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脫離

葛雲翼在我耳邊大嚷,“司馬不見了!”這可比鬧鍾要管用得多,我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從**跳起來套上鞋就跟著他往外走。這時外麵有些人已經跑到甲板上看熱鬧去了,畢竟感到船在移動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心裏也有數差不多是時候該被衝出去了。隻有我和葛雲翼火急火燎地往醫務室趕。

一邊走一邊我還說他,“你不要那麽毛躁,是不是人醒了回去了?”

“靠,你以為就你聰明?我問了醫務室那邊,不知道人去哪兒了,也不在寢室裏麵。白勝利我也問過,說壓根沒見過人。”

“會不會在食堂?”我想他幾天沒吃東西,起來以後會去餐廳應該屬於人之常情。

“我也去找過,不在,那裏也沒人見過他。”葛雲翼答道,顯然他也想到過這一層。

那就奇了怪了,人能去哪裏呢?他還傷著一條腿,也不能上竄下跳不是。

雖然說人已經不在醫務室,但我們還是去他病床那裏仔細查看了一下。

他的被子被掀開,但看得出來是自己掀開的,因為隻有一個角打開,而且床單也皺得並不厲害。

“我到的時候被窩是涼的,應該已經走了有一陣了。”葛雲翼解釋道。

原本放在司馬床邊的鞋已經被穿走了,吊水的架子被推在一旁,放在他床頭的個人物品——一條看上去並不貴重的鏈子上麵吊了一個銀色的小圓盒子——也被拿走了。那盒子是之前給他換衣服的時候從他衣服裏麵拿出來的,我還搖過,裏麵是有東西的,不過基於對個人隱私的尊重我沒打開,所以並不清楚裏麵是什麽東西。

“他應該是自己走的吧。”我推測。種種跡象表明,他應該是在有意識的情況下離開的,而不是被人帶走的。說實話,之前說他失蹤的時候,我腦子裏麵不知為何滑過一個念頭:司馬曾經提到過他被人收養,從他的反應來看,收養他的人教了他很多東西,但不是什麽好人。於是我覺得他突然不見,就是被那人帶走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荒誕的念頭,要知道這是個無人島,即使教會司馬本事的人自己也應該很厲害,不過好像不應該厲害到能準確地找到這個地方來。而且那人應該有一把年紀了吧,要悄無聲息地從茫茫大海上帶走一個人,想來也不太可能。

可能是看我一臉自嘲的表情,葛雲翼問我想到什麽,我把自己的謬論講給他聽,他摸了摸下巴說,“其實也不是沒可能。”

“你別嚇人了,要真有這種人,不是神仙就是妖怪了。”我把自嘲的話來嘲笑他。

正當這個時候,我們感到船震了一下,剛才好像還在挪動著要出去的樣子,此刻卻好像卡在什麽地方了。

我和葛雲翼兩個人互相對看看,正當狐疑之際,白勝利從外麵氣喘籲籲地跑來,“就知道你們倆在這裏。別找了,人在駕駛艙呢。”然後又催促我們道,“趕緊的,船長讓大家能下船的都下船,不然太重了出不去。”繼而又歪頭看著我說,“你小子大概能借口腿腳不便不下船吧。傷得可真是時候。”

“說什麽呢,要不下次有這樣的差事你去。”葛雲翼給他後腦勺來了一下。

白勝利摸摸腦袋,翻了個白眼,“那還是算了。”說著招呼著葛雲翼往上下船的口子去。我想了想,開始往駕駛艙走。

我是沒那個資格進駕駛艙,但應該能在門口堵人。說起來司馬這家夥也太沒心沒肺,醒了也不說一聲,害我們白白擔心一場,還以為他被拐走了,不過想來也是,誰能拐走他啊。好在人沒事,我也總算不必因為之前在樹林裏的事感到太內疚。

船上的人陸續下船,救生艇也放了下去,準備等到船脫離後等待在近岸的地方,人員再陸續搭載救生艇回船上。

船上的人除了一些必要在崗的,大部分都撤走了,我大約算是異類。我在駕駛室外的走廊裏麵腳重腳輕地踱步,可以清楚地看到司馬正在裏麵,時不時地和船長還有那個負責人帕克斯在交談。他似乎又回複到了我之前熟悉的樣子,臉色清冷,絲毫看不出喜樂。

其實我剛到外麵他就注意到我了,向我點了點頭以示意。不過立刻又轉回頭去,不再留意我這邊。

我百無聊賴地看向岸邊,那麵現在挺熱鬧,一群人在那裏卷著褲腳管站在水裏,對著船大喊,好像把船當作人,給它在加油鼓勁一樣。

不負眾望地,船體發出那熟悉而冗長的“嗡——”的聲音,最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顫顫巍巍地離開了海岸。到離海岸一定程度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發動機運作了起來,船身很快平穩了下來,接著,駕駛室裏傳出了歡呼聲。

我回頭去看司馬,他依舊是那種淡淡的表情,和周圍人的興奮有些格格不入,船長拍拍他的肩,他也隻是抿抿嘴,似笑非笑的樣子。沒過多久,船再次停了下來,司馬還有另外兩個人從駕駛室裏麵走了出來。

另外兩個人在船邊向岸上示意,表示可以開始登船,司馬則走到我跟前,沒等我開口,便說,“不好意思情況緊急,沒通知你們。”

好吧,別人都這麽說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追究不是。而且近看看他,精神頭仍然不怎麽好,臉色依舊蒼白。說起來這家夥永遠會在關鍵時候有神來一筆,這次更讓人感覺是硬從昏迷中醒過來就為了來讓人順利脫困的。

“喂,我說司馬,是不是你建議讓船上人下船的啊?”我一邊和他往寢室走一邊問道。

“可以算也可以不算。”他回答得模棱兩可。

我等著他具體說明一下,他反而緘默了,然後我想起來,這才是比較正常情況下的司馬。要是他開始長篇大論,我應該會覺得他中邪了,倒是他這麽回答,我基本可以判斷就是他的主意了。

“對了,你這兩天為什麽一直不醒?”我問道。雖然司馬不是醫生,但我總感覺他能知道自己昏睡不醒的原因。

果然,他回答道,“因為沒有必要。直到……剛才。”

好吧,又是個可有可無的答案,好在我也習慣他這種風格了。我自己結合了一下實際情況,腦補了他的意思就是,他知道自己在睡覺,睡覺是為了恢複快一點。後來醒過來是因為,是時候提醒別人下船才能讓船出得去。

於是我覺得他之前不是在睡覺,是老僧入定。

說著已經到了他寢室門口,他道了別就進去了。我也回到隔壁自己的寢室,本來還想再補一覺的,但已經睡不著了,想了想,還是幹脆到甲板上觀摩他們回船好了。

幾乎全船的人要借著救生艇分批回來,還是花了挺多時間,等到全船點名完畢,都已經到中午的飯點了。

葛雲翼一見到我就問司馬怎麽樣了,我還沒開口,白勝利在旁邊笑睨著他說,“你小子怎麽像見情人似的這麽心急。”

“你他媽的再說信不信我打得你親人都不認識?”葛雲翼沒好氣,“我這叫有良心知不知道,知恩圖報知不知道,和你一樣白眼狼似的。”

我告訴他說人在寢室睡覺呢,可到寢室一看,人又不見了,後來才知道他被調去問話了,不過他比我們好一點,因為沒那麽多時間反複地問,才第二天,船就靠岸了。

靠岸以後,司馬、葛雲翼和我三個人被要求強製住院,期間葛雲翼對司馬鞍前馬後地照顧關懷,跟伺候自己老爹似的,打飯打水、倒茶疊被的,就差沒給他洗衣喂飯了,到後來看得出司馬那樣波瀾不驚的人都覺得不好意思。

我覺得那小子這樣大獻殷勤一定有什麽目的,可從始至終他都沒提什麽要求出來。我反複追問,他也一口咬定是為了報別人的救命之恩,雖說我不是不相信葛雲翼這個人會知恩圖報,但他做得這麽明顯,總讓人覺得是不懷好意。

因為住院觀察期間非常無聊,司馬又回複到了他那一副格外淡定的樣子,隨便拿起本書就能看,有一天我居然看到護士隨手拿了本醫學書籍給他,厚得和磚頭一樣,他居然也看得津津有味似的,雖然最後到他出院的時候都沒能看完。

我們還追問了之前他藏著掖著沒說的事情,事實證明,當時他之所以說了那麽多,純粹是為了吊著精神頭不讓自己在那林子裏睡著,現在既然已經脫離險境,讓他再多說一個字都難如登天。

我還記得他曾經說他一直在找一個地方,後來我們再問,他也隻是簡單地解釋,其實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什麽樣的地方,要找到了才知道。這在我們聽來,說了和沒說一樣。

他對於自己個人的事情雖然不甚多言,但是對於那個林子的異狀還是猜測了一番。他說那個林子裏麵的磁場非常奇怪,會間歇性的增長和衰弱,到底是怎麽樣的規律,因為時間太少他也摸不透。當時在海上他就已經感覺到這種磁場的存在,所以上岸以後想要來查探一番。至於那種奇怪的霧氣或者沼氣,他說雖然表麵看上去有很強的生物性,但是他感受不到生命跡象,而且死去人也沒有被消化或者吸收,所以很可能就是一種霧氣,但卻是世界上最奇怪的霧氣。

我們住院住了將近一個禮拜,期間做了不少檢查,又被問了幾輪話。一周之後,我們被準許出院,介時身體已經狀況大好,雖然我腳上還有點瘀痕,但已經完全不礙事。司馬看上去也完全恢複了精神,更不要說葛雲翼,我覺得他不是治療去的是療養去的。

整個事件後續的調查和研究就不再是我們能夠知道的內容了。那之後的三年時間裏麵,我們過得都算安穩。後來我們又進行了一係列相關學習,因為算是緊缺人才,在考試後還獲得當時教育部頒發的專科證書,並且成為了我國第一艘萬噸級遠洋科考船的首批船員,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榮耀。

隨著事業上的穩定,我和葛雲翼也相繼成家,我們兩個人辦婚禮酒席的時候司馬分別都來了,但是都隻是來送了禮以後沒多久就走了,那兩次是我唯一看到他穿西裝,很多年以後我都還記得,他當時長身而立的樣子。我並不是太會形容人,隻是覺得在喧囂的人群當中一眼就可以看到他挺拔出眾的身姿。

原本我以為,我這輩子的不尋常經曆,大概也就限於那一年的流年不利裏麵了,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些坎過了就好了,以後就會一切順遂。我完全沒有想到,這輩子最讓我心驚膽戰的事情,會在那之後的三年遇到。而就是在那一次事件之中,司馬失去了蹤影,他就像一縷青煙,最終消散在了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