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囚牢式循環

這是一個沒有名字、沒有過往的女人,也或許她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她感覺自己隻是睡了一覺,一覺醒來,腦袋歸於空白,眼前的世界極其陌生,就連她自己,也變得陌生起來。

她目光惶恐而空洞地看了一眼四周,這是4人座位的頭等艙。她身處靠窗戶的位置,靠椅被調成45°斜躺的角度,微微抬眼就能看到窗戶外的雲海。

陽光透過雲海,映出一大片嬌羞的紅,再壓抑的心情在這一刻都會得到舒展。可是,她沒有心情看雲,她隻想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她為什麽在這裏,而她又究竟是誰。

女人微微轉動了下脖子,視線觸碰到領座的乘客。一位穿著藏青色西裝的男人,在女人看向他時,眉頭微微一挑,露出迷人的笑,那雙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點關心她的話來。他那雙褐色的眼眸,仿佛蘊含著足夠融化整個世界的力量。

女人不認識他,他的眼神讓她感到不安,因此急忙閃躲地挪開視線,卻又無意間看到了男人手腕上的手表。

9:30。

這時,一位空姐從過道走過。步履款款,不急不緩,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空姐用那雙開過眼角的眼睛看了女人一眼,露出了職業化的笑容,沒什麽溫度。

女人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就感覺頭昏昏沉沉,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拖拽著她,讓她再次陷入睡眠。

她分明記得自己剛醒,怎麽會這麽濃的困意?

隱約間,心裏湧起一些不安。不安的情緒在極短的時間內蔓延,不受控製地蔓延,以至於她伸出了右手想抓住點什麽,如同溺水的人不顧一切地去抓河麵上漂浮的一根稻草。

手才剛伸出,女人就倒吸了一口寒氣,因為她感到她的右手有些奇怪。視線掃過去,無名指僵硬得像一塊石膏,完全無法控製。她動了動右手手指後,終於知道原因了——她的右手分明隻有4指,無名指是缺失的。為了讓手看起來不那麽奇怪,所以做了一個和肉體顏色一模一樣的矽膠假體。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這根手指是如何缺失的,就再次沉睡了過去。

沉睡後,腦袋一片澄淨,比蘇醒時舒服多了。

一個男人的臉龐在她的視線裏明朗起來,棱角分明的輪廓,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冷峻。但在看向女人時,嘴角卻含著笑意,溫潤如三月春風。他伸手撩她耳邊的亂發,似乎正說著什麽,女人聽不清,似乎也不重要,她覺得幸福就夠了。忽然,身邊男人抽身離開,憤怒大罵。女人嚇壞了,發怔地看著他。

男人不管女人的反應,依舊指手畫腳般地破口大罵。

猙獰的臉,讓噩夢更灰暗。

*

女人第二次睜開了雙眼,依舊目光惶恐而空洞地看了一眼四周,還是4人座的頭等艙,她仍舊身處靠窗的位置。稍微抬一抬眼皮,就能看到窗戶外被陽光映得泛紅的雲海。

女人挪回視線,看向領座的乘客。旁邊的乘客仍舊是那穿著藏青色西裝的男人,正一臉溫柔地看著女人,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關心她的話來。

女人低頭蹙眉,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她分明才剛剛睡醒,卻有一種奔波了數萬公裏的疲憊感。女人打算看看別的乘客,這是她的本能反應,畢竟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麽才能讓腦袋擺脫一片空白。視線還沒搜索到更多的乘客,一位空姐就走了過來。這空姐,女人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她上次醒來時見到的那位——眼角開得略微明顯了些,和她什麽都恰到好處的動作有些不協調。

空姐似乎發現女人正在看她,但她並沒有任何慌亂,甚至連多餘的情緒都沒有一絲一毫,隻是微微轉過頭來,對著女人微微一笑。依舊是職業化的微笑,沒什麽溫度。

這一切都和她上次醒來時所看到的一模一樣,女人在心裏暗暗嘲諷自己想太多了,這世上哪會有這麽奇怪的事情。

心裏雖然這麽想著,但女人的眼睛還是不自覺地看向領座男人的手表——

9:30!

女人的瞳孔不自覺地放大,頭皮控製不住地發麻,她的身體也緊繃起來。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她剛想做點什麽,比如把手機拿出來,找到最常聯係的人,和他或者她通個電話。

困意襲來,沒來由的,又閉上了雙眼。

夢裏,她又看到了那個有著冷峻麵容卻會溫柔撫摸她臉龐的男人,不過短暫的歡愉後,他便指手畫腳似的破口大罵起來。

*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迎來了第三次蘇醒。和前兩次一樣,時間是早上9:30,她舒服地斜躺在椅子上,窗外是大片雲海,領座是個英俊帥氣,眼神足夠融化任何冰霜的男人。那名眼角開得有點過分的空姐,再一次對她微笑。

莫名的,女人覺得空姐的笑有點瘮人。這種並非發自內心的笑,在女人的眼睛裏放大,直到和她的眼神一樣空洞。

她仍舊來不及做點什麽,也來不及說點什麽,就再次睡去。

睡著後,夢裏仍舊會出現那個麵容冷峻的男人。這一次,女人已經不願意再看到他了,不管他撫摸她臉頰時多溫柔,不管他凝視她時有多深情,她都知道,他必然會翻臉,必然會指著她的鼻子一頓大罵。

不管她多抗拒,這個男人還是會出現,還是會在短暫的柔情後對她露出凶相。他似乎在向女人索要什麽,但女人沒有心思搭理。是的,她厭惡了。

*

第四次蘇醒的時候,女人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個手機,誰的都無所謂,隻要能讓她打一通電話出去,她受夠了這該死的輪回和循環!

她側過頭來,看了一眼領座的男人。男人再次對她微笑,真誠而溫暖,和夢境裏那個男人的假意溫情大為不同。

不論真情還是假意,她都無心理會,她現在唯一渴求的是掙脫這循環。

直到第八次蘇醒,女人仍舊沒有擺脫這令人絕望的循環。至於找手機,至於通電話,都成了她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第九次醒來時,她下了無比巨大的決心,告誡自己必須從這絕望的循環中掙脫出去。她不管這趟航班開往何處,也不管這些人和她是否認識,更不管所做的事會不會引來別人怪異的眼神,她要掙脫!

遺憾的是,她那隻斷了一指的右手剛伸進包裏,才剛觸碰到手機的冰涼,困意就洶湧浪潮般湧來,讓她再次睡去。

第十次,她睜開眼睛後,沒再像之前九次那樣打量四周,就連領座那足夠讓人窒息的帥氣男人,她也沒有再看一眼。她甚至沒去理會包裏的手機,而是直接從座椅上站起身來。

空姐走了過來,正要對她說點什麽,女人一抬手,製止了空姐,走向了衛生間。

她的餘光瞥見,從她站起來到關上衛生間門,她的鄰座乘客,那個穿著西裝,係著梅子色暗花領帶的男人,一直盯著她。他的目光裏有了幾分緊張,甚至還有一絲惶恐。

她在改變,她在努力掙脫,可是他卻緊張了,似乎不願意她從循環中掙脫出來!

他是誰?

在搞明白這個問題之前,女人最想搞清楚的還是——我是誰!

*

女人擰開水龍頭,把溫度擰到最低,然後不顧一切地捧水洗臉。

水越來越冰,她也越來越清醒。

水花四濺,素淨的白襯衣被浸濕了一大片。

清醒後的她,靠在門上,有些絕望。

如果有人非要她絕望,那她會用盡所有力量與之對抗!因此,她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保持鎮定。

女人伸出斷了一指的右手,斷指傷口雖然好得差不多了,但還有輕微的紅腫,看起來像受傷不足一月。

於她而言,她的腦袋裏有太多太多疑問,每一個疑問都足夠耗盡她所有力氣去追尋。但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手機,打個電話出去。

一想到手機,女人就本能地摸了摸牛仔褲褲兜。

她並沒有指望自己能在褲兜裏摸到手機,因為她清楚地記得第九次醒來時,摸到手機在她的包裏放著。

剛才醒來時,她該帶上手提包的,奈何她走得太急,擔心多一秒的停留和猶豫都會再次陷入循環。

可是——

當她的手摸到褲兜時,指尖竟傳來冰涼的觸感。

她不可置信地低頭,手裏確實是一隻手機。

很奇妙的感覺,仿佛冥冥之中,上天正眷顧著她。女人抑製不住地紅了眼,淚花沾濕了睫毛。

女人把右手拇指放在手機中間的螺旋紋感應按鈕上,手機識別了女人的指紋後,就在空氣中浮現出了隻有女人自己才能看見的一道水幕式的屏幕。

這個時代的手機,已擺脫了智能機時代的觸屏,隻需要把手指放到感應按鈕上,就能與手機建立聯係。對手機的操控也不再依賴手指的劃拉,隻需要動動念頭,手機就能隨著主人的心意操作。

打開手機通訊錄後,女人卻傻眼了,通訊錄中一個電話號碼也沒有。

她不甘心地打開短信窗口,信箱空空的,隻要一條信息,顯得極為突兀。

當女人打開信息後,有些傻眼了,因為發件人顯示的是:本機號碼。

是她自己給自己發了這條短信!短信內容隻有短短幾個字:青魚街72號。

女人不甘心隻能從這個手機獲得這麽幾個字的信息,而且這幾個字看起來對她擺脫困境毫無用處,因此她開始翻騰起手機來。水幕式的屏幕快速地切換著,切換了一遍又一遍……

事實證明,手機真的沒有更多的信息了。

女人啟動了上網功能,開始搜尋這個看起來像地址的幾個字。

網頁顯示,青魚街72號確實是一個地址,位於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