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礁

1、崢嶸閣。

賀如雲感到很疲乏,正歪在榻上休息,微皺眉頭,正在憂慮。

他感到毒已經快要侵入心脈,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同樣,他也感到武林岌岌可危,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高風在武林大會上說出來的妖刀的下落,他明白,一場武林浩劫又即將開始。

沒有人會超脫人性,就連他聽到妖刀的消息時候,心跳也加快了;他最親近的大弟子賀平川今天已經欲言又止了五次。

賀平川想要成為武林盟主,想要成為天才第一,可惜資質不是頂級。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在武林這個世界裏,隻有武功高出眾人才有資格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

賀平川當然很了解這個規則,他常常因為自己的資質而感到心慌。

這次武林大會上許格是和明月的出現,更讓他加劇了這種恐慌。

人在能力跟不上野心的時候,通常都會寄希望於外力。

妖刀,就是此刻賀平川心心念念的外力。

賀如雲感到很累,而且有種說不出的孤獨。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兩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那裏,是江逐水和蕭瀚山。

賀如雲坐起身,振作精神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麽疲憊。

兩人走進來,江逐水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慢慢開口。

“大哥,明月這個丫頭太不懂事了,居然說走就走。”

賀如雲知道他帶著人去圍堵明月,結果卻被打的落花流水的事,但此刻隻是淡淡的笑了笑。

“祭門一向傲氣,明月對我們又有不滿,這也是可以預料的。”

江逐水有些著急。

“那大哥 的意思就是由著他們胡鬧?十九年前亂了一次,現在還要亂一次?”

賀如雲沒有說話,抬眼看著他。

江逐水有些心虛。

“十九年前的事情,說實話和我們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啊,那個時候我們都隻是弟子,掌門要說去,難道我們還能不去不成?”

他有些氣急敗壞的小聲嘟囔。

“我承認,我在白馬山莊的時候是挺激動的,畢竟是祭門,是妖刀,將來可以去海那邊的……可我也隻是打算看一眼,難道就要因為這個要背上一輩子的罪孽嗎?”

他的話讓賀如雲的頭更疼了。

“逐水,三人成虎啊。”

江逐水更加激動了。

“是,但害祭門的是祭山啊,不是我們!十九年前和現在,我們武林都被拉下水了!明月不是已經拒絕了和我們一起對付九微堂嗎?不是朋友就是敵人,為什麽還要顧及她?”

賀如雲無奈。

“那你是什麽想法?”

江逐水挺了挺胸膛。

“當然是發武林令,找妖刀。這不是明月一個人的事,這是整個武林的事,當年如果沒有出事,《山海經》可是屬於我們武林的,我們現在說不定已經去海那邊了,也不會有這麽多事!”

賀如雲沒有回答,看了看一旁沉默的蕭瀚山,今晚上他的表現很奇怪,往常隻要是關乎到明月,他一定是最怒氣衝天喊打喊殺的那一個。

“瀚山,你怎麽想?”

蕭瀚山笑了笑,摸著腰間的九節鞭。

“我在想,武林和祭門的冤仇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解開?如果我們拿上妖刀,明月會善罷甘休嗎?如果妖刀被明月拿上,武林還有太平日子嗎?我已經老了,弟子卻還沒有成器;明月又年輕武功又高……”

江逐水冷笑。

“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她一旦動了心成了親,生了孩子,還有什麽想法?左右不過是武林上再多一個花禪意罷了。”

蕭瀚山眉心一跳沒有說話,賀如雲突然發了火,猛地把榻上小桌的茶碗摔到地上。

“住口!瘋言瘋語的你在亂說什麽?!”

江逐水自知失言,後悔不已,隻能低頭閉嘴。

花禪意、花禪意、花禪意……

這個名字就像是魔咒一般在賀如雲的腦袋裏盤旋,他隻覺得一陣氣堵,眼前陣陣發黑,強力穩住心神,才沒讓軟弱被看出來。

江逐水低著頭,滿臉通紅的站在那裏,卻並沒有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

本來就是,明月是女人,花禪意也是女人,她們都有同樣的仇恨,有同樣的結局又有什麽不可能的呢?又有什麽不可說的呢?

賀如雲當然知道他心中是怎麽想的,一股股涼意直上心頭。

花禪意,那個花家的小女兒,是他心中無法釋懷的遺憾。

他親眼看著花家唯一的後人如何墮落,如果他能早一點當上武林盟主,或許花禪意現在不會是這個樣子,即使比不上明月,也不會整天為了“情”字瘋瘋癲癲。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明月是很可惡,但不能這樣被對待。

賀如雲閉了閉眼睛,他不能說前輩做錯了事,畢竟都是為了武林。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們先去休息吧,武林令不能發,還要告訴所有門派,不能去找妖刀,否則逐出武林。還有祭山……那個祭門的叛徒,花家的事情若是和他有關,我們武林就被他耍成了猴戲,明月找他,我們更應該找他!”

蕭瀚山麵無表情,江逐水胸膛起伏想要說什麽但什麽都不敢說,隻是有些佩服的看著蕭瀚山一眼。

來之前蕭瀚山就說了,賀如雲一定不會同意和明月起衝突,他就是對祭門抱有幻想,但要拯救武林,還是要靠自己。

江逐水細細的想著這句話,不僅僅是武林,還有海那邊,都要靠自己才能去。

隻要拿上妖刀,就能進《山海經》,就能去海那邊。

他打定了主意,腳步也輕快起來。

要靠自己啊。

2、夜已深,許格非的房間還點著燈。

宵禁已過,城門緊閉、除了更夫再無他人。

更聲一過,一個黑影卻從城牆上出現,他輕功很好,背著口袋在房頂上奔跑卻沒有任何聲音,腳不沾地的跳進了許格非的院子裏。

口袋裏露出了一截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閃著銀光。

他拉下了麵罩,是青陽。

眼睛閃閃發光,輕輕的叩了叩窗欞,恭敬的問道。

“公子,可是睡了?”

房間裏許格非正在看書,看得入迷,沒有立刻回應,過了一會才慢悠悠的回答。

“進來吧。”

門被推開,青陽閃了進來,單膝跪下行禮。

“東西帶回來了嗎?”

青陽解開身上的布袋,拿出了一把草遞了過去。

這草是荀草(《山海經•中山經》:“[ 青要之山 ]有草焉,其狀如葌,而方莖、黃華、赤實,其本如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是許格非準備送給玉芙蓉的生辰禮物。

女人不論多大年齡,總是忘不了為悅己者容;他本來不想做這種無聊的事,但一想到明豔的母親能把蘇蓮生襯托了無比可憐和毫無生氣,覺得也可以順手一做。

他拿著荀草在手裏細細端詳,手指潔白細直,宛如玉雕刻而成,在暖暖的燭光下發著淡淡的光。

青陽還在跪著,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的手,似是已經癡迷。

“雷家人有沒有多話?”

“沒有,他們說能為‘看桃山莊’的二公子做事,與有榮焉。”

許格非抬眼看到他袋子裏的白色皮毛,眉頭皺了一下。

“那是什麽?”

青陽回過神來,討好的把皮毛拿出來遞了過去。

“公子冬天畏寒,我專門打來的,做個圍脖,又好看又暖和。”

許格非接了過來,這是狐皮,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有九根尾巴。

“九尾狐?!”

(《山海經-南山經》: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 者不蠱。 )

許格非看著手中的狐皮,眉目間隱隱有著怒氣,他猛地掐住了青陽的脖子。

“誰讓你自作主張?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好一點,你就可以為我做主了?”

青陽沒有防備,被掐的喘不上氣,胳膊上的傷口裂開,血滲了出來,黑色的夜行衣濕了一片。

血腥味在房間裏淡淡的彌漫。

“公子……對……對不起,我……錯了……”

許格非猛地甩開他,冷笑問道。

“我讓你去的屍山,你可去了?”

青陽伏在地上,空氣猛地灌進他的肺裏,讓他大口喘氣。

“去了……去了……”

他拚命讓自己平靜下來,慢慢又正常的說道。

“那裏的確如傳說中所說,屍氣彌漫、屍水成河、麖都有自己的地盤,蒼玉能看的見,卻摸不著;雷家人剛進《山海經》的時候,也想取那蒼玉,可惜有去無回;活人想要進去,真的是去送死。”

許格非意味不明的笑了。

“那就是說,我的大哥,隻能看著他母親死了?”

青陽搖了搖頭。

“也不一定。雷家人告訴我,他們後來想了想,隻要計劃的當,用屍體去當誘餌,還是可以一試。”

停了一下,又說道。

“或者,有人甘願去當屍體,把麖引開。”

許格非看著青陽,青陽也在抬頭看他,希望自己剛才的消息能夠將功補過。

過了一會,許格非才說話。

“你胳膊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青陽的臉上閃過一絲感激的神色,用刀劃開了袖子,露出裏麵猙獰的傷口。

“不礙事,捉九尾狐的時候,不小心被抓傷了,雷家人已經給了藥。”

許格非點了點頭,扔過去一方白帕子。

“你辛苦了。”

青陽接住了帕子,如獲至寶。

“不辛苦,隻要公子開心,青陽就算是死也是樂意的。”

許格非輕哼了一聲,摸了摸九尾狐的毛。

“算算日子,我大哥也該到在雲鎮了吧。明月那丫頭難纏,他再費心費力也是徒勞,再說蘇蓮生的毒可拖不起了,我們還是要趕緊去找我大哥,早早去屍山把藥拿上。”

他輕輕的打了一個哈欠。

“武林鬧了這麽大的動靜,祭山也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