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心中執念
栗子再次返回通教寺的路上,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那個陌生男子確認了栗子的身份之後,便自報了家門。
“我是淇淇的未婚夫,叫宋啟明。”男子說。
“你好,原來是新郎官。”栗子放下了戒心,語調輕鬆地說。
“……”宋啟明卻並未順著栗子的奉承,反倒有些沉重地說,“我知道你是淇淇的好朋友,不知道她最近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
“最近?她說自己獲得了去愛琴海的蜜月遊和紀念公仔什麽的。”栗子現在還能想起來淇淇當時聲音裏的歡呼雀躍。
“是的,我也知道。”宋啟明欲言又止,“我希望,你有空來看看她。”
“發生了什麽事嗎?”栗子有種不好的預兆。
“算是吧,我也不確定。希望你能抽時間來。”宋啟明的語氣裏帶著懇求。
栗子答應下來,便約了第二天去看淇淇。
再次進入通教寺,栗子也是感慨萬千。她也曾問自己,為什麽要回來?總之已經改變不了自己的身世了。然而,她有著太多的謎團,無法釋懷。也許嚴淑娟是唯一熟知的可以拯救她的人。她也知道,嚴淑娟可能再次拒絕並打發她,但是不試試,她是不會甘心的。
嚴淑娟顯然對栗子的去而複還有些驚訝,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又歸於平靜。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嚴淑娟一如既往地平淡語氣說。
“我知道。”栗子說,她注意到,隔壁那個偷聽的影子已經不再,想來因為剛才她和白小妖的離去已經放心地走開了。所以,她鼓起勇氣,說,“我還知道,我不是你們親生的。”
嚴淑娟聽到這裏,顯然很詫異,她仔細地查看栗子的表情,想知道這個從小就很執拗的姑娘說這些話是何來意。自打她半歲的時候被送到嚴淑娟和白堂武手上,一晃如今已經過去23年。當初那個粉嫩的小娃,如今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而且她清澈的眼神和美麗的容貌,竟和那個女人越發相似。
“既然你已經知道,又何必來找我這個不問世事的人。”往事湧上心頭,嚴淑娟閉上眼睛稍作平靜後,說,“這些年,我也沒有好好照顧你,所以你也不必對我多加感激,過好你自己的人生就好。”
“怎麽著也是您和父親把我拉扯大的,雖然……”栗子眼睛裏湧起一層水汽。是的,雖然她未感受純粹的父母親情,但是總算也是毫發無損地長大了,她不能忘恩負義。隻不過,她也想知道,她的親生父母是誰,為何不要她,如今又在何處。她從包裏拿出那一張泛黃的照片,遞到嚴淑娟的麵前。“請問媽媽,你認識照片中的兩個人嗎?”
“認識。”嚴淑娟看了一眼照片,嘴角明顯抽了一抽,稍後又說, “我想你已經知道,又何必來跟我求證。”
“是的,他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吧?”栗子嗓音已經有些沙啞,“不知道他們把我送給您的時候,可有說,為什麽不要我了?”
眼前的栗子情緒顯然頗為激動,但是卻在極度地壓抑,一如四年前,要把她送去美國一樣。嚴淑娟看了看她,心裏也有些不忍。她也知道,這個姑娘,隻是個無辜的孩子,有什麽錯呢?要錯,就錯在,她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嚴淑娟想到這裏,發現自己的想法已經極為不善,她以為自己修行這幾年,已經能夠做到心靜如水,然而終究還是斷不了那些紅塵的孽緣。
“阿彌陀佛。”嚴淑娟念道,像是在安慰自己。隨後她又說,“當年送你來的,隻有你父親白堂文,而且,他還說,你的生母洛洛,已經不在人生。”
栗子的眼神暗了一暗。其實這一點,她應該早有準備的,因為那天白堂武喃喃自語念了許多遍,“洛洛不在了。”但是她沒想到的是,那個時候,就已經不在了。“那送我來的人,他有沒有說什麽?他現在人在哪裏?”
“其他的他什麽也沒說。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嚴淑娟說,又似安慰道:“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也已經長大成人,追究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是啊,又有什麽意義呢。”栗子重複道。隔了一會兒,她又問,“那麽,您知道,我十歲左右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嗎,好像我和小妖都不記得了。”
嚴淑娟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眼神瞬間充滿了防備,“並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的事情,你們怎麽會這麽想呢?”
栗子看到嚴淑娟的表情變化,心想她一定知道什麽。還想再問的時候,嚴淑娟卻下起了逐客令,“我已經很累了,今天就到此吧。有些事,不用窮追猛打。過好現在的小日子,不好麽?”
“可是媽媽……”
“罷了罷了,你有空就看看這本佛經,靜靜心吧。”嚴淑娟把一本佛經塞到栗子手裏,然後行了個禮,就快步離開了。
栗子翻看了一下佛經,都是晦澀難懂的語句,有一些地方,還用筆圈圈點點做了筆記。看著她的背影,栗子不禁覺得,有一些落寞。然後,她也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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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一,有什麽難事嗎?”主持看靜一不像是平常的打坐,反而心事重重的樣子,關切地問道。
“師傅,我以為自己修行這幾年,已經可以做到心如止水,怎麽談起當年的往事,我還是難以釋懷,並且心有戾氣呢?”嚴淑娟困惑地看著師傅,她的眼角已經有了許多周圍,皮膚因未經裝飾,也有了一些斑點。靜一是她的法名。
“靜一,該忘記的不是往事,而是心中的執念。佛曰,我執,乃痛苦之源。”主持耐心地說。
嚴淑娟聽到這句話,癱坐下來,一種無力感將她包圍。
執念,是從何而起的呢?大約要從18歲那一年的初秋開始。
1993年,她高考考的很差。那個年代,大學生是很神聖的,但是通過率也極低。嚴淑娟窩在家裏已經兩三個月,也不想去複讀,整日萎靡,父母都不敢逼她,生怕她做出什麽傻事。
有一天,哥哥拉她出去吃烤串。她本意不想去的,那東西,有什麽好吃的?實際上,她想的是,一切似乎都沒有意義,就一如她苦讀那麽多年,高考卻給她當頭棒喝,那麽努力有什麽意義?就連她曾經最愛吃的烤串都沒了意義。
但是哥哥那天卻異常興奮,說是他最崇拜的哥們回來了,長得又高又帥。哥哥在鎮上開了一家發廊,吊兒郎當地過活,不過說話卻極為挑剔,能讓他稱讚的人,想必不是普通人。但是嚴淑娟那會兒,哪裏有見帥哥的心情。可是哥哥卻偏偏拉著她,她沒轍,隻好跟著去了。
酒桌上還是哥哥那幾個狐朋狗友,一群人瞎吹牛x,沒一會兒嚴淑娟便覺得沒有意思,想走卻被哥哥拉住,說,“重要的人還沒來,你走了豈不可惜。”
話音剛落,遠處就走來一位男生。
遠遠的,嚴淑娟就感到一種氣場,那氣場不光來自他立體的五官,健碩的體型,更來自於他的眼神。他的眼神裏有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冷漠,夾雜著洞察世事的淩厲,這樣的氣場從他出現那一刻起,便震懾住了嚴淑娟。以至於她完全忘記了不想來的傲嬌,輕輕地拉扯哥哥的衣袖,悄悄地問,“這個人是誰呀?”
“我就說有帥哥吧!”哥哥擠眉弄眼地說,“你也該出來看看這個世界,別成天琢磨那破高考了!”
“哥哥你又取笑我,你還沒告訴他是誰呢……”嚴淑娟覺得自己的臉紅到了脖子根。那個時候,她還沒意識到,那便是她這一生,執念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