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敘舊

市政府的工作會議結束後,乍然相遇的師徒倆就約了下午茶。

久別重逢的人,記憶裏最熟悉的咖啡廳裏,當年最常做的臨窗位置,左琳捧著咖啡,剛才突然詳見的激動和熱切隨著時間冷卻下來,她低著頭,忽然又有點不想麵對鄭懷山,下意識地想回避。

鄭懷山把她的神色都看在眼裏,輕聲開口,感歎的語氣,大提琴般帶著低沉磁性的聲音,“八年沒見了,你長大了,幹練了,也成熟、更有底蘊了。”

無論如何,被曾經的男神誇讚,左琳仍然覺得驕傲而快樂,忍不住輕笑一聲,“您就幹脆說我老了得了!”她一開口,畢業後在中院工作多年練出來的爽朗幹練勁兒就出來了,不自覺蹙緊的眉心舒展開,笑起來的樣子,能跟鄭懷山記憶裏那個永遠明豔清澈的女孩兒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塊兒……

有那麽一瞬間,鄭懷山想摸摸她的頭。扶著茶杯的手指動了動,轉念間卻打消了念頭,笑著逗她,“我老了才是真的,你這是給我話聽呢。”

“我可沒,”鄭懷山幾句話化解了相對而坐的尷尬,左琳就逐漸從方才的別扭裏緩過神來,“就是我以為您再也不回來了呢——幾年前校慶的時候我回去,他們說您從學校辭職下海經商,後來出國了。”

鄭懷山半真半假地攤攤手,竟毫不遮掩地直白道:“當年你拒絕我之後就人間蒸發了似的,我再也沒找到你。我以為你不想見我所以才躲著我,語氣讓你處處回避,不如我走遠一點讓你安心?”

鄭懷山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又刻骨銘心,舊事從提,曾經滄海,隔著八年時光回頭看,一切都那麽青澀美好。

鄭懷山。這個名字左琳放在心裏偷偷暗戀著度過了青春最好的年華,提起那段時間的喜怒哀樂,記憶統統與他有關,哪怕現在想起,也歎息著紅了臉。

隻可惜,對的人,出現在了錯的時間。

左琳借著抿咖啡的動作遮掉了自己眼底那一點來不及遮掩的唏噓感觸,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我是沒辦法,我總不能去當小三……當年如果我早知道您已經結婚了,我真的不會——”她說著不由自主地又激動起來,聲調不由自主地上揚,說完了才反應過來不妥,連忙打住,尷尬地撓撓頭,“老師,我們換個話題吧。”

“好,換話題,”鄭懷山沒脾氣地隨著她,“你起頭。”

左琳想了想,“您這次回明州是臨時的嗎?”

“我都被市政府聘請為法律顧問了,能是臨時的嗎?”鄭懷山失笑,並不對左琳遮掩他名下的產業,直白而坦然地道:“這次算是從香港正式回明州了。一方麵繼續做些司法研究,另一方麵關照一下我創辦的企業百川控股公司。”

“百川控股是您的公司?這可是明州十大企業!”左琳聞言眼睛都亮了,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滿盈盈的都是驚喜和振奮,簡直就跟那公司是她自己的似的驕傲,“這麽說,老師這些年一定過很好了!”

“還好吧,有得有失。”鄭懷山柔和地輕笑著,眸光意味深長地落在她身上,“失去了你,得到了事業。也許可以算做是老天作為失去你給我的一點安慰。”

“老師!”在這麽下去,左琳怕自己好不容易已經斷了念想的心再活起來,她已經過了在危險邊緣試探,隨時都想擦槍走火找刺激的年紀,如今她工作生活感情都穩定安然,她不想讓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再被自己打亂。她猝然打斷鄭懷山的話,不想聽他再說當年,可轉念間又覺得自己語氣太強硬,怕讓眼前的這人多心難過,連忙又尷尬著岔開話題,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師母……也挺好的吧?”

鄭懷山定定地看著她,眸光黑沉沉的,沉澱著說不出的情感,深邃得像是隨時準備把左琳吸進去一樣,“你畢業後,我也離開了學校,沒多久,我跟徐丹就離婚了。”

離婚……

左琳乍然一聽都恨不得在桌子下頭踹自己一腳,她明明是想借著師母提醒鄭懷山,沒成想卻得到這麽個答案,把自己扔進了深坑裏,“老師……”

“不用內疚,”鄭懷山有點看不下去了,他徑自把咖啡杯從左琳手中拿出來,“還跟小時候一樣,一緊張手就不閑著,非得找個什麽東西搓……再搓咖啡杯都要被你搓出響了——我和徐丹離婚與你無關。事情雖不是怪你,但我必須得誠實地對你坦白,你的出現的確催化加速了這件事的進程。”

“老師……”

“算了,不說這個。”鄭懷山無意讓左琳剛跟他見麵就為這些事為難,他主動岔開了話題,就手找了個他們倆都能說得上話的,“你還記得你同學陳雁南嗎?我記得當年你們很要好。這麽多年,倒是也沒見你跟她再聯係。”

左琳吃驚地微微張了張嘴,“這……您怎麽知道?”

鄭懷山攤攤手,“因為她現在和我在一起,是百川控股的總經理。”

“在一起”這個詞太有歧義了,左琳一聽就瞪大了眼睛,“雁南?你們現在在一起……?”

“想哪兒去了,”明明是司馬昭之心地故意為之,男人這會兒卻裝起了大尾巴狼,看著她驚愕的樣子,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愈加深刻了,“純粹合作夥伴關係,情感和事業我還分得清。”

左琳猶豫了一瞬,心裏也說不清究竟有什麽東西在作怪似的,明明知道問這話不合適,卻還是忍不住好奇和探究,“那……老師現在還是孑然一身?”

“對,孑然一身——”鄭懷山幹脆地點點頭,“這個詞用得好。”

男人看她的目光太深沉了,左琳心裏越發地沒有底,一邊後悔剛才不經大腦的話,一邊拚命把潑出去的水往回收,“是用詞不當才對,百川控股名聲響當當,老師怎麽會孑然一身。”

鄭懷山直率地否認道:“那是外人看的,其實百川控股這幾年經營得很一般。打江山難,保江山更難。”

……正說著,左琳放在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上班時間電話全天響鈴加震動,這會兒哪怕是隔著包包的阻礙,清越到底鈴聲在安靜的咖啡廳裏仍然顯得有些嘈雜。

抱歉地笑笑,左琳從包裏拿出電話,是尹東訓打來的。左臉和尹東訓都不是廢話多的人,電話剛一接通,倆人連最簡單的寒暄都省了,尹東訓簡明直接地說:“兩件事。第一是你讓我們查的羅毅未來嶽母的聯係方式已經查到了。第二是破產煤礦欠薪的那個案子,執行申請人舉報,說老板回他們單位廠房了。”

兩件事,第一件還能拖一拖,第二件則是十萬火急。

破產煤礦欠薪的那案子,老板跑了幾個月沒找到人影,現在既然突然現身就得趕緊去抓現行,擺在眼前的機會,左琳說什麽也不能錯過。

掛了電話,她手臂離開了桌子,對鄭懷山抱歉地說道:“老師,單位有事,我得趕緊回去。”

“去吧,工作要緊。”鄭懷山含笑問她:“我們以後能定期見見麵嗎?

“當然,”說話間,左琳已經簡單地收拾好了東西,狡黠地挑挑眉,“老師永遠都是我的老師。”

鄭懷山滿足地舉起咖啡杯向她示意,目送著她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淺淺地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