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對質
沈毅沉默了許久，他在揣測張立軍的話，他在思考著當時張立軍的立場。
作為一個十惡不赦的死刑犯來說，正常的情況下，逃跑是最佳的選擇，就像那個刀疤臉一樣，因為無論他們當時做了什麽，到最後都難逃一死，人生在世，有什麽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呢？
可張立軍卻偏偏沒有選擇逃跑，雖然獄警小南的死，張立軍可以站在無所謂的立場，可那一車的孩子又跟他有什麽關係呢？他總不至於會認為自己救了孩子之後就可以將功贖罪吧？
張立軍的話是真心的，可是沈毅就是無法相信。
“好吧，就算當時你是為了孩子，可孩子得救了之後呢？整整兩天時間，難道你就從沒想過逃跑？”
沈毅問得迫切，卻沒發現身旁的王睿一臉訝異。
在王睿看來，沈毅這兩個問題問得太過業餘，特別是剛才那個問題，好像沈毅非常希望張立軍逃跑一樣。
沒想到張立軍這時卻低下了頭，他沉重地說道：
“六條人命，活著背的話，太累，這輩子先還他們一條，剩下的，下輩子再說！”
張立軍的一番話使得病房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承認自己殺了人，可是後悔的方法卻那樣讓人心疼。
“張立軍，你抬起頭來，下麵說說第三個死者，也就是李剛，當時是什麽情況？”沈毅及時地打破了沉靜，他不能讓張立軍的情緒帶著自己走，起碼暫時不行。
“李剛？就是那女教師的男友嗎？嗬嗬，他是屬於死得活該！”
張立軍被沈毅從回憶中叫了回來，馬上就換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態度。
從張立軍的敘述中，沈毅得知他和老馬的情況一樣，也是在槍聲響了之後才被驚醒的，和老馬不一樣的是，張立軍對押運司機老張的話深信不疑，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在情緒失控之後，是不會撒謊的。
“那麽就是說，他生前和徐薇的爭執，你也沒看見咯？”沈毅問道。
“沒看見，不過也不難想象，那男人一看就是小心眼，卻在那種時候得知自己被戴了綠帽子，他不發瘋才怪呢！”
“你知道他倆的事兒？”
“嗬嗬，那男的被捅傷之後，就一直絮絮叨叨的，當時隻要認真聽一聽他在絮叨些什麽，誰都能知道是怎麽回事。”
“嗯，好，那再說說下一個死者……”
沈毅的話還沒說完，張立軍便驚訝地問道：
“還有死者？難道那鳥司機衝我開槍之後，還殺了其他人？”
沈毅聞言笑了一下，繼續說道：
“那倒沒有，不過，這個死者你聽了之後，應該會很高興，本案的第四個死者，就是打傷了你然後逃跑的司機老張，他在逃跑的過程中失足摔下了山崖。”
“哼哼，你憑什麽認為我會高興？在你們看來，一個死刑犯就應該希望每個人都死嗎？”張立軍憤憤不平地回答道。
本以為張立軍聽到老張已死的消息會很得意的沈毅，此時被張立軍的話嗆得漲紅了臉。
張立軍挨了一槍，差一點就死了，難道不應該記恨開槍的老張嗎？
沈毅蒙了！
“老張先是殺死了李剛，然後又搶孩子們的食物，最後甚至差點殺死了你，難道你不認為他該死嗎？”
張立軍看了沈毅一眼，然後回答道：
“他是該死，可他的死不會讓我高興，我希望你記住，我不是一個惡魔。”
沈毅愕然，這一刻，他下定了要重新調查張立軍案的決心。
事實上，這一趟他就是為了下這個決心而來的，山崖人命案，就算沒有張立軍的口供，也可以提交結案了，他之所以詢問張立軍，就是想從側麵了解一下這個人的本性。
從張立軍一係列的回答來看，此人雖然文化水平不高，可是說起話來邏輯性十足，他的思維清晰，性格沉穩，在刀疤臉搶槍要逃跑的時候，他還能有清醒的認知，這樣的人，不可能會衝動殺人，更不可能是連小孩子都不放過的變態殺人犯。
沈毅在張立軍臉上打量了很久，最後他猛的合攏了自己的筆記本，然後起身說道：
“好了，今天的問話到此為止，張立軍，感謝你的配合，還有，好好休息，說不定以後我還會有事來找你！”
說完，沈毅便領著王睿走出了病房。
……
在回去的車上，王睿忍了半天，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便問道：
“沈隊，咱這一趟是不是白跑了？我還以為會在張立軍身上有什麽驚人的發現呢？就你剛才問的那些話，和老馬他們說的不是一樣嗎？我看，就算咱們不跑這一趟，這案子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沈毅笑了笑，說道：
“就案子來說，多一份證詞，或者多一個證人，就算沒有新的發現，也能讓咱們的證據更加牢靠，所以，這一趟不算白跑。另外，難道你不覺得通過這一次的問話，咱們對張立軍這個人有了新的認識嗎？”
王睿點了點頭，說道：
“這倒是，說起來，這張立軍的人品還算可以，殺了人之後能有這樣的省悟，也算他良心發現了。不過，這也改變不了什麽，他依然是死刑犯，就算這一次逃過了一劫，等他傷好了，一樣會上法場。”
沈毅掏出煙盒，從裏麵掏出來兩支，和王睿分著點燃了，然後假裝無意地問道：
“小王，你覺得張立軍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人嗎？”
王睿顯然沒有注意到沈毅的用意，他打開車窗，朝外麵彈了彈煙灰，然後回答道：
“難說，按理說他不像那種一衝動就失控的人，也肯定不是變態殺人狂，不過，咱說了又不算，他的判決都下了，連上訴都駁回來了，也許，他就真是那種特別會演戲又特別變態的人呢？”
“你是說，他今天的表現都是在演戲嗎？”
王睿一愣，這才注意到沈毅的語氣有些不對勁，便回頭笑了一下，說道：
“沈隊，考我呢！連你這種專家都判斷不了他是不是演戲，我又怎麽判斷得出來呢？我不過就是這麽一說罷了。”
“小王，不要小看這麽一說。這麽一說、那麽一看，都是一個人下意識的判斷，這種下意識的認知往往就是最正確的認知。你知道為什麽在審判的時候都會設陪審人員嗎？就是因為他們與當事人沒有任何的接觸，他們可以用最中立的立場和最直觀的感覺來判斷當事人是否有罪，這和你的這麽一說其實是一個道理。”
王睿突然聽明白了什麽，他猛的一腳刹車將車子停在了路邊，然後詫異地問道：
“沈隊，你什麽意思？難道你認為張立軍滅門六口是被冤枉的？”
沈毅笑道：
“從一開始聽見張立軍的所作所為，我就認為他的案子有可疑，經過今天的接觸之後，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沈隊，省高院都駁回了他的上訴，就算咱們覺得可疑，又有什麽用呢？”
“嗬嗬，你別忘了，上訴到了盡頭，還有行政複議，法律的確是無情的，可也不是死路一條。”
王睿總算弄明白今天跑這一趟的意義了，可是他不理解，難不成“牛角大王”還真不是別人隨便封的？
“沈隊，你別告訴我你打算幫張立軍翻案啊！就算你想，咱局長也不會同意的！”
沈毅將最後的煙頭用腳踩滅之後，又扔進了車內的煙灰缸裏，然後衝著路前麵一指，說道：
“先不說這個，繼續開車。”
王睿腦袋一跌，他知道沈毅這是下定決心要幫張立軍翻案了，他也知道，隻要沈毅下定了決心，那他就一定能說服局長，看來，“牛角大王”又要惹是生非了！
……
第二天，是徐薇配合審查的最後一天，沈毅和王睿在中午時分又來到了審訊室。
“怎麽樣？徐薇，知道劉雅晴沒有死，是不是特別失望？”沈毅看著臉色略有好轉的徐薇問道。
在昨天從審訊室出去之後，沈毅就仔細觀察過徐薇得知劉雅晴並沒有死之後的神情，他發現徐薇一開始的確是震驚，之後她就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徐薇的這一表現，讓沈毅有了她並沒有撒謊的判斷，今天的詢問，他隻是想再確認一下而已。
“沈隊長，劉雅晴真不是我推下去的，她沒有死就太好了，你問問她就知道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徐薇就像是重拾了希望一樣，又變得和開始一樣動不動就叫冤了，這也就證明徐薇雖然和劉雅晴不對付，但也沒到想害她性命的地步。
“可劉雅晴不是這麽說的，我們找到她之後，她就報了案，說是你把她給推下山崖的，你這裏又沒有證據，你說我該信誰的呢？”沈毅故作為難地說道。
沒想到徐薇被這麽一激，居然急得哭了出來。
“我沒有……我都承認用刀捅傷李剛了，如果是我推下去的，我肯定會承認……可是我沒有……那老馬……老馬應該看見了的……她是跟我拉扯的時候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好了，別哭了，如果真不是你推下去的，那你敢跟劉雅晴對質嗎？”
此話一出，徐薇就像是撿到了救命稻草，她激動的站了起來，說道：
“敢，我敢，沈隊長，你帶我去和她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