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宇宙與維度

屋子裏的氣溫太低,兩人待了一會兒堅持不住,退出凍庫。

不知是凍的,還是被嚇到了,俞佳暗中發抖,警察道:“於老師有沒有說過為什麽?”

“沒有。”

“隻有當麵請教了。”警察點了一支煙,自言自語道。

話音未落,又是一輛警車停在門口,於秋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一同而來的,還有上港市局刑偵處處長王楚。

一行人走到凍庫門口,於秋子停住腳步道:“我怕冷,就不進去了,有什麽話咱們這裏說。”

三人並沒有在車上討論案情,直到此時,王楚才輕聲問道:“於老師,我們按您的要求,將屍體放入零下四十度的冷凍室裏急凍,結果屍體發生了異變,變成了金屬。”

“哦,說明我的推測是正確的。”於秋子輕描淡寫道。

王楚陪笑了兩聲道:“還請於老師指教。”

於秋子正了正眼鏡道:“道理很簡單,王海並非死於他殺,而是死於水銀中毒,他體內含有大量水銀,而水銀在零下四十度時會變為固態,不是屍體變成了金屬,而是體內的水銀凝固了。”

除了於秋子,其餘四人都被驚呆了,王楚道:“人體血肉不是麵粉,水銀即便在人體內凝結成形,也應該分離出來?”

“這個問題你問的非常專業。這件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咱們走一趟吧。”於是留下兩名警察處理王海屍體,另三人上車後駛回上港大學。

俞佳一路無語,而王楚則一路問個不停,他曾經學的是化工專業,對於水銀自不陌生。

三人隨後來到王海生前的居所,於秋子並沒有上樓,帶著二人去了地下停車場。

停車場不光有車位,梁柱交錯處,被修成了地下室,於秋子走到其中一處鎖著三把鎖的地下室前道:“早年王海家漏水,物業無法解決,就送了一間地下室給他使用,王警官,你能將門打開嗎?”

王楚並不知道王海還有一間地下室,這是新線索,他遲疑片刻道:“按規矩,應該通知警方。”

“你就是警察,有什麽問題?”

王楚被問的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道:“我無權處置重要線索。”

“你把門打開,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於秋子態度堅決。

在原則和破案之間,天平倒向了後者,王楚通知物業打開了地下室的門。

隻見不大的空間裏擺了一張方桌,桌上堆滿了一些瓶瓶罐罐,還有一口銀光閃閃的橢圓形小罐。

“王警官,你大學學的是化工專業,能根據桌上的設備,判斷出王海在做什麽實驗?”

“嗯……”王楚仔細觀察片刻,撓了撓頭道:“這裏麵大部分物品,都是常用的實驗用具,唯有這口小銀罐,我不認識。”

“這是一口密封罐,用來提煉硫化物的。”於秋子道。

“提煉硫化物?難道,王海在做煉金術?”王楚問道。

“沒錯,他癡迷煉金術已有十二年了。”於秋子又對俞佳道:“對於混亂法則,究竟是從科學角度研究,還是從封建迷信之處深入,這就是我和王海的差別。”

“明白了,王海師長因為相信‘混亂之神’的存在,繼而開展了煉金術的研究,最終因為……”

“你見到他時,王海因為汞中毒,行為思想已經表現的不正常,之所以死亡時渾身黑透,是因為提煉硫化物時發生了爆炸,燒水銀的密封罐被炸開後,施放的毒氣侵入肌體導致的狀態。”

“如果是爆炸,這棟樓的居民應該能聽到聲音,如果釋放出了毒氣,應該會有人覺得不適,但是這些現象都不存在,而且王海也不是死在這裏,他是死在家裏的。”王楚問道。

“密封罐爆炸,隻是頂開了罐口,聲音不會多響,這種量的水銀蒸汽,也不具備強烈毒性,停車場空間廣闊,再飄往樓上,又被稀釋,毒氣量可以忽略不計。”於秋子道。

“於老師,您對王海還是挺了解的?”

“我和他一同進校任職,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對於煉金術的癡迷,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也多次勸過他,但王海聽不進我的意見,當然他的目的不是為了金子,而是覺得煉出金子,就能破解物質的基本組成元素。”

王楚聽得目瞪口呆道:“科研工作者,竟然如此迷信?”

於秋子卻擺了擺手道:“不能簡單的將王海的思想歸於封建迷信,他之所以相信‘混亂之神’,是因為他也想成為神,一個可以創造生命的神。”

“所以得成‘煉金術’,就是破解了‘神聖三元素’,王海也就成了造物主?”王楚道。

俞佳忍不住道:“所謂世上一切物質都是由“汞、鹽、硫磺”三種元素組成,這是中世紀的煉金術士胡說八道,王海師長怎能相信這些歪理邪說?”

“王海在金屬材料學科領域,是公認的天才,他肯定不比你傻,你明白的事兒,他一定知道。”

“如果他是一個理智的人,絕不會相信煉金術這種鬼話。”

“牛頓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但他就是煉金術的擁躉。”

“牛頓是因為……”俞佳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於牛頓的了解,僅限於偉大,作為一名科研工作者,他沒有膽量給牛頓扣帽子。

這是一個“連鎖反應”,如果不能為牛頓定性,那王海所作所為也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咱們說歪了,得弄清楚王海在這裏中毒身亡後,為什麽會死在樓上的家裏?”王楚道。

“那是你的責任,與我們無關。”於秋子道。

“於老師,您既然提供了線索,幹脆好人做到底吧。”王楚的態度近乎於哀求了。

然而於秋子並沒有給他麵子,道:“說明王海的死亡過程,是我應盡的義務,但我沒有本事破解案件中的謎團,對此也不感興趣,所以咱們之間的聯係到此為止。”

說罷他帶著俞佳便離開了。

俞佳笑道:“老師,咱們的態度,是不是有點生硬了?”

“不知道,我實話實說,如果他接受不了,我也沒辦法。”

老師脾氣耿直,這與他多年的學術生涯有關,他不善於人際交往,一門心思隻為學術研究。

“對了,你得準備一下,明天是年度研討會,這次你做我的記錄員。”

“年度研討會”是上港大學一年一度召集各係科主任匯報成果的會議,也是為第二年度科研經費的調撥預熱,所以是一場非常重要的集體會議。

而上港大學作為中國最頂尖的學院,每一次的年度研討會都會吸引科研機構,以及民間企業的關注,隨老師參與此次大會,是一次難得的鍍金機會。

俞佳心裏一激動,就睡不踏實,第二天早早起床,特意換了一身學術氣息濃重的淺灰色中山裝,一大清早便趕往學院,最早一波進入會場。

能進入這間會議室的,都是學院裏的精英,甚至是整個社會的精英階層,跨入大門時,俞佳昂首挺胸,內心充滿了自豪感。

偌大的屋內,擺了一張極長的橢圓形會議桌,這是各部門負責主任坐,俞佳按桌上的身份銘牌,找到了老師的位置。

靠牆一排座椅,則是助理、秘書的座位,俞佳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筆記本,端端正正坐在屬於自己的椅子上。

過了一會兒,數學係主任張維芳走了進來,俞佳趕緊起身道:“張老師好。”

“俞佳啊,你這位自主創業的大明星,財務自由後又選擇繼續深造了?”

張維芳四十多歲年紀,是運籌學方麵的專家,業務能力強,性格和藹,是上港大學最受學生愛戴的老師之一,俞佳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笑道:“確實賺了點錢,但財務自由算不上。”

“你這個年紀,能把學習放在首位的,真不多了。”

“我沒什麽雄心壯誌,隻為了實現曾經的理想,畢竟真的熱愛金屬材料學。”

“嗯。”張維芳點點頭道:“對你導師提出的‘混亂法則’,如何看待?”

俞佳略微遲疑,道:“我覺得理論依據站得住。”

“任何理論都站得住腳,這不是答案。”張維芳並不打算放棄話題,繼續追問道。

“張老師,我不過就是實習助理,老師的理論研究輪不到我評論。”

“俞佳,如果把科學比成一池水,我們就是暢遊其中的魚,每一絲波瀾都會被別的魚兒感知,希望你明白這個道理。”

俞佳覺得張維芳話裏有話,便問道:“張老師,我非常尊重您,但您和我的老師畢竟分屬不同學科,按規矩您不該插手他的理論課題。”

“你別誤會,我不是質疑於教授,我是在提醒你,不要誤入歧途,到頭來耽誤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後悔就來不及了。”

俞佳早就知道張維芳與老師不合,但這麽**裸的詆毀老師,還是出乎俞佳意料,他有些生氣道:“張老師,您對於‘混亂法則’理論的建立基礎有過了解嗎?您知道這世上確實存在很多科學無法解釋,但實際存在的現象嗎?”

“那麽於教授經過這些年的努力,有沒有找到神仙?”張維芳語帶譏諷道。

“這套理論是建立在完美碰撞體係之上的,而完美碰撞……”

“我能用至少三種數學模型,證明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完美碰撞,和實際的二維物質。”

俞佳並沒有聽過“二維物質”,但陸續有人進入會議室,他不想當著眾人麵討論導師的對錯,道:“張老師,我水平有限,如果您有疑慮,應該去問老師。”

“我隻是替你可惜。”

俞佳見他沒完沒了,憋在肚裏的一股氣,終於爆發了。

“張老師,我的未來如何,不勞煩您操心,還有,您對於老師的質疑,請您當麵提出,而不是在背地說他壞話。”

另一名係主任打圓場道:“我剛來的時候,看到校長往這邊走了。”

“就算校長來了,我還是要說,一個精神病人,隻是因為父親和常務副校長的關係,居然一直把控著上港大學最重要的科研部門,這簡直就是兒戲。”

上港大學的“金屬材料”學科,即便放眼全國,都是頂尖的存在,獲得了無數有份量的專利項目,並且為行業輸送了大量的人才。

過去,張維芳一直被於秋子壓得抬不起頭,倒也沒聽他抱怨過什麽,然而這些年於秋子的碌碌無為,而張維芳在運籌學領域不斷獲得成績,整個數學係已有超越物理材料係的勢頭。

所以張維芳“適時”在這一當口,借由俞佳叫板於秋子。

俞佳並不知道張維芳的心思,他吃驚的是此人居然說老師是個“精神病”。

“張老師,你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詆毀同事,是要承擔刑事責任的。”俞佳毫不客氣的反擊。

“詆毀?你問問於教授本人,他是不是有精神病?”

俞佳最終被拖出了會議室,他站在門外走廊,氣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兒,於秋子身著一套淺灰色夾克衫,帶著一頂白色的棒球帽,慢悠悠的走來,看見俞佳問道:“怎麽不進去?”

“我……”俞佳話到嘴邊,卻又想如果老師知道了張維芳的言論,隻會惹他生氣,於是改口道:“等您。”

“等我幹什麽?”於秋子隨口問了一句,也沒等俞佳回複,走進了會議室。

整場會議,俞佳幾次看到於秋子微微抽搐,雙手時不時的緊握成拳。

這不能說明老師精神有問題。

俞佳忽然覺得奇怪,難道自己的潛意識裏,相信了張維芳詆毀老師的言語?

老師不可能有精神病,自己不能被小人挑撥離間。

他不再觀察老師的舉動,然而這麽做又顯得過於刻意,來回調整了很長時間,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舒服的參與方式,以至於該記錄信息,他一個字都沒寫。

會議結束後於秋子過了一遍筆記道:“很多信息都沒有記錄,怎麽回事?”

“我、可能過於投入了。”俞佳有些尷尬。

“哦。”於秋子沒說什麽,當先離開了。

打飯時,李振秋問道:“你今天情緒有些低沉,大會上說什麽了?”

“大師哥,咱們老師,是不是得過精神類疾病?”

他覺得張維芳不可能在這種事上胡說,所以思來想去,決定問問師兄。

李振秋皺眉片刻後道:“你聽誰說的?”

“張維芳,他和老師一直有矛盾,所以如果這是詆毀老師,我就把事情上報校紀委。”

“張維芳是學數學出身,思維邏輯性極強,這種人是不會胡說八道的。”

見大師兄沒有否認,俞佳隻覺得不可思議,便小聲問道:“咱們老師如果精神有問題,那麽混亂法則……”

“你別多想,混亂法則並非臆想,混亂之神降臨人世,更是有跡可循。”

“哦,哪兒來的蹤跡?”俞佳頓時來了興趣。

李振秋看了看周圍打飯的學生,示意“待會再說”。

走出食堂李振秋道:“科學界發現這兩顆金屬球,證明了完美碰撞的存在,但致力於完美碰撞理論的科研人員皆死於異常,且絕大部分死因詭異,與常態不符,於秋子的父親,金屬材料學著名學者於昭教授,就是在證明完美碰撞的過程中異常死亡的。”

“非正常死亡?”

大師兄輕輕歎了口氣,坐在花園裏的噴水池邊道:“咱們老師精神之所以出了問題,源於科研工作的壓力,於昭教授因為研究‘完美碰撞’而死,所以老師迫切的想要搞清楚其中原理,他在三年前開始了‘分子地震項目’,簡而言之,就是采用震動的方式,使金屬分子向內坍塌,這樣一來分子與分子之間結合的更加緊密,從而形成毫無縫隙的完美球體。”

“老師想要改變金屬分子的結構?這在目前的技術條件下,是根本不可能達到的。”俞佳驚訝的合不攏嘴。

“所以我們的實驗室才有‘先鋒’二字,科學總是要為人先的,“分子地震”的項目,一旦成功,就能得到完美的金屬球體,你知道意義何在嗎?”

“證明‘混亂之神’的存在?”

“‘混亂之神’是一個代號,一個讓普通老百姓能夠理解‘混亂法則’、‘完美碰撞’的代號,如果是我來表述,更傾向於使用‘高維生物’這四個字。”

“高維生物?難道完美球體,是由高維生物製作出的?”

“一切都是為了尋找可能存在的高維生物,也就是所謂的混亂之神。”李振秋道。

“如果我們是低維生物,就一定存在高維生物,這不是異想天開。”俞佳喃喃自語道。

“你看這些螞蟻。”李振秋指著一群在草叢間忙著搬運食物的昆蟲道:“它們一定可以感受到有超越自己的生物存在,卻無法確切感知人類的形態,即便我們就在它們麵前站立。”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人,其實很有多線索,證明卻又比人類高級的生命存在,可我們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這並非是人類粗枝大葉,而是維度存在差距,所以尋找高維生物,並不僅僅隻是為了找到,這代表整個人類文明將有翻天覆地的進化。”

“我們總是在說科技進步對於人類的促進,但是從宇宙視角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人類如果想要在宇宙中獲得一席之地,需要提升的是維度,否則無論科技如何發展,隻是我們人類自己的遊戲。”

俞佳聽的一頭冷汗,他也算的有理想有情操的,可老師和大師兄,已將目光轉向了廣闊浩渺的宇宙。

但大師兄語言誠懇,表情淡然,他說的確實是心中所想。

李振秋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也有精神病?”

“我相信高維生物的存在,這和神鬼之說不同。”俞佳道。

李振秋緩緩起身,指著廣闊浩渺的天空道:“衡量宇宙的標準不是距離,而是維度,人類隻要找到自己所在的維度空間,勢必就能順藤摸瓜,發現不同的宇宙維度,每一層維度必然對應一種世界,每一層維度,必然存在各種生命體。”

“大師兄,如果我們拚盡全力,卻一生無法突破,怎麽辦?”

“這個世界有太多優秀的科學家存在,不缺一個先鋒實驗室,即便一生沒有突破,也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任何傷害,所以我從不擔心這個問題。”

說罷大師兄拍了拍俞佳肩膀道:“我帶你去見個人。”

“見誰?”

“咱們上港大學常務副校長,周海林。”

周海林之於上港大學,也算是位傳奇人物,金屬材料學領域的大家,地位遠在於秋子之上。

不過他雖然名義為“常務副校長”,卻不露麵處理任何校內外的事務,俞佳在校四年間,從未見過周海林。

令人意外的是,周校長就住在學校的教職工宿舍樓裏,緊挨著王海家的一棟樓。

他家住一樓,李振秋敲門,屋門打開後,隻見一名六七十歲的老人佝僂著腰,一臉苦相站在門口。

俞佳在校時倒也經常見到他,老頭經常在金屬材料係所在的教學樓前遛彎,沒想到他就是周海林。

隻是身為一人之下的常務副校長,周海林即沒有官威,也沒有學者氣質,從穿著到氣質都像是個拾荒的老頭。

“周教授,沒打攪您休息吧?”

“沒有,進屋吧。”老頭讓開了路。

兩人前後進了屋子,俞佳見不大的房間裏,擺放著七八十年代的老家具,堂屋正中的牆壁上,掛著一張周海林妻子的遺像。

然而四處張望時,俞佳無意中發現周校長家的鍾頗為古怪,居然是倒著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