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死局

鼎盛合針對珞珈和白振赫的格殺令放下去,還沒到下午,街麵上的小弟看見珞珈下車買藥,就立即打電話把事情跟自己大哥匯報了。

那人是成俊森的手下,接到消息不敢耽擱,急匆匆跑進成俊森辦公室,沒成想進門卻聞見了淡淡的血腥味兒……

成俊森麵朝窗戶背對門地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滿頭冷汗地將繞過肩頭纏在胸前的厚厚一層繃帶綁緊,聽見開門的動靜,看似不經意地把裏麵扔著一枚帶血彈頭的煙缸放在了桌子下麵角櫃的隔層上,方才咬牙忍疼,從酸脹到麻木,這會兒已經滲出血腥味的牙關微微鬆開了,他閉著眼睛不動聲色地微微緩了口氣兒,轉過頭來問沒規沒矩冒冒失失闖進來的手下,“什麽事?”

著急忘了規矩直接進來的那個手下已經懵了。他吸著空氣裏粘著的血腥味道,看成俊森上半身纏著後繃帶漫不經心地穿上襯衫,張張嘴簡直不敢置信,“成哥您這是……跟七星社火拚,他們砍傷您了?回來的時候沒感覺您沒傷這麽重啊……怎麽會這樣?您怎麽忍著不說也不去看?”

成俊森擺擺手,自己動手拔子彈前他吃了兩片大劑量的止痛藥,這會兒傷口紮進趨於麻木,他也逐漸從子彈被從肌肉中挖出去瞬間的激痛中緩過神來,他慢吞吞地把襯衫的扣子係好,一身繃帶都藏在了暗色的布料下,並不解釋這身傷到底是砍刀砍出來的還是子彈打出來的,神色淡淡地擺擺手讓他閉嘴,“著急忙慌來找我幹什麽?”

他明顯不予多說,手下人也不敢再多嘴,斂了神色近前去低聲匯報,“成哥,下麵的人發現白振赫跟珞珈了。”

成俊森係最後一刻紐扣的手頓了一下,“兩個都在?”

手下點點頭,“都在,我讓人盯著呢。下麵來匯報的時候說他們這會兒往香緹山的方向去了。”

“嘖,”成俊森幽幽冷笑一聲,這笑容落在因為疼痛和失血而格外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不懷好意的森然,“做的不錯,讓兄弟們準備好。”

“這就行動嗎?”手下提醒他,“那要不要通知社長?”

成俊森不屑地嗤笑一聲,略帶不滿地盯了手下一眼,“這點小事,還用讓社長親自出麵?要你們幹嘛的?多帶些人,這次絕對不能讓他們跑了。”

成俊森的眼睛冷颼颼看人的時候大熱天都自帶降溫屬性,手下當即不敢再多言,惶恐地應聲離開,辦公室門被從外麵小心翼翼輕輕關上的之後,靠在桌邊的男人輕描淡寫的表情慢慢陰沉森冷下來,低頭點了顆煙,豆大的雨點淅淅瀝瀝拍在窗戶上的時候,他的身影模糊地印在玻璃上,像一柄被束縛已久,早就已經極度渴血的利刃。

………………

…………

敲門聲混著外麵越下越大的雨水聲響起的時候,小**還在輸液的李達民慢慢睜開眼睛,深吸口氣,抱著必死的態度,絕然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輸液管,吃力地活動著仿佛在等待最後的審判、老半天都僵直躺在**一動未動的身體坐起來,深吸口氣,步伐不穩地扶著桌子,去打開了門。

門外,林熙抱著小爍顫顫巍巍的站在門口,小武躲在林熙身後,用槍頂著林熙,以她為遮擋,警惕的打量了一圈房內。

林熙懷裏,小爍看見爸爸,原本還隻是撇著嘴的小姑娘所有害怕跟委屈同時爆發,哭著從林熙懷裏掙脫下來,一頭撲進李達民懷裏,哇地一聲就哭了,“爸爸!”

李達民半彎著腰摟著女兒,一下下順著她的頭發,看著林熙身後慢慢晃出來的小武,勉強擠出笑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和緩穩重下來,“小爍乖,別怕。”

可是再怎麽偽裝,男人的聲音裏也帶著即將生死兩隔的眷戀和哀切。小爍哭聲漸止,不安地抓著他的手,仰起頭看他,“爸爸……?”

“隻有你自己?”小武的槍從林熙身上拿開了,但拿槍保險開著,他拎在手裏,隻要他想,就隨時可以取走這屋子裏任何一個人的性命。

李達民摟著女兒,悲切地點點頭,坦言道:“隻有我自己,要殺要剮隨你,你放他們走。”

小武把林熙推進房,冷笑著看著李達民,“放心,你暫時還可以活著,起碼在珞珈那個叛徒死之前。”

事已至此,李達民覺得自己這些天的日子都是撿便宜蹭來的,實在不想連累當初費盡心力幫他逃走,替他保命的人。因而搖搖頭,否認道:“和他們沒關係,是我自己命大。”

小武嗤笑出聲,“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去管別人?不是他和白振赫,你能活的下來?”說著,他拎著槍指向他的獵物,簡單地命令,“起來。”

李達民遞給林熙一個“拜托了”的眼神,把孩子交給林熙,自己費力的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他本來就重傷未愈,方才彎著腰半蹲著抱孩子的姿勢牽扯了舊傷,他直起身來的時候險些摔倒,林熙搶步上前連忙攙住他,李達民借著她的攙扶站穩了,歉疚地對她道歉,“對不起,林醫生,是我害了你。”

林熙搖搖頭,扶住李達民,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心裏知道無論是害怕退縮還是坦然麵對,怕都是隻有一種結果。她一手牽著小爍,一手扶著李達民,明明隻是個身形單薄的姑娘,此刻卻似乎給了人一種她支撐了這一大一小兩個人一般的錯覺,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試圖規勸麵前這個凶神惡煞,“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你還年輕,不要再錯下去了。”

這話倒是些平時聽不見的新鮮詞兒。

小武覺得有趣地挑挑眉,好笑地看著她,五官疏朗的臉上,有種介於漫不經心和淡漠喟歎之間的韻味兒,“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他說的很慢,一字一頓的,笑意逐漸加深的嘴角,有點揶揄,也有點自嘲,“隻有活下去,才有資格講對錯。”

他說著,用槍指著林熙,朝李達民抬抬下巴,跟她說:“你扶著他,走。”

別無選擇,林熙扶著李達民,在小武黑洞洞槍口的逼迫下緩慢走出破舊的小屋子,然而剛一走出去,林熙原本還緊張害怕的臉色微微一變,竟浮現了一點錯愕的驚喜,小武跟在他們後麵看不見,直到一起出了屋子,林熙慢慢地站住腳步,隨後出來的小武才看見欄杆生鏽的老舊外走廊唯一的樓梯出口邊上,珞珈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並且持槍對準了他,“放了他們。”

小武用林熙的身體當掩護,一手抓過林熙,狠狠地用槍頂著林熙的頭,鬥狠地獰笑起來,半點不懼,“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麽蠢,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一路過來,珞珈半長的頭發有點被雨淋濕了,此刻微微打了綹,看上去有一點頹喪,卻有十分老神在在的樣子。聞言他古怪地對小武笑了一下,那笑容明顯也有點正中下懷的意思,小武悚然而驚,倏地回頭,果然,他的背後也是一把槍,白振赫單手舉著槍,臉上無甚表情地跟他說:“放下槍。”

小武跟白振赫怎麽說呢……私下裏沒有太多的交情,但因為都跟於永義交好,有那麽個混世魔王插科打諢,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彼此關係到也不錯。

所以小武萬萬沒想到,白振赫竟然會為了剛進七星社沒多久的這麽個珞珈,跟他翻臉到拿槍在背後指著他!

小武意外錯愕而不解,但片刻之後,這些複雜的情緒全都化成了被自己人拿槍對著的憤怒,小武側身看著他,壓在林熙頭上的槍逼得更緊了一些,冷笑著質問:“你為了一個外人,居然拿槍指我?”

白振赫不為所動聲調平平,“我說最後一次,放下槍。”

小武聳肩嗤笑了一聲,同樣毫不退讓,“賭一下,你打死我的時候,我能不能帶走一個。”

白振赫持槍的手始終很穩,眸光連一點波動都沒有,就好像他真的不在乎林熙死活一樣,但是他可以保持冷靜,珞珈卻不能……

這麽個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整天看上去都吊兒郎當什麽都不太往心裏去的混賬臥底,此刻焦急的看向白振赫這邊,他害怕小武被逼急了真的扣下扳機,隔著不算遠的距離跟白振赫喊話,“聽他的。”

白振赫猶豫了一下,陰沉著臉,將槍慢慢放在地上,踢到小武麵前。小武鬆了口氣,他的目光從白振赫轉到珞珈身上,眸光冷定,“對,這樣我們就可以好好談一談,怎麽解決這個事情。”

珞珈:你說。

“我的任務是監視你,幹掉李達民。你現在這麽做,讓我也很為難。不如這樣,我也不難為你,你也不要難為我。怎麽樣?”

珞珈看了一眼李達民,“你的意思是?”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白振赫在場,小武這個提議,說到底其實還是顧及白振赫在中間的處境,對珞珈做出了退讓的,“你完成你該完成的任務,我完成我的任務,我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然而這個在從小到大都耳濡目染混黑道的人看來再周全不過的提議,聽在珞珈耳朵裏,卻氣得他變了臉色,連聲音都微微變了調兒,“你要我當著他女兒的麵殺他?”

“這已經是我給出最大的讓步,否則按照規矩,今天在場的這些人,都要死。”小武痛快地說:“怎麽做選擇在你。”

這麽個情形,看似已經別無選擇。珞珈咬牙切齒,“李達民是無辜的,不是他給邱智元報的信!”

小武卻對此毫不在乎地搖了搖頭,“這和我無關,我接到的指令是監督你幹掉他。我勸你不要再拖延時間。”他說著,警告一般用槍頂了頂林熙的頭,要不是李達民死,要不是自己死,兩個選擇一樣絕望,林熙眼圈通紅,哀切地看著珞珈緩緩搖頭,珞珈死死咬著牙,握著手槍的手指用力到關節泛白,僵持中,緩緩的把槍口指向李達民——

“動手吧。”李達民無聲慘笑,眷戀地最後看了一眼小爍,對珞珈說道:“我不怪你。”

珞珈緊緊的咬著牙,林熙咬著嘴唇,眼中淚花懸而未落,白振赫緊緊的盯著小武搭在扳機上的手指,而小武開始聲音冷酷語調平平地倒數,“五秒鍾。五、四、三……”

珞珈神情掙紮,小武扣著扳機的手指以幾乎不可察覺的動作,微微動了一下——

電光火石之間,始終盯著小武在他身上找破綻的白振赫猛的撲上前,一個翻滾撿起自己的槍,他速度快到用風馳電掣來形容幾乎也不為過,眨眼間槍已入手,起身之際順勢開槍,小武沒想到白振赫會反抗,更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對自己毫不留情地開槍,來不及反應,捂著中彈的腹部踉蹌著扶住了身後牆壁才在子彈的衝擊下勉強站住沒倒,他再管不上林熙和李達民了,仿佛不認識白振赫一般,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仿佛連疼都忘了,那個刹那,這殺人不眨眼的煞神表情幾乎是完全空白的。

白振赫持槍站起身,不去看他,警惕地將小武脫手的手槍踢到一邊。連珞珈都萬萬沒想到白振赫竟然會為了他們對小武打槍,他呆了呆,上前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你……”

相對珞珈和小武的反應,白振赫自己倒是格外淡定。他冷漠地把手槍的撞針扳回去,麵對安慰著抱了抱林熙後朝他走來的珞珈,淡漠地解釋,“我們兩清了。”

他的意思,剛才珞珈救了他一名,現在他也救了珞珈,雙方就此各不相欠。

可是這不能解釋他此刻反常的行為。珞珈看著旁邊轉瞬血就留了一地的小武終於撐不住地倒在地上,難以置信,“這就是你殺他的理由?”

白振赫皺眉,“我是為了保護人質。”

“以你的槍法,這麽近的距離你完全可以選擇打他持槍的手臂!”

白振赫漠然地搖搖頭,“風險太大,如果失手,人質就會死。”

珞珈語塞,憤怒的把槍砸在地上,因為壓抑怒氣而顯得沙啞的聲音低低地在白振赫耳邊戳穿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給你弟弟報仇!可是你怎麽能確定害死你弟弟他也有份?白振赫,你清醒一點。”

心事被戳中,白振赫也不反駁,淡淡地瞥了珞珈一眼,把槍別回腰間,跟珞珈拷問似的目光錯開了視線。

林熙從生死危機中微微回過神來,醫生的本能讓她顧不得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剛才是不是要取自己姓名,衝上前去檢查小武的傷口,一看之下,好歹稍稍鬆了口氣,嘶聲叫珞珈幫忙,“他還活著!珞珈,屋裏有繃帶,快!”

珞珈聞言眼睛一亮,飛身衝進屋找藥找繃帶,林熙極為嫻熟地給小武做緊急處理,白振赫從心底不斷瘋狂往上竄的一陣暴虐因為打在小武身上的這一槍而逐漸緩了下來,他深吸口氣看著樓下盡可能地讓自己平複下來,冷靜片刻,沉默地撿起小武掉在地上的手槍,原本是想把子彈拿出來,可隨手退出彈夾,他卻結結實實地怔了一下——

彈夾裏竟然沒子彈。

白振赫微凝的瞳孔微微放大,有那麽一瞬間,甚至極快地掠過了一絲恐懼。

就好像是被什麽嚇到了,他一口氣梗在嗓子眼,飛快地拉動槍栓,緊接著微微張開嘴,簡直不敢置信……

那槍膛竟然也是空的。

霎時間白振赫臉色大變,他拎著空膛的槍不敢置信地去看小武,聲音裏都有一點不明顯的輕顫,“……為什麽?”

小武大量失血,倒在地上任林熙跟珞珈對他的傷口做緊急處置,仰頭看著白振赫,麵色慘白的咧嘴一笑,傷成這樣,幾乎就是要命的事了,他竟然也不甚在意的樣子,平時好勇鬥狠,現在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笑容裏反而多了點釋然的灑脫,“跟永義哥學的,不裝子彈,能多給別人和自己一個機會。”

“……”白振赫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幫著林熙按小武傷口,好歹暫時做了包紮弄的自己滿手是血的珞珈愕然中沒好氣地瞪了白振赫一眼,隨便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掏出手機打了個急救電話,“喂,急救中心,我需要一輛救護車。地址是香緹山。”

剛掛了電話沒兩秒鍾,就有蜂鳴的警笛自山下響起,在暴雨中,驚心動魄地沿著山路駛了上來……

白振赫跟珞珈聽著聲音,相互對視一眼,彼此眼眸都微微縮了一下——

來的那特麽根本不是急救車,是警車!

珞珈攥著手機,看了看李達民父女,當機立斷地站起來,“救護車很快就到,你們先走。不能讓李達民暴露在別人麵前。”

他說著把林熙從小武身邊拽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推給白振赫,“趕緊走。”

林熙踉蹌了一下,“那你呢?”

“我先留下,”珞珈指了指地上的小武,向林熙示意,“總不能把他自己扔在這。”

說著,又瞥了依然一動不動歉然內疚看著小武的白振赫一眼,珞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爽快地對他承諾道:“他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