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害相權

安奕鳴很能打架,遇見什麽樣的對手都不犯怵,在他看來無非是先挨一頓揍,再趁勢反擊,他拳頭又重又狠,往往一拳就能撂倒對手,所以,即便此時此刻被四五個人堵在死胡同裏,安奕鳴仍然是一副痞子模樣,麵不改色,四下看了看,把書包掛在凸起的牆磚上,拍了拍手,說:“怎麽打?”

這幾個比安奕鳴高半個頭的大小夥子都嗤嗤冷笑,“你瘦得跟個小雞子似的,是我們的對手?”

即便是高了一個年級,但這幾個大小夥子仍舊不是打架下死手,又能挨揍,也忍得住疼的安奕鳴的對手,雖然他瘦得像是顆發育不良的豆芽菜。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先挨下右邊的一記重拳,反手就在對方臉上撓下三道血痕,再飛起身來重重一記肘擊直接楔在頭頂上,對手撲街,撞到了麻筋兒的安奕鳴忍著疼,倔強高喊,“還有誰?”

咣當一聲悶響,夢中的安奕鳴翻了個身後直接掉到床底下,左手被壓在身體底下,好一陣酸麻,他索性就趴在地上不動彈,等這一陣酸麻過去。不過,怎麽會做這樣的夢?緬懷青春嗎?

門被敲了幾下,門外是安逸清醒的聲音,“奕鳴,怎麽了?”

安逸已經搬來一周。安奕鳴原來以為自由職業者會作息紊亂、黑白顛倒,即便是白天也會躲在在一間拉著厚重窗簾的房間裏,眼睛比電腦屏幕還亮。可安逸的作息克製得像個老年人——早上六點起床,跑步一個小時,八點吃早飯,當然還會給安奕鳴留飯,午飯午睡兩個小時、晚飯一個小時、十點洗漱睡覺,其他時間全在電腦麵前。安逸雖然嗜咖啡如命,卻不是為了提神,因為她天生味覺靈敏,白開水在她嚐起都有一股不友好的味道,所以她需要濃重的味道來遮掩這種不友好,選來選去,咖啡最合適,所以,咖啡機成為她攜帶的除手機電腦外最重要的電器。

“你說今天有重要的事,別遲到了!”拖鞋聲漸漸遠去,安逸說的話卻一個字都沒落下的飄進安奕鳴耳朵裏,他翻身爬了起來,想起來今天確實有件非常重要的事——相親。

這種事當然是謝敏牽線塔橋。據說對方是市中院的女法官,畢業於中政大的高材生,更是法院係統的大才女兼大美女,性格堅毅,說話溫和,小安奕鳴三歲,與安奕鳴是最佳年齡差。即便傳言難免有不實之處,這麽多正麵詞匯疊加在同一個人身上,怎麽也不會是廢柴吧?

其實安奕鳴和這位美女法官已經交換聯係方式一個多月了,隻是兩人都很忙,期間安奕鳴出差兩次,美女法官外出學習一周,怎麽都約不到合適的時間,再這麽繼續拖下去謝敏會把他正法的,這才約到周六的上午十點,一個很不錯的時間——若是聊不來可以各回各家;若是聊得來就繼續約個飯。

法律工作者恐怕是最有時間觀念的人群之一,所謂能早到十五分鍾也絕不遲到一分鍾。安奕鳴本來沒有守時的基因,甚至他很享受遲到的感覺,那種來自於等待者的略帶著憤怒的矚目令他產生了一種畸形的快感,甚至他和姑娘們約會都會遲到,被打被罵更讓他有了被重視的錯覺。不過,楊樂然從不罵他、更不曾打過他,她總是或站或坐的在那裏等,不管酷暑寒冬下雨刮風,就在那裏等,一直等。

兩個法律工作者的第一次見麵比約好的時間早了十分鍾,卻相對而坐沉默了十分鍾,直到她的手機鬧鈴響了,她一邊翻找手機,一邊不無尷尬地說:“我怕忘了時間。”

安奕鳴咳嗽一聲,“喝點什麽?”

趙慧微微一笑,聲音倒是真的很溫和,完全沒有開庭時製式化的刻板,尾音帶著些微微上揚的嬌俏,“柚子茶。”

柚子茶?!是為了補充糖分還是緩解喉嚨幹的職業病?安奕鳴在心裏念叨著,站在前台等著這杯又甜膩又爽口的柚子茶。安奕鳴不是沒想過自己可能與她有過在法庭上的相遇,但卻實在想象不到她竟會是那位低血糖法官,真是前所未有的尷尬,他們真的應該在一個月前見麵,或許安奕鳴就不會參加食品安全案的庭審。這是法律工作者的另一個固有秉性——微信實名,卻不會用真實的照片。

或許是法官比律師更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安奕鳴端著茶水坐回到椅子上的時候,已經完全看不出趙慧臉上有任何尷尬或者不適的表情,相反的,她更像一個乖巧的鄰家女孩,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更沒有頻繁翻看手機的不禮貌行為,眼神專注、笑容真誠地對安奕鳴說:“謝謝。”

“沒想到……”安奕鳴嚐試解釋一下自己不夠紳士的原因,卻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那天……”

相較於安奕鳴的為難,趙慧倒是落落大方,她微笑著接過話頭,說:“是我不好!那天我就知道是你,但是沒跟你說明。”食品安全案沒有開庭,法官也就沒有必要向雙方當事人做自我介紹,但法官手握所有卷宗材料自然而然會知道律師的名字,實話說她看到授權委托書上“安奕鳴”三個字的時候也大吃了一驚,以這樣的方式見了相親對象第一麵確實讓她有些難堪,更令人狼狽的是她還摔在了地上。所幸安奕鳴並不知道她到底是誰,她就強壓著窘態,在暗中將安奕鳴觀察了一番。想到這裏,趙慧聳了聳肩,自嘲道:“基於女性臉皮薄的特點,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窘迫的情緒說開了也就釋然了,這兩個人既同行,都是非常善於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人,找個共同話題聊下去一點都不難,甚至為了某個新出台司法解釋中某條具體規定,兩人還起了點爭執,最後以趙慧的一句“我能解釋法律你能嗎”的玩笑話而終結了話題,安奕鳴笑笑同意她的說法,問:“你那天連續開了四個小時的庭是個什麽案子?需要開那麽久?”

趙慧不假思索地回答,“農村房屋買賣的案子。你知道這種案子,年代久遠,轉手多次,通常都有好幾個第三人出庭,還有六個證人出庭,四個小時內搞定庭審已經是很快了。”

這麽看來,趙慧的業務水平確實很不錯。很多人遇到這種事情,哪怕是聽故事都搞不清時間地點人物,何況要站在完全中立的立場上去調查事件真相?

“顯然是沒有提前遞交證人出庭申請書的。”疑問句表達了肯定句的意思。作為律師的安奕鳴如何不知道,法院的工作通常以“一小時”為計量標準,上午三個“一小時”,下午四個“一小時”,會根據案子複雜程度安排一個或以上的“一小時”作為庭審時間,證人出庭最影響庭審效率,如果當事人沒有提前寫證人出庭作證申請書,排期通常滿滿當當的法官根本就不沒有時間組織質詢證人證言。

趙慧一邊點頭一邊說:“除了被告,其他人都從外地過來,怎麽能不盡量一庭搞定?”

還真是個實誠且好脾氣的法官,安奕鳴在心裏下了個結論,怪不得在謝敏嘴裏,她的優點多到不真實。安奕鳴又抬手看了看手表,十點五十分,就在他猶豫該不該約趙慧吃個午飯的時候,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趙慧做了個並不妨礙的手勢,安奕鳴微微掩著話筒接了電話。

“請問是安先生嗎?”那邊略有些熟悉的聲音報出一個車牌號碼,接著說:“你這輛車拆檢、定損的時間定在今天下午2點,方便嗎?地點是城西的4S店。”

“方便!”安奕鳴想說沒空,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要約趙慧吃什麽,舌尖卻不自主地說出倆字,“對不起,我的車出了個小事故,保險公司通知今天下午定損。”

趙慧理解地一笑,“剛好我下午可以去健身。”

“你還有健身的習慣?”很難想象習慣性健身的人竟然會因為低血糖暈倒,安奕鳴有點不相信。

趙慧掩著嘴笑,眼睛彎成好看的新月形,不過安弈鳴並不認為她是愛笑的人,她眼角平整的毫無笑紋痕跡,“剛剛開始嘛,總不能在一個坑裏摔兩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