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流

魏全動作很快。正好左琳從永嘉回來後找他匯報情況,他借著後天市政府茶話會的由頭,就把鄭懷山要求的事情安排了——

“後天市政府有一個茶話會,聘請了幾位國內的專家學者給市政府做顧問,要搞一個正式的儀式。邀請發來了,你跟我一起參加吧。和這些專家也認識一下,對以後開展工作有好處。”

“好的。”左琳心思根本沒在什麽茶話會上麵,她隨口應承下來,轉而指著放在魏全桌上的那份陸吉安的《執行異議書》,“魏局,陸吉安提出的異議是執行超標的。”

魏全在文件上簽了字,又遞回給左琳,“送合議庭,我會催他們加快合議流程。”

“那魏局您忙,我走了。”左琳點點頭,拿著文件快步走了,心裏明白,現在這個情況,永嘉在合議庭走一圈,也就是個樣子擺設,最好的結果,就是執行局跟永嘉雙方都討不到好處。

這就是陸吉安用來拖延時間的辦法,但是程序擺在那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也還是要按規矩辦事。

左琳不會把生活中的情緒帶到工作裏,卻總會不由自主地把工作中的情緒延續到下班後的私人時間裏來。

下班本來是約好了到她男朋友家去吃飯的,張大廚非要興衝衝地展示新學的菜係,本來挺好個事兒,但左琳吃的愁眉不展,直到飯後張思鵬把她一路送到她自己家的小區,左琳還是沒能從那個鬱悶勁兒裏緩過來。

月色下肩並肩手挽手的男女看上去珠聯璧合恩恩愛愛,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清風裏有說不出的花香和青草氣息糅雜在一起,晚風拂麵,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安然靜謐。

左琳的工作有保密要求,張思鵬本來不想過多了解她的工作情況,可眼下女朋友半晚上愁眉不展的樣子,他看了也實在心疼,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她:“一晚上了看你都挺沉悶,有心事?”

左琳強笑了一下,“下午又去了趟永嘉地產,還是無功而返,有點著急。”

張思鵬多少知道永嘉的事情,老總陸吉安是個老賴榜上響當當的人物,一聽之下別說左琳,張思鵬都覺得腦仁兒疼,“又鬧幺蛾子了?”

“總覺得他背後有什麽厲害的人開始暗地裏操控這一切了。”左琳不自覺地擰著秀氣的眉毛,“以前陸吉安耍賴,用的都是撒潑打滾哭鬧犯渾這些不入流的把戲,多數都是撐著那層硬氣的皮在色厲內荏,但這次看,給我《執行異議書》的時候,他氣定神閑的,好像一點都不害怕了。”

張思鵬歎口氣,揉揉她的腦袋,“所以又是個難題。再這麽愁下去,我女朋友怕是該開始脫發了。”

“去你的!”左琳氣笑了,嗔怒地打了他一巴掌,甩甩頭,“不說我了,你的論文怎麽樣了?”

“下周就提交證監會,三年潛心研究,該有成果了。”

左琳笑笑,“你也不用這麽拚,我們倆以後的生活啊,能平淡安逸就好了,我不求大富大貴跌宕起伏。”

“安逸的前提是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張思鵬一本正經地糾正她,“你一個人安逸就好了,我們家庭分工明確——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賺錢養家”

左琳眨眨眼,“上次你可說你要負責貌美如花的。”

“我那還不是逗你高興。”張思鵬說著自信地挑挑眉,“我不用負責已經貌美如花了。”

那神情怎麽說呢……有點自信,還有點傲嬌。小孩兒似的,逗的左琳倒是真的開懷地笑出聲來,“……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貧呢?我可告訴你,我可不敢保證永遠貌美如花。”

“那我保證永遠能賺錢養家啊!”張思鵬說:“行啦,總之從長遠利益來看,調任特別執行處還是好的,至少可以證明,你單位領導是賞識你的。”

“賞識?”左琳想起過的焦頭爛額的這幾天,,頭疼地歎口氣,搖頭道:“我覺得,我怕是被人算計了……根本沒人想來,領導抓我倒黴差呢!”

“那永嘉的事情,你有新辦法了嗎?”

“毫無頭緒,”左琳泄氣地聳聳肩,“接著找新線索吧。”

………………

…………

“前些日子您讓我查的,左琳的情況我也查清楚了。”燈火通明的別墅內,除了主人鄭懷山,偌大的房子裏,隻剩下一個馬太在低聲匯報:“她畢業後就去了中院,一直在民庭做執行法官,去特別執行處前在做《執行在路上》的專題片。父母退休,她還沒結婚,但有一個男朋友。”

馬太說到一半,卻突然察覺到,鄭懷山的注意力似乎根本沒在他說話上。

他手邊是一個陳舊的紙箱,那箱子馬太也認識,裏麵裝的都是他還在大學教課時候的一些舊物,大學校徽、工作證、教案和各種資料,零零總總的東西多而雜,已經很多年沒見他再拿出來看過了。

鄭懷山從裏麵找出了一個有些褪色了的舊相冊,斯條慢理地抽了張紙巾擦拭上麵落下的灰塵,注意到馬太在觀察他的神色,抬抬手示意自己在聽:“你接著說,她男朋友。”

“她男朋友叫張思鵬,”馬太接著剛才立即往下說道:“在市政府證券處當副科長,很有業務能力,也很受領導賞識。”

“左琳的男朋友,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鄭懷山把相冊外皮的灰塵擦完了,說話的同時,隨手把紙巾揉成一團丟進了煙缸裏,慢慢地笑了一下,“張思鵬……嗬。”

他冷笑一聲,意味不明,馬太眉毛一跳,主子沒說明的話是個什麽打算,他心裏大概是有數了。

鄭懷山翻開相冊,那是本收藏著他跟各級學生合影的大影集,他目光晦暗不清地一頁頁翻著,直到找到那張上麵打著“2006級法律係畢業合影留念”集體照時,鄭懷山的動作才停下來。

合影下麵是一張他跟一名女生單獨的合影。

——那是他跟當年最得意的門生左琳的唯一一張合照。

時至今日想一想,他還能輕而易舉地回想起來,當初畢業典禮之後,照例占領學校各個角落擺各種Pose拍畢業照的時候,站在自己身邊求合影的女生剛走,就一個箭步搶上來挨在他身邊一點不見外的左琳,“該我了!跟我們的男神老師照一張!”

當年的小丫頭特別耿直,說要合照,就真直挺挺地在他身邊站著,跟站軍姿似的,嚴肅正經到連他都忍不住小聲提醒她:“你這樣找出來太僵了,別的女生都會挽著胳膊照。”

“所以……”左琳對著鏡頭,嘴唇都不見動一動,聲音根本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得避嫌。”

閃光燈照亮了往事,而那些記憶在八年後仍舊鮮活。

馬太看著他盯著照片出神,忍不住哂笑著揶揄,“這些東西您可好多年沒翻過了。今天見了左琳,就又翻出來睹物思人了。”

馬太跟在鄭懷山身邊很多年了,辦事妥帖腦子也夠快,通常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是個很得力的人。鄭懷山跟他相處的時候,通常也不止是把他當個下屬來看。被這麽揶揄一句也不見生氣,反而搖頭感慨地歎了口氣,竟是連點掩飾都沒有地直接承認了,“八年了,我以為我已經把她忘了。但這次回來再見到她,我發現對她的感情一絲也沒有減少,她還是我無可替代的最愛。看著她,我這可趨近老年態古井無波的心,倒好像是又年輕熱烈起來了。”

他說著把照片放在茶幾上,抬起頭,帶了點興味盎然的意思,笑吟吟地問自己身邊的小老頭兒,“你覺得,我當年沒有得到她,八年後的今天我能重新得到她嗎?”

馬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隻要鄭老師想,我相信,沒有您辦不到的事。”

鄭懷山想了想,忽然說:“那咱們打個賭吧。”

馬太往那張照片上掃了一眼,不用問也知道他想賭什麽了,“好,賭多少?”

鄭懷山從茶幾下麵摸出一個一元硬幣,放在桌上,兩根手指慢慢地推到了馬太麵前,“一塊錢,我賭我會輸。”

“會輸是指得不到左琳嗎?那我隻能賭你贏。”眉間總有些陰鷙的小老頭兒輕鬆地聳聳肩,說完就在鄭懷山的目光下,抬手把一塊硬幣拿起來裝進口袋,老神在在挑眉道:“這一塊錢歸我了。”

鄭懷山站起來,眸光炯炯地看著照片上還滿臉青澀的左琳,半晌後,勾起的嘴角緩緩挑出了一個誌在必得的笑容,“好吧,那我就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