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沒有揭穿的謊言

“痛,是刻在我心裏的烙印。痛,讓我清醒地麵對這世界,讓我徹底地改變我自己。從沒有任何一種力量會像“痛”一樣釋放了我所有的理智,也釋放了我所有的瘋狂。”

台上的男演員用富有磁性又清晰無比的聲音念著台詞,那台詞聲聲入耳,就像一顆催淚彈完全轟炸了江詣的淚腺。

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間,幾乎是全場最好,最接近演員的位置上,蘇糖心神恍惚,直到聽到江詣的啜泣聲,蘇糖才發現,此刻的江詣簡直無法自抑,難以自拔地沉浸在一種情緒中。

台上的男主角最後死了,他選擇從樓頂跳下去,離開地堅定而決絕。

話劇結束了,整場燈光亮起,所有演員們出來謝幕,戲劇大師李雲翔也走上舞台和觀眾互動。觀眾們都站起身來,熱情鼓掌。掌聲雷動。

唯有江詣,站在第一排那麽顯眼的位置,卻拉住了蘇糖的手,他轉身,在蘇糖的耳邊說著:“Sugar,我們走吧。”蘇糖能感受到江詣沒有擦幹的眼淚。“啊?好!”蘇糖就那樣被江詣拉著離開了演出的劇場。

蘇糖一路被江詣牽著手,他們穿過大廳,直奔停車場,又上了自己的車子。江詣關上了車門。但他,卻遲遲沒有開車離開。

“江詣,你怎麽了?”蘇糖試探地問到。

“《致痛的記憶》真是一部打動人心的戲劇。其實男主角會變得扭曲和殘酷,都是因為命運的不公。失去愛,失去幸福,的確會讓人痛得刻骨銘心……”江詣的手握住了蘇糖的手,他轉頭看向蘇糖:“Sugar,如果,我沒有了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你還會愛我嗎?”江詣竟然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會啊。我愛的,本來就不是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啊……”蘇糖幾乎毫不猶豫。

“那你為什麽愛我?因為……我和彭哲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嗎?”江詣的直接,讓蘇糖有些猝不及防。

“嗯……”蘇糖猶豫了一下:“你是你,彭哲是彭哲。你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江詣凝視著蘇糖,突然他把她攬入懷中,而後,他推開了她,那麽堅決。江詣啟動了車子,沒再說話。

夜色茫茫,燈光闌珊,蘇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偶爾用眼睛偷瞥江詣,江詣卻始終都在認真地開車,並沒有和她交流的打算。蘇糖隻是覺得眼前的江詣十分陌生和遙遠,即便他已經是她丈夫了,她依然不了解這個人。

“這些插座的位置和普通居民家庭使用插座的位置不同,它們都被改動過。改動之後,能夠保證攝像頭對這個屋子進行多視角的監控……”蘇糖回想起老沈發現的事,她整個人就又緊張得不得了。

進了家門,蘇糖就說自己還有插畫要趕,江詣也說自己還有沒處理完的工作要做,兩個人各自去了位於別墅二樓的自己的工作室。

蘇糖進入自己工作室的第一件事就拿出了老沈給她的反監控的電子狗,仔仔細細地在工作室的所有角落,所有位置都進行了掃描。直到她完全確定,工作室中沒有安裝任何偷拍攝像頭和竊聽器,她才鬆了一口氣,十分疲倦地坐在了椅子上。

對於蘇糖來說,“是誰在監控她”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她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確定。蘇糖拿出一張白紙,抽出一根鉛筆,她在白紙上寫下了一些片段。

有人進過彭哲的臥室,動過他臥室裏的電腦;有人通過偷拍攝像頭知道她起了警覺就沒再在彭哲的房子裏出現過;江詣知道她痛經特意換掉了她點的冰冷飲料;江詣也許並沒有出差……蘇糖怎麽想,都覺得符合這些巧合的人,隻能是江詣。可推測與猜疑都是沒有確鑿證據的。

如果偷拍的人真的是江詣,他為什麽要偷拍呢?蘇糖在紙上寫下了這個問題,還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解開這個問題,也許就是解開一係列謎團的關鍵。”蘇糖手裏緊緊握著鉛筆,她感到一種極度的不安全感。她想起了那雙光影燈上投影出來的眼睛的圖案,它們簡直就如鬼魅一般纏繞在蘇糖的心頭。每當想到在過去漫長的時間中,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蘇糖就全身發冷,身體不由自主地麻木僵硬起來。

蘇糖從口袋裏拿出了打火機,舉起自己剛才寫過的那張紙,她點燃打火機,把紙燒掉了。看到了垃圾桶中燃燒的灰燼,蘇糖的目光順著垃圾桶瞥到了垃圾桶後麵的書架,一本多出來的書引起了蘇糖的注意。她馬上起身,抽出了那本書。那本書是被粉色的包裝紙包好的,顯然這是一份禮物。

蘇糖拆開包裝紙,看到了書的封麵,《花園的藝術》,作者,顏夕。打開書的封麵,在扉頁上還有一個簡短的留言:送給蘇糖,祝福你的花園,美若仙境。顏夕。

“顏夕的親筆簽名?”蘇糖看到這本書時,沒有驚喜的感覺,反而惴惴不安起來。她馬上拿出手機,上網查了作家顏夕的動態。

由於要參加國際花園交流活動,原定於在茜茜書店舉辦的簽售會行程取消,望各位粉絲周知,給大家帶來的不便和失望,敬請原諒。

“昨天下午,顏夕根本就沒去書店簽售?”蘇糖心頭一驚,她明明是看過作家顏夕在微博上上個星期更新的動態,知道她會去茜茜書店簽售,她才找了這個借口跑去見老沈的。蘇糖又掃了一眼書的扉頁,扉頁上有一張背景圖片,那是花園的一角,其中一座小天使的雕像讓蘇糖覺得十分熟悉。江詣新帶回來的小雕像不就是顏夕的花園裏也有的那一座嗎!

“老婆!”

吱嘎一聲,蘇糖工作室的門被推開了,江詣穿著睡衣,一臉倦容。“很晚了,該睡覺了……”江詣一眼就看到了蘇糖手上拿著的那本書:“你找到禮物了?”

“老公,你怎麽會有顏夕的簽名書?”蘇糖的表情尷尬,但她很快鎮定了情緒。

“她的微博我也關注過,所以認得她。我出差的時候正好在機場遇到承接了機場花藝裝飾項目的顏夕。我就和她攀談一番,我還告訴她,我太太很喜歡她的書,還等著在簽售會上和她見麵呢。結果,她告訴我,她要參加別的活動就取消了簽售會。怕你失望,我就馬上在機場的書店買了一本她的書,還請她簽了名。小天使雕像就是她們本來要用在機場裝飾的,但我花重金買了下來,我還以為你給我整理行李的時候會看到它,會驚喜呢。”

“噢……謝謝老公……”

蘇糖哪會感到驚喜呢?一直都是驚嚇。江詣的這番話證明了:他在昨天下午蘇糖喊著出去的時候,就知道她在說謊了,但他沒有揭穿她,在她回到家之後,他也沒有追問她去了哪裏。這難道還不夠奇怪嗎!

莫非這一刻,要編造一個借口來解釋自己昨天下午去了哪裏嗎?蘇糖腦子轉著,不知道該怎麽辦。江詣就像洞悉了蘇糖的不安一樣,他走到蘇糖麵前,拿下蘇糖手中的書,拉著蘇糖的手就向外走。

“去哪裏?”蘇糖問了這麽一句。

“去臥室睡覺啊。都這個時間了。”江詣指了指牆上了時鍾。

“老……公,我還有插畫沒畫完,你先睡。”蘇糖抽回了自己的手,速度極快,快得十分不自然。

江詣看了蘇糖一樣,眼神遲疑,但很快翹起嘴角,展露出溫柔模樣:“也別太晚了,注意身體。”說完,就離開了蘇糖的工作室。

“晚安,老公。”蘇糖說著。

看著江詣離開的背影,蘇糖知道自己逃避地太不自然了。但她沒有辦法再像過去一樣睡在江詣的身邊了。她對他的懷疑,他對她沒有揭穿的謊言,構成了一種微妙又緊張的拉扯,距離感,已經形成,親密感,消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