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門妖(1)和尚下山

日月轉換,滄海桑田,百年過去,太河不再是每年三月漲潮的吃人大河,而隻存在在傳說中的仙境太屋山也早為世間之人踏入,成為人世間萬千山河中之一隅。

袁相宜歪著頭,頂著有些刺眼的日光,半眯著眼看著在自己跟前默默念經的老和尚。一刻鍾前,這個不知從哪來的和尚,莫名地攔住了自己,緊接著就開始對著自己念經。

這一念就念了足足一刻鍾以上,期間自己多次想走,都被他給拉住了。袁相宜自認為自己的脾氣算好,但被人無緣無故拉住對著念經,誰都會生氣。

所以,她生氣了——就在老和尚第二次拉住她的時候,她就客氣地先踹為敬。轅門縣到處金貴的有錢人,別說了踹一腳,蹭一下衣角都會引發一場爭鬥。

但這老和尚看上去瘦瘦弱弱,衣服也不夠光鮮,一副窮酸樣。袁相宜覺得自己對付一個沒有後台的老和尚,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可她沒想到,這瘦弱的老和尚卻生有一把鐵骨,這一腳下去,袁相宜感覺腿都要折了。

老和尚反倒沒事人似的,拉著袁相宜走到路邊坐下,然後朝她遞了個東西。

“呐,這缽飯給你吃。”老和尚怕他跑了,塞給他一隻木製飯缽,上頭缺了三個大口,能看到缽裏的米飯。這是山裏一年最冷的時候,即便是在山腳之下,也透著一股沁入骨髓的冰冷。

冒著絲絲煙氣的破飯缽,對袁相宜來說,這飯缽瞬間就成了從天而降的神物。這種時候哪管天塌地陷,吃飽了才有力氣逃命,袁相宜奪了飯缽就一頓胡吃海塞。

老和尚起先還有帶了點微笑,奈何這小乞丐身上附著的東西連吞了數個妖靈的場景曆曆在目,讓他心神不寧。然而本人看上去絲毫未查覺這情形。

不知是體質太陰習慣了,還是本身就無所覺。

老和尚越想越在意,尋思了半晌他才悠悠歎了口氣,說:“知道山上的院門寺嗎?”

袁相宜百忙之中點頭。

院門寺嘛,誰不知道。

“你是想說你是那個寺裏的和尚嗎?”半飯缽的米入肚,袁相宜騰出嘴問道。她知道那所寺院,那是個出了名的寶刹,聽說裏麵的佛像都是金子做的,遍地都是錢。可他端詳了這老和尚一眼,頭一眼就看到了僧衣上明目張膽的布著有個把洞,多看幾眼還能看到未洗淨的汙跡,實在是跟心目中的寶刹相差甚遠。

老和尚笑著點頭,摸著下巴上的短胡須說:“跟和尚我上山,以後你跟著不用愁沒飯吃沒地方住沒衣服穿呢。怎麽樣?”

袁相宜想也沒想就說:“不去。還你。”說完,她直接把飯缽遞還給老和。

她站起來,縮了縮脖子,開始左顧右盼。這天實在是冷,她這一頓吃飽了得找個暖和點的地方避避寒,然後思考一下下一頓怎麽解決。

老和尚一抬胳膊,把要離開的小人兒給扯了回來。

“我這個人呢,很隨和。你年紀還小,七八歲吧?你這樣大的孩子,寺裏有很多。上山後也不需要你做什麽,聽話不惹事就行。”動作是稍嫌粗暴了一點,但說話還算得上的和藹可親,老和尚似乎對袁相宜意外地中意。

袁相宜皺眉,下一刻,頭一低就一口咬在老和尚的胳膊上。

年紀大的人胳膊沒肉,這一口下去,袁相宜牙被磕了。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痛呼出聲。

袁相宜捂著嘴蹭蹭後退,兩次攻擊別人結果卻是自己受傷不輕,這結果讓她甚是惱怒。老和尚眼看小乞丐身上泛起一層黑氣,深吸口氣硬是撐住了這一波。他麵色如常,盯著袁相宜看了一會。袁相宜遇到過無數人在被自己襲擊了之後盯著自己看,知道通常情況是什麽樣。

他警惕地往後再退,思考怎麽從這個纏人的老和尚手裏跑路。

老和尚見她那模樣,又歎了口氣,說:“我又不吃人,你這麽怕我作甚。”現在的光景,應當是他比較嚇人才對。

袁相宜重哼了一聲。

老和尚又說:“我剛才還給你飯吃。”

袁相宜張口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老和尚愣了下,下意識笑了。

袁相宜不想跟他耗下去,見他沒有要找自己算賬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後退,找準時機扭頭。

老和尚忽然在這個時候朝他喊了一句。

“小施主你這一走,要再吃上一頓像樣的飯不容易吧。”

袁相宜的腦海中閃過那一飯缽冒著煙氣的白米飯的模樣,舌頭立馬就有了感覺。緊接著,渾身的勁似乎一瞬間泄了個一幹二淨,隻剩不聽使喚的腳不受控地停了下來,脖子也微微往老和尚所在的方向扭過去。

“關你屁事。”總歸還有那麽一絲的理智,袁相宜惡從口中出。

老和尚看看小乞丐麵黃肌瘦。二月春寒,他身上卻隻有薄薄的一層別人家丟棄的衣服,已經破得不能補了,腿上裹了一些不知道是衣服還是什麽的破爛布條,雙腿微微打著顫,一雙腳掩在破布下麵,又紅又腫。

過得這麽不好的人,為何要拒絕他?

老和尚正不解於這小乞丐的拒絕。忽然又聽袁相宜梗著脖子粗聲道:“要我跟你上山也行,你得先把你最重要的東西抵給我。”

袁相宜在轅門縣混跡多年,見識過無數的坑蒙拐騙,一般騙小孩的伎倆,都過不了他的三言兩語。隻要這老不休的和尚真給了自己的值錢的物件,他立刻就帶著東西跑路。

起碼可以讓自己過上一段時間的好日子,袁相宜心底滿打滿算,暗自得意。

老和尚又盯著袁相宜看了許久。袁相宜被他看得不耐煩,出口嚷嚷道:“就知道你們這些人整天就知道張嘴騙三歲小孩,實際沒半點誠心。”話說完,忽然覺得誠心這兩個字用在這裏實在不搭。他揮了揮手,轉過身說:“算了,看在你的那碗飯上,我不跟你計較,下次不要不帶腦子張口就說這種話,會被人笑話的。”

老和尚不解地看著他,說:“和尚說的都是實話,為何怕人笑話?”

袁相宜繞著和尚走了一圈,“都說院門寺香火鼎盛,寺內就算是香客一般人都進不去。你一個身穿破衣手持破碗的窮和尚,站出去誰都不信你是院門寺出來的。而我。”他忽而指著自己,“同樣一身破爛,一身賤骨,那門檻比我人高的寺能收我?這不是笑話,還能是什麽?”

老和尚這才算是明白了袁相宜不信自己的真正緣由。

“可我沒說要帶你進院門寺啊。”他側身朝著院門寺方向一指,說:“我雖為院門寺弟子,但平日裏都待在院外的一處破爛院子。你當不當我是院門寺的和尚這不打緊。但我確實可以保你三餐溫飽,有屋遮風擋雨,有床睡。”

袁相宜慢慢地睜圓了眼睛——在這世間,再沒有比這樣一句話更讓人心動的了。

但是……她不適合同人呆在一塊。

“不行,”袁相宜板著臉說,“我憑什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