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十九年前

1、誰都沒有想到,十九年前的第一場瑞雪,不是在為武林預兆豐年,而是預兆著一場劫難。

已是年尾,忙碌了一年的人開始放鬆,到處尋找樂子,但是武林人依然忙碌,花家也不例外。

花家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是真正的武林人,雖然有祖傳的花家掌法,但更偏向於修身養性。

不設立門派,但有人想要拜師也來者不拒,出師之後還會贈送銀兩。

武,不是用來征服,而是用來和平的。

花家一向這麽說,也一向這麽做。

今天的花家有貴客來。

是《山海經》的祭門,一個守著深山,每年隻出山一次的門派,掌門同花家老爺子因下棋成為忘年交,今天特來拜訪。

祭門很神秘,被稱為妖門,在江湖上有著各種傳說,很多人都有點忌諱,但花老爺子不這麽認為。

朋友,談得來的就是朋友,他和祭門掌門就很談得來。

花家隻有一個不大的院子,四世同堂也隻有十一口人。

早早的便把院子裏的雪掃幹淨,處處都用香薰了一遍,爐上煮了茶、溫了酒,各種菜肴也準備好,就等下鍋。

花家老爺子也早把棋盤放好,看著院中白梅,準備折上幾枝插了瓶送給他的新朋友。

祭門人一向低調,從不在江湖上走動;花家人也不喜歡張揚,這隻算是一次私人的聚會。

沒有人知道祭門掌門是什麽時候來,又是什麽時候走的。

到了晚上,花家的院子靜悄悄的,隻有門口的新燈籠發出了淡淡的紅光,照著天空飄下來的雪花。

這是瑞雪,預兆著豐年。

已過了宵禁時間,人們還是忍不住稍稍打開門窗、滿懷喜悅看著這雪白。

更夫是個瞎子,此刻正在打更,他看不見,但是能感受的到冰涼的雪飄在臉上的感覺,他敲響了子時第一道更。

人們都等著他喊出那句“平安無事”,但他剛喊了一個“平”字就戛然而止,似乎被什麽給撞到在地。

緊接著就聽見他瘋狂又尖利的喊聲,正是在花家門口。

“血!血!殺人了!花家殺人了!”

十一月三十日,瑞雪,大吉。

諸事皆宜。

2、十二月三十一日,晴。

大雪初停,暖陽高照,白馬山莊。

花家的事情已經過了一個月,但武林人臉上的悲痛還在,身上的素服還沒有除去,想到花家那個小女兒渾身是血,在雪中奄奄一息的樣子,每個人的心裏都像是被砍了一刀。

花家十一口人,隻活下來一個女孩子,親眼看著祭門掌門用一把刀殺了全家。

此刻在白馬山莊的人,都是為了給花家一個公道。

中原崢嶸閣、邵家拳、西北馬幫、江南漕運幫、東北平安鏢局,這五個武林大門派的掌門坐在最前方,眉頭緊鎖,臉色陰沉。

其餘門派按照大小依次坐在後麵,身邊都各站一名弟子,院子裏坐滿了人卻靜悄悄的,隻有風刮過樹枝的聲音。

此刻他們正在等人,等祭門的人。

那把殺人的刀就放在白馬山莊的大堂正中,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花家小女兒也指認過了,就是這把刀。

這把刀不是普通的刀,被稱為妖刀,可以號令《山海經》中的妖獸。

離了這把刀,祭門回了《山海經》也不是祭門;離了《山海經》,這把刀卻是天下第一刀。

這把刀要用血來養,今年用的就是花家十口人的血。

武林允許異類存在,但不允許有殺人的異類。

祭門今天要麽以死謝罪,要麽就要把《山海經》交給武林。

白馬山莊裏白茫茫的一片,每個人都不說話,隻是盯著大門,他們都在激動又焦急的等著,既想讓祭門來,又怕他們來。

祭門是妖門,武功自然也是妖功,跟人不一樣。

但一想到這些年祭門一直拒絕同武林交好,獨占《山海經》的寶貝,每個人又都著急的想要他們快來。

神偷流星兒尤其激動,偷妖刀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直接讓他從一個普通的小賊變成了神偷。

看了看天,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時間已經到了,怎麽還沒來?”

大家相互看了看,誰都沒有說出“不會不來了吧?”這句話。

江湖上最講信用,也最講信任。

不能隨便起疑心,否則怎麽做頂天立地的漢子?

說到必定要做到,他們說要信任祭門,就一定會信任。

況且暗地裏,他們幾乎都派出去了一個暗哨,隻要祭門有動作,很快他們就會知道。

這不是武林中人應該有的舉動,但他們實在是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氣氛變得有些詭異,風穿過院子,幾棵光禿禿的樹開始搖晃起來,上麵站著的烏鴉拍了拍翅膀。

突然大門口衝進來一個人,表情因極度驚恐而變得扭曲,眼睛瞪的滾圓,一路連滾帶爬。

“掌門,掌門……死人了……死人了……”

他驚恐的指著身後。

“祭門……全死了……死了……”

祭門住的院子裏,躺滿了死人,掌門臉朝下趴在門口。

不遠處躺著一個人,是“看桃山莊”的蘇林秀,血正在他的身下蔓延,迅速的滲透了積雪。

他不應該在這裏,也不應該死在這裏。

祭門的人,各門派的暗哨,橫七豎八的躺了一院子。

他們是被毒死,這是一種很罕見的毒,就連在場的唐門家長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毒。

花家、祭門、蘇林秀……

眾人呆站著,心裏卻已經百轉千回。

他們今天是為了給花家報仇,但也做出了偷妖刀、派眼線的這種事;也起了想要搶占《山海經》的這種心思,如果這些暴露於天下,武林的臉全都丟盡了。

他們該怎麽做,誰都沒有說話。

似乎是為了幫他們解除這個困境,一股濃煙忽然從房間裏竄了出來,有人放火了。

燒了這裏,一了百了,的確是個好辦法。

流星兒大喊。

“凶手肯定留了痕跡,燒了就沒有了!蘇林秀也在啊!”

平安鏢局的大弟子蕭瀚山劈頭給了他一耳光。

“住口,祭門殺了武林盟主,畏罪自殺……和我們無關!蘇林秀卷了進來,該死。”

“那凶手呢?”

“誰再提起這件事,誰就是凶手。”

既然祭門掌門已死,大家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妖刀上,如果沒有一個很好的辦法,他們可能就要自相殘殺,同祭門陪葬。

每個人都想要這把刀,但每個人都不會先出第一招。

崢嶸閣的閣主開了口,他提議把妖刀送進旁邊的恩言寺,讓和尚們每日誦經,洗淨刀上戾氣。

這把刀在每個人的眼皮底下,但誰都得不到。

隻有這樣,今天來這裏的人才能全身而退,這個啞巴虧也隻能咽下。

今天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所有人都要忘記。

3、山那邊正在飄雪。

厚厚的積雪一望無際, 遠遠的一個人正在拚命的拉著一輛馬車,上麵躺著一個快要臨盆的婦人。

拉車的人渾身濕透,是血、汗、淚還有融化的雪水,他的臉已經慘白、嘴唇已經青紫、渾身顫抖、雙腿癱軟,幾乎就要栽倒在地。

但他還是弓起背,努力向前。

風如刀,雪也如刀,一寸一寸的割著他。

死了,全都死了,他的掌門師父、師兄弟都死在那個院子裏。

他本來應該留在那裏報仇,但他不能。

死很容易,活卻很難。

車上的婦人忽然痛苦的嗚咽出聲,他抹了一把眼睛,顫抖的說道。

“夫人,你再忍著些,等回到了山裏就安全了。”

他剛說完,一聲清亮的啼哭從車裏傳出來。

祭門未來的掌門,狼狽的出生了。

女孩、早產,閉著眼睛正在號哭。

那婦人用外衣包好嬰兒,她已經耗盡了全力,到了生命盡頭。

她看著小嬰兒,哭的哀切。

“祭門的血脈,為什麽偏偏是個女孩?”

但她最後還是笑了,落下了最後的眼淚。

“女孩也好,不要去報仇,明月何時照我還……讓她回家……回家……”

女嬰似乎知道生母已死,越發哭叫個不停。

拉車人淚如泉湧,卻顧不上安撫小掌門,隻是低頭向前。

他也想痛哭一場,但身後的人就要追上來了。

還沒走幾步,一人已踏雪而來,幾步之間就到了他的麵前。

這人臉上帶著一張人皮麵具,泛著青白,聽見車上的哭聲,皺了皺眉頭,冷笑道。

“還是生了嗎?”

拉車人看著他,忽然跪下。

“你放了我們,等這孩子長大,我便回來把所有《山海經》的秘密都告訴你;或者你也可以現在殺了我們,什麽都得不到……掌門早有預感,隻留下了我守的那條進山密道,恰好是你不知道的那條。”

他看著那人越發冰冷的眼神。

“夫人生的是個女孩,祭門無後了,隻想留下一點點血脈……你快當父親了吧?就當為那個孩子積點陰德。”

那人冷笑一聲掠到車上,看到已死的婦人,又檢查了那個嬰兒。

“真的是個女孩子……師兄,我了解你,你說到必然就會做到。”

拉車人沒有說話,那人扔給他了一個兩個小瓶子。

“一瓶是毒,另一個是半瓶解藥,我等你十八年,沒有這後半瓶解藥,你會比師父死的還難看……除了這個,我還要你的舌頭,你要記住,什麽時候都不能亂說話。”

拉車人毫不遲疑,仰頭吞了瓶子裏的東西,又抽出匕首,割下了舌頭。

血立刻從他口中湧了出來,落在他麵前的雪地上,一點點的開始蔓延。

風更大了,也越來越冷,流下來的血很快就凝固了,那吞下去的毒也開始發作。

這種感覺,比死還要難受。

但他顧不上那麽多,隻要能多活一刻,他都要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