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將錯就錯

何鑫的家距離市中區法院並不遠,安奕鳴送何鑫回家的同時也去看了看“現場”——何鑫的家,整棟樓位於小區中間位置,不靠馬路、不靠商業區,很安靜,且因為樓南側是一片小廣場,與前樓樓距較之其他樓要寬闊得多,所以整棟樓的采光是整個小區最好的,包括一樓。

因著安奕鳴是突然到訪,何鑫並未來得及收拾房間,一進門就被堆放了一地的玩具給驚呆了,何鑫也有些臉紅,一邊嘟囔著老婆怎麽沒收拾衛生就上班了一邊踢開腳下的東西把安奕鳴和楊樂然讓了進來,安奕鳴瞥了眼牆上掛的照片,再結合這一地的兒童玩具,判斷何鑫應該是有一個學齡前的兒子。

何鑫帶著安奕鳴進了主臥的陽台,也就是和樓下業主發生采光權糾紛的位置,陽台很寬闊,掛滿長長短短的衣服、被子、床單等,倒是把自己家的采光當了個嚴嚴實實,何鑫扒拉著衣物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戶,說:“就是這個太陽能。”

按照原告訴狀所述,何鑫安裝的壁掛式太陽能遮擋了樓下的采光,致使其室內采光最好的房間全年無光,影響其權益。

安奕鳴從窗戶伸出半個身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問道:“房子什麽時候買的?太陽能什麽時候安的?樓下呢,什麽時候搬過來住的?”

何鑫答道:“快七年了,太陽能是開發商送的,交房的時候就有,樓下的人,我還真不知道,根本就不認識他,更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搬過來的。”

安奕鳴又問了幾個問題,結合著卷宗材料,心裏大致有了方向,這天陽能是開發商安的,整個小區都有,這就是購買房產時候應該預料到的特殊情況,與相鄰關係無關,即便樓下住戶認為采光不足,也應當向開發商主張權益,而不是找何鑫維權,安奕鳴對案子最終的結果還是很有信心的,不過在何鑫和楊樂然麵前,他並未表現出來而已。

何鑫招呼著要留安奕鳴和楊樂然吃飯,安奕鳴當然是拒絕的,飯桌上要麽聊案子,要麽聊他和楊樂然的關係,都不是安奕鳴想要的話題,楊樂然本來是要留下的,可何鑫接了個電話說兒子在幼兒園和小朋友打架受傷了,她也就沒了留下吃晚飯的借口,隻得隨著安奕鳴一起離開,在自己舅舅麵前和安奕鳴扮演著老同學的角色。

趕上晚高峰,路上人和車都有點多,無端拉長了沉默的時間,就是安奕鳴這種已經到了可以和任何人談笑風生的人也找不到話題,隨手按開了收音機,好歹用音樂衝淡一下尷尬。

安奕鳴打轉向燈時會習慣性去看左後觀後鏡,左後方沒車,他卻瞥到了路邊站著的熟人趙慧,她穿著筆直的製服,身側站著另一位穿製服的小姑娘,應該就是她的那個助手陳晨,正被兩三個人圍著咒罵,聲音之大,坐在車裏的安奕鳴,他皺皺眉,將車子停下來,喊了一句,“有事嗎?”

趙慧顯然看到是安奕鳴,微笑搖了搖頭,對咒罵自己的人說:“我隻是去醫院包紮傷口,不是不管這件事……”

“你還有臉去包紮傷口?我妹妹在法庭上被人打了,你管不管啊?不管我就找院長啦?”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扯著嗓子喊。

她苦笑,舉著自己受傷的手,那句“我要是沒管,還至於受傷嗎”始終沒說出來,“當然要管,可凡事都有個程序不是?”

“還需要個屁程序,直接把打人的家夥抓起來,送監獄去!”男人的手要戳到趙慧眼裏,“就知道你們這幫法官吃了原告吃被告,我就不信這事就沒人管了,我現在就找政法委!打市長熱線!投訴!”

“找誰投訴是你的權利!”這樣的當事人,趙慧也微微有些惱火,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她往後躲了一下,躲開男人四處亂戳的手指。

趙慧躲閃的動作火上澆油,“我操,信不信我打你?”

安奕鳴已經從車上走下來,伸手握住男人揮舞的手,說:“在法庭在被打,確實應該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同時懲戒施暴者。不過,如果你們今天真的動手打了法官,身份一下子就從受害者變成了施暴者,事件性質徹底翻盤不說,還都得進拘留所住上好幾天!”

“你是誰呀?跟你有毛關係就過來管閑事?”男人又朝著安奕鳴大吼一句,幾番用力掙紮掙脫不開,手腕處傳來的疼痛感卻越來越明顯。

安奕鳴打量著眼前這兩女一男,都是一臉的暴戾氣象,男人身高在一米八以上,體重最多一百二十斤,活脫一根大豆芽,另兩個女人全都人高馬大、五大三粗的體格,更一副女漢子打扮,這會兒還翹著腳、斜著眼看人。而安奕鳴身後的兩個製服女,均是纖瘦矮小的體格,對比太明顯。

“我是證人啊,證明你行凶未遂!”不甚專業的法律術語,足以嚇唬外行人。

兩女一男互相對望幾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難不成再去恐嚇一把證人?

安奕鳴做了個手勢,指了指不遠處的攝像頭,但事實上常來附近開庭的人都知道那個攝像頭,空有其表罷了。

三人頓時慫了。這兩女一男隻是恐嚇,原本就沒多少底氣,欺負一下女人倒也罷了,這會兒來了個身高體壯、說話利落的大男人,在場的另一個男人首先泄了氣,他底氣一泄,其他兩個女人更不敢做什麽,隻嗬斥著幾句粗話,訕訕而去。

安奕鳴看著她裹在毛巾裏的手,一邊說著玩笑話,“這年月,竟還有人隨身攜帶毛巾”,一邊拉開車門,準備送這兩人去醫院。也不知道開庭狀況下的法官和書記員是否有隨身帶錢的習慣?

一直坐在車裏沒說話的楊樂然不能再保持沉默,朝後座上的兩個人微笑打招呼。

安奕鳴也適時做著介紹,“趙慧法官和她的助理陳晨,這位是楊樂然。”

原來是同行。楊樂然微笑點頭,又看了眼趙慧的傷口,好像傷得不輕,毛巾已經浸透,她看著都疼。

“嚴重嗎?”安奕鳴問。

“不疼,也不嚴重,不過很有可能會留疤。”趙慧靠在椅背上,閉上眼,不過若不是安奕鳴出現,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謝謝安律師。”

陳晨插嘴說:“肯定會留疤的,我看皮肉都被撕開了,好大的一個口子呢。慧慧姐,他倆打他倆的,巡庭的法警馬上就能過來,你何苦衝上去呢?”

安奕鳴原本不想再說什麽,這會兒也有些忍不住了,“你都工作多少年了,怎麽還這麽衝動?”

“哪會是衝動呢?隻是習慣而已。我總不能眼看著他倆撕打起來,自己卻什麽都不做吧。”

一車四個人都沉默不語,是啊,做這一行的,誰還能真的冷血到遇到這樣的情況什麽都不做?若非如此,安奕鳴又何必停車?

趙慧見狀緩和了下氣氛,說:“除了拉架,我還做現場筆錄,保存了視頻音頻資料,法警也把打人者帶走了。”那句沒想到法警並沒有把被打者一並帶走,趙慧沒有說出口。

安奕鳴剛想說一句“都對,就拉架錯了”,趙慧手機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聲音立刻低了下來,帶著絲甜膩的味道,“媽,您到了呀?飛機真是難得準時呀……今天開庭出了點意外不能去接您了……哎呀地址發給您不就行了,打個車能有多難……好啦好啦,您在機場等著,我去接您還不行嗎?”

安奕鳴看著後座上一邊用手捏著傷口,一邊歪著頭去湊陳晨幫忙拿著的手機的趙慧,心裏突然湧上來一絲心酸,如果楊樂然不辭職,會不會也是如今這副模樣?一邊扛著驚人的工作量,一邊是難以放下的家庭責任,兩相撕扯,這顆女人心必定鮮血淋漓。安奕鳴第一次理解了楊樂然辭職這件事。

趙慧掛上電話後,臉朝向窗外,眉頭皺得緊緊的。

“我去吧!”安奕鳴突然說的話,把後座上的兩個人嚇了一跳,也把楊樂然嚇了一跳,他不會不知道去接家長意味著什麽吧?“我去接你媽媽,你把她電話發給我。”

趙慧臉上帶著些微微驚悚的表情,連連搖頭說:“不用不用,把我送到醫院已經很感謝了,再借我些醫藥費就更感謝了。”

話已出口,後悔也來不及,安奕鳴隻能將錯就錯,“別客氣,這不是剛好沒事嗎?”

幾番推辭往來,趙慧不及安奕鳴堅持,他把病患就近送到了社區醫院後就直奔機場。

“我在前麵下車。”坐上車後一句話都沒說的楊樂然低著頭說了句話。

“啊?”專心開車的安奕鳴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我在前麵下車!”楊樂然聲音略有些高,“停車!”

安奕鳴看著右前方的廣電大廈,“你去廣電有事?”

“沒有。”

“先送你會有些繞路,時間上會有點來不及,你就陪我一起去機場,和老太太打交道還是姑娘有優勢。”安奕鳴雖然從事著一份理性工作,但在情感方麵他不是傻子,也知道楊樂然陪同去接趙慧的母親多少會有些尷尬,但他更希望楊樂然能陪著他闖過這份自己一時衝動惹下的尷尬,說他自私也好,沒心沒肺也罷,他就是這麽想的。

“奕鳴!這樣不好!”趁著紅燈,楊樂然轉頭看著安奕鳴,“這樣不好!真的!”

安奕鳴轉頭,見楊樂然沉靜地看著自己,眼裏暗沉沉地看不清情緒,很像她離開時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