞到邵天冬麵前時，邵天冬有一秒鍾的呆滯。
“喜歡什麽樣的女生……”他默默重複了一遍，看著眼前殷切的記者和攝像機，心緒有點飄了。
邵天冬忽然想起來剛認識鄭靈犀不久的時候，他還擔心這個柔弱的小姑娘會被欺負，隻是後來，變成了擔心她把別人揍得太慘。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恍如春風化雪，女記者看呆了。
“我喜歡她模樣如玫瑰花，心腸如玉觀音，拳頭硬得像石頭，勇氣堅定似鋼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