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午後。

天氣悶熱有如蒸籠,一絲風都沒有,空氣粘稠得快要凝住,水泥地麵也因為熱氣氤氳而變得不真實起來。街上幾乎看不到人,就算有,也都是腳步匆匆全身汗濕。

位於天南市金沙路的某倉庫內卻是極為涼爽,籃球場那麽大的倉庫四周堆著大大小小的木箱,中間收拾出來的空地擺了六七張方桌,均圍滿了人,或梭哈或鬥牛或金花,一個個麵紅耳赤興奮異常。

文西這一桌是炸金花,桌上有四人,下家是一名絡腮胡子,看都不看自己的底牌,拍出一張紅色鈔票,口中罵罵咧咧,“奶奶的,暗一百。”

對麵青年濃眉大眼,是文西的同事小魯,入職警隊已三年,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牌,苦笑放棄。

上家的瘦削眼鏡男子望了絡腮胡子一眼,又看了文西一眼,想了想,跟著暗了一百塊。

輪到文西,拿起牌微微撐開,一對9,再加一張草花K,牌麵還行,當即不動聲色地跟了兩百。

暗一百,明牌就得兩百,這是金花的規矩。

絡腮胡子與眼鏡男子均是氣勢洶洶地暗了兩輪,文西隻是麵無表情地跟。

狠狠地瞪了文西一眼,絡腮胡子忍不住看牌,罵了一句後將牌扔了。

桌上隻剩下兩人,眼鏡男子又暗了三輪後見文西緊跟不舍,不再下注,陰鷙的眼睛狠狠地盯著文西,似乎要從文西的表情中看出其是否在偷雞,好一會後,眼鏡男子看過底牌,微一沉吟,“開牌。”

“對子!”文西翻開一對9,眼鏡男子微微一愣,說,“還一張呢?”

頓時,絡腮胡子跟小魯以及圍觀的幾人都是眼睛一亮,如果眼鏡男子的牌麵比文西大或者小,都不會要求看第三張,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他的牌麵也是一對9,得看第三張牌才能決定勝負。

果然,眼鏡男子將兩張牌翻轉,還真是一對9。

文西微微一笑,翻出草花K。

眼鏡男子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將剩下那張牌一扔,牌在空中翻滾著,是一張紅心K。

兩人牌麵居然一樣大,按照金花的規矩,一樣大的牌,誰先看誰輸。

圍觀者都是嘖嘖出聲,這也太巧合了。

文西笑著收桌上的錢,目光瞥向倉庫大門,心中卻是有些焦急,目標到現在都還沒出現,莫非線人的情報有誤?還是目標今天不會來了?

他這次的任務是抓捕一名搶劫殺人犯,根據線報,此人這幾天都有來這賭錢。

門口鬥牛的那一桌人中,一名穿著黑裙的短發女子衝文西微微搖頭。

該女子五官線條分明,看起來極為幹練堅毅,她叫葉勝男,是警校剛畢業分配到刑警隊的,第一次跟著參加任務。

就在此時,門口走進來一名身穿白色T恤藍色休閑褲的青年,國字臉,左邊眉毛有一道疤,導致眼角微微下垂,另外,其嘴唇右邊還有顆黃豆那麽大的痣。

見到此人,文西眼睛微微一眯,就是他了,搶劫殺人犯何朝青。

何朝青走到門口那張桌旁停了下來,目光極為警惕地四下掃視。

剛好,葉勝男就在他的左側,

文西不急不慢地發完牌,衝小魯眨了眨眼,小魯頓時會意,拿起底牌看了一眼,隨手扔到一旁,罵了一句,“手氣真臭,先去廁所。”

廁所就在門口不遠,為了不引起何朝青的懷疑,小魯特地貼著另一側走,何朝青隻是瞥了小魯一眼,並無懷疑。

文西再次望向葉勝男,心中一咯噔。

第一次執行抓捕任務的葉勝男看起來非常興奮,恨不得馬上將何朝青按倒在地上的那種興奮,她的一隻右手已經垂在腿側。

這個動作頓時引起了何朝青的警覺,狐疑地看了一眼葉勝男的右手,目光閃爍,突然笑著說:“麻煩讓讓!”說話間,往前一步,右手手肘看似不經意地撞向葉勝男胸口。

葉勝男本能地側身後退,右腿內側的裙子頓時凸出一個槍柄輪廓。

早起疑心的何朝青反應極快,一腳將葉勝男踢開,順勢前俯,將桌麵的錢抓起來往空中一扔,漫天鈔票飛舞中,他飛快地衝向門口,厲聲道:“有警察!大家快跑!”

叱喝怒罵聲,驚呼尖叫聲,桌椅倒翻聲,賭客們驚慌失措地往門口跑,也有輸紅眼的賭客手忙腳亂地撿錢,倉庫中一片混亂。

就在何朝青扔錢的瞬間,文西如獵豹般衝了過去,小魯則拔出手槍守在門口,朝天就是一槍,口中怒吼:“全部趴下!”

又是一陣驚呼,各賭徒紛紛趴下。

葉勝男知道是自己驚動了目標,又被嫌犯一腳踹開,羞怒之下,再次撲向何朝青,企圖將其抱住。

何朝青又是一個側踢將葉勝男踹開,看到小魯在門口把守,毫不遲疑地轉身朝倉庫左側木箱堆衝去,距離木箱還有兩米遠的時候,他腳尖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如同猿猴落在木箱上,踩著木箱往前狂奔。

文西緊隨其後,飛身躍上木箱,抬頭望去,隻見木箱前方的窗戶並沒有裝防盜欄杆,頓時明白了何朝青的想法,大喊:“你們去外麵。”

小魯跟文西是老搭檔,沒有絲毫遲疑,轉身就往門外跑。

葉勝男兩次被嫌犯踢開,已然惱羞成怒,對文西的叫喊恍如未聞,撩開裙子拔出手槍,衝著木箱上方奔跑的何朝青就扣動扳機。

砰!

子彈擊中牆壁,磚石飛濺。

何朝青怪叫一聲,往前一個魚躍前衝,撞向窗戶。

嗆啷!

玻璃被撞成碎片,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窗口。

砰砰!

葉勝男又開了兩槍,一發子彈穿過窗戶,另一發子彈卻是貼著文西的頭皮飛過,擊中了窗框,發出“當”地一聲。

文西嚇了一大跳,身形停頓,回頭破口大罵:“你特麽瞎啊。”

葉勝男仍然衝著窗口又開了一槍,這才悻悻然垂下槍口。

文西狠狠地瞪了葉勝男一眼,顧不上計較,衝到窗前往下一看,隻見何朝青正飛快地往貨場外頭狂奔,當即縱身從四米高的窗口跳了下去,落地後一個前滾翻化解了下墜力道,爬起來後發足猛追。

已經跑到大街上的何朝青往後一瞧,見文西銜尾追來,罵了一句,正好一輛電動車從身邊經過,當即一腳將電動車踹翻。摸出把鋥亮的匕首指著電動車主,惡狠狠地吼:“給老子滾!”

電動車主是一名中年男子,起初一臉懵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反應過來後正要發火,但看到何朝青手中的匕首又不敢造次,瞟了一眼急遽趕來的文西,一咬牙,拔下電動車鑰匙使勁往旁邊一扔,然後抱著頭縮成一團。

何朝青大怒,踢了中年男子一腳,轉身就跑。

就這麽一耽擱,文西已追近,距何朝青隻有十四五米左右。

兩人一前一後狂奔,街上行人雖少,但還是有,文西也不敢開槍。心中計算著,前方一百米有個路段正在施工,幾乎沒人,等目標跑到那再開槍也不遲。

似乎察覺到了文西的想法,何朝青突然往旁邊一拐,衝進了街邊金太陽商場。

文西暗罵一句,跟著衝了進去。旋即,他的電話響起,拿出手機一看,是小魯打過來的,“文哥,你在哪?”

“金太陽!”高速的奔跑讓文西無法多說,徑直掛了電話。

何朝青慌亂之下跑到四樓,眼見不能再往上,心中一發狠,衝到旁邊嬰幼用品專櫃,抓住一名正在購物的孕婦,在孕婦與女營業員的尖叫聲中,左手圈住孕婦的脖子,右手匕首住孕婦咽喉,頓時,孕婦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文西連忙站住,舉槍瞄準何朝青的腦袋。

劇烈的喘息聲數下,何朝青衝著文西說:“放下槍……不然我就……戳死她。”

文西也是大口喘息,“放開她……不然我就打死你!”

何朝青冷笑,“那行,我喊一二三,一起動手好了。”

文西厲聲道:“來啊,誰怕誰,反正死的又不是我!”

何朝青臉上變得猙獰,“是嗎?一屍兩命,我怎麽都賺!一……”

文西持槍的手紋絲不動。

何朝青右手稍微用力,剪刀已戳破孕婦的皮膚,鮮血緩緩滲出,“二……”

孕婦魂飛魄散,已然失禁,尿液順著大腿往下滑。

文西的手仍然紋絲不動。

何朝青森然一笑,正要開口,文西飛快垂下槍,罵道:“你想怎樣?”

“你倒是繼續倔啊!”何朝青暗自慶幸,正要提要求,樓梯口飛快跑過來兩人,正是小魯跟葉勝男,見何朝青挾持人質跟文西對峙,小魯當即站在原地不動,生怕激怒嫌犯,但葉勝男卻是不管不顧,衝上前舉槍瞄準何朝青,絲毫不忌憚人質安危。

見狀,何朝青頭一縮躲在孕婦身後,手中匕首再次將孕婦的脖子戳出血。厲聲道:“信不信我現在就戳死她!”

文西皺眉掃了一眼葉勝男,“先放下槍!”

葉勝男並沒有聽從,而是不服氣地反駁:“放什麽放?直接開槍擊斃就是,就得讓這些人知道,劫持人質起不到任何作用。”

文西眼睛一瞪,“放下!”

葉勝男嘴角緊抿眼神倔強,手中的槍依舊穩穩地指著前方。

“媽蛋,遇到個瘋子。”何朝青罵了一句,身體越發縮在孕婦身後。左右一張望,拖著孕婦往安全通道走去。

葉勝男舉槍亦步亦趨,又怒又無奈的文西跟小魯對視一眼,跟隨其後。

金太陽商場建築隻有五層高,為了安全起見,天台邊緣圍了一圈水泥護欄,東北角有一條逃生用的鐵梯,護欄上露出兩個扶手。

勒著孕婦走到鐵梯前,極為謹慎地以孕婦身體做掩護,何朝青爬到天台外站在鐵梯上,轉而喝令孕婦坐在水泥圍欄之上擋住了他,這才哈哈一笑,“開槍啊,就算你能打死我,我也要拉著人質一起掉下去,摔也要摔死她!”

笑了兩下,看到葉勝男黑洞洞的槍口仍然對著他,頓時笑不下去了,罵了一句,“你們三人誰能做主?”

“什麽事?”文西沉聲道。

何朝青沉默片刻,說:“我沒有殺人,是有人在陷害我!”

文西愣了一下,但也來不及深思,說:“是不是有人陷害你,回警局再說,相信我,我們不會冤枉好人。”

何朝青頓時就激動起來,嘶聲吼道:“我憑什麽相信你?你們警察要是靠譜的話,我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他這一激動,手舞足蹈,孕婦的身體一陣搖晃,發出淒厲的尖叫。

文西跟小魯本能舉起槍,大聲叱喝:“別亂來。”

就在這個時候,孕婦突然臉上抽搐,額頭也是冒出冷汗,似是引發了陣痛,雙手捂住肚子往旁邊一歪。因為是坐在水泥圍欄上,這一倒頓時重心不穩,整個人就往樓下傾翻。

何朝青想也不想,伸手扶住孕婦。

就在這一刻,他的身體沒有了任何遮擋。

砰!

葉勝男毫不猶豫地開槍!

這一槍將何朝青的右耳打飛,頭側鮮血直流。

何朝青臉上肌肉因為痛楚而扭曲,卻仍然咬牙奮力一推,將孕婦推回天台。

文西反應過來,何朝青是在救人,連忙大喊:“不要開槍!”

砰!

葉勝男再次扣動扳機。

何朝青的胸口血花飛濺,這一次,巨大的力道將他的身體震得往後飛出,有如斷線風箏般墜落。

半空中,傳來他淒厲的聲音:“我沒有殺人!”

隨著噗地一聲悶響,淒厲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