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投宿

這把刀是假的。

許格是說完之後,除了明月所有人的神色都變了。

白頭翁看著許格是,他的半邊臉已經開始麻痹,隻有複雜的眼神在表達此刻難以置信的心情。

大胡子幾乎是吼出來。

“你放屁!你也想搶這個瞎娘們!”

許格是拿起刀,手指劃過刀身,似乎在欣賞又在感慨刀之鋒利,然後手揮了一下,刀身閃過了一道光,插進了大胡子腳尖前的地上。

隻要再向前一點,大胡子的腳掌就要遭了殃。

許格是笑著,大胡子卻不敢動了,露出的刀身照出了他驚惶的麵容。

明月依然沒有說話,許格是笑道。

“妖刀嗜血,我身上有傷,傷口還在滲血,如果真的是妖刀,它會指向血的方向。”

許格是說著又覺得好笑。

“眾人都說妖刀天下第一,可卻不知道,妖刀並沒有開刃。”

白頭翁盯了一會插在地上的妖刀,然後又瞪著大胡子。

大胡子心驚膽戰,這把妖刀是不是假的,他並不確定,但這個白頭少年能把他們都殺了,這個應該會是真的。

他剛才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被冷風一吹,隻覺得寒氣入骨,渾身都是冷颼颼的。

“這把妖刀是哪裏來的?”

許格是問道。

大胡子穩了穩心神,這把妖刀是他撿的,半個月前從一個瘦弱不堪、渾身髒兮兮的老頭手裏撿的。

他忽然感到後背發涼,那個老頭,會不會是明月找的師父?

大胡子忽然臉色一變,露出了寧死不屈的神情。

“今天的事我認栽,但我的兄弟們無關!”

白頭翁顯然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眼神中殺意盡顯,剛才他是相信了這把妖刀是真的。

否則也不會平白無故中了半根迷針,想到他幾乎是在為明月擋針,心裏就更加憋堵。

“你在路上隨便撿了一把刀,就知道是妖刀?你休想討價還價,否則你們今晚都得死在這裏!”

大胡子愣了一下,知道這並不是玩笑。

“老頭說把刀給我用,如果我能把妖刀身上的殺意喚醒,他就給我……給我黃金千兩。”

“你信了?”

大胡子點了點頭,吞咽了一下,從懷中拿出了一塊金子。

“本來我不信的,但我想多有一把刀也不是壞事,他又給了一百兩黃金下定,金子是真的,還有……江湖上都說妖刀丟了,然後有人認出來我拿著刀是妖刀。”

說完,他昂起頭看著白頭翁。

“我都說出來了,金子也給你們了,沒有半點隱瞞。”

白頭翁冷笑不止,妖刀果然是要殺人的,那個老頭不出意外就是明月的師父。

他是如何拿上妖刀的呢?如果不是知道訥言的秘密,白頭翁幾乎都要認為訥言的閉口不言就是因為這個。

地上的妖刀閃著冷森森的光,白頭翁有些恍惚。

是恩言寺的妖刀一開始就是假的,還是明月師父故意用了一把假刀來這裏引人?

一股涼氣從白頭翁的腳心直衝頭頂,祭門的人不可能認不出妖刀,那是來引人的,來引他和他身後的人。

如果不是半邊身子麻痹,白頭翁真想立刻讓大胡子帶路去哪個碰見老頭的地方。

明月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忽然問道。

“他長什麽樣?”

“我不知道,那老頭倒在路邊,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袍子,從頭到腳都遮的嚴嚴實實。”

“他是不是啞巴?”

“我不知道,不過他的聲音有些奇怪,像是被人悶住了頭。”

明月沉默了一下,又問道。

“他在哪裏?”

大胡子趕緊搖頭。

“我不知道,他說,隻要妖刀在我手裏,他就會來找我。”

明月沉默著,黑色帷帽被風吹著不停的顫動,過了一會她才問道。

“所以你殺了人?”

大胡子趕緊搖頭。

“不不不,我沒有,我隻敢搶錢,我可不敢殺人。”

明月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嗚嗚”的山風中顯得格外瘮人。

“那你就是在騙他了?你的膽子好大啊。”

大胡子愣在那裏,張口結舌的看看明月又看了看許格是。

“你們不能殺我啊!我可什麽都說出來了!”

明月冷笑,腕間銀絲飛了出來,許格是見到抬刀擋住。

“他們必須受到懲罰,但罪不至死。”

明月沒有說話,許格是又接著說道。

“今晚上就讓他們在這山裏站上一夜,好好想想這些年都做了什麽惡,明天一早我們就請官府來收了他們。”

許格是感到明月銀絲的力量少了一些,又柔聲勸道。

“他們雖然可惡,可要是能改過自新,也算美事一件,日後必然常常念著祭門的好,也算是為祭門做了點事。”

“他們還不配為祭門做事。”

“那他們更不配讓你出手。”

明月收回了銀絲,許格是點了山賊的穴,又從地上拔出了那把刀,遞給了明月。

“隻要這把刀在,他就一定會來。”

他,就是指疑似明月師父的那個人。

夜色越來越沉,他們再不下山就要住在山上了。

三人上了明月的馬車,明月輕扯銀絲,駿馬立刻聽話飛馳下山。

許格是笑道。

“你是不是用了芑?馬兒這麽聽話,我們差點就相信了是妖刀讓它們馴服。”

(芑:《山海經•東山經》有木焉,其狀如楊而赤理,其汁如血,不實,其名曰芑,可以服馬。)

他又笑道。

“妖刀沒找到,倒是意外破了山賊。”

明月冷冷開口。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白頭翁眉心一跳,看向明月。

他總覺得黑色帷帽後麵,是一雙能夠直視人心、銳利非常的眼睛。

妖女,祭門的妖女。

他在發呆,許格是忽然看向他。

剛才那半根迷針的走向,許格是看的很清楚,因為知道他不想讓明月拿上妖刀,所以對他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關心。

白頭翁看著他關切的眼神,忍不住心中一跳,默默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無事。

明月始終朝向馬車外端坐,緊握著手裏的銀絲。

白頭翁忍不住開口問明月。

“你的師父是個啞巴,你的武功從哪裏學來的?”

“腹語,他會腹語。”

明月似乎是笑了一下,又說道。

“五千三百七十座山,隻有一個啞巴師父和一個瞎眼的徒弟。”

她動了動手腕,聲音變得很溫柔。

“小的時候,是師父帶我去巡山,長大之後,我便和他分開巡山。我是個瞎子,山上意外又多,所以師父為我做了這個小玩意,既能探路,又能當做武器。”

許格是一邊聽著一邊看著明月發呆。

五千三百七十座山,有些山上多凶獸、有些山上寸草不生,一個盲女獨自上山,不知道要經曆多少困難。

“你一定很辛苦。”

明月卻搖了搖頭。

“辛苦是因為沒有妖刀,但是很自由,沒有告訴我身為一個女人該做什麽,更沒有人告訴我,身為一個瞎子,不該做什麽。”

白頭翁忍不住說道。

“那是因為你們祭門隻有你們兩個人了。”

明月忽然笑了起來,聲音變得冷硬和尖利。

“可是找祭山報仇這件事,在師父眼裏,我並不算個人呢。”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平穩的說話。

“我的師父雖然教了我武功,卻並不願意把我當成祭門的後人來看,他希望我去海那邊,不想讓我報仇,甚至仇人的名字都是我自己找出來的。他已他的方式在保護我,但也輕視了我……”

許格是有些動容,不知道該說什麽。

報仇,本身就是一件很痛苦很無奈的事。因為手刃了仇人,原本幹淨的手會變得髒汙,失去的也不可能回來,反而丟掉了純淨的自身。

仇恨,本來就能讓人迷失心智。

他常常想,如果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會不會已經和仇人是同一類人?

但如果不這麽做,天地間就還有何處能夠容身?能夠讓內心平靜如初?

如果他是明月,他能做到什麽程度?

白頭翁忽然開口。

“如果祭門當年沒有濫殺,你們也不會如此凋零,說來說去,都是報應不爽。”

明月冷笑。

“你說我祭門濫殺,你可有證據?”

白頭翁瞪著她的背影,若眼刀能殺人,明月已經被淩遲了。

明月又說道。

“人人都說我祭門濫殺,可人人都沒有證據。我若是個男人,有這樣的武功和財富,報仇便報仇了,一定不會有這麽多人敢來挑戰我。”

許格是笑了笑。

“但肯定會有人來騙你。”

他看著明月的黑色帷帽。

“世上的事情,不能隻用善惡來分;人性的善惡,也不能用男女來分。”

明月冷笑。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但眼瞎,心還瞎?”

“人性複雜,這一刻相見甚歡,下一刻就有可能反目成仇;而人又善於偽裝,有虛偽的大丈夫,也有坦**的匹夫,有軟弱陰毒的信女,也有忠勇凶悍的風塵女子。”

明月沉默了一下,說道。

“你見的人到是不少。”

“種善因不一定得善果,但是種惡因必得惡果。有時我想這世上有千百種人,每種人都有他存在的必然性,有些人可恨、有些人可愛、有些人可憐、有些人可歎,如果沒有他們,我們的生活就會很枯燥無味。上天讓他們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裏,必然是讓我們好好觀察。”

明月笑道。

“所以,你是個看戲之人了?”

許格是搖了搖頭。

“不,雖然是上天的安排,但我還是想為他們盡一份綿薄之力,或能保護他們的可愛,能幫助他們的可憐,能感化他們的可恨。”

明月冷笑。

“原來你是個多情之人。”

她忽然收緊了銀絲,駿馬慢了下來,在雲鎮到了。

“那你瞧瞧,我們今晚上該住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