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果可以
雪。
雪糕。
林雪高。
林學高出國之前，他的名字一直是林雪高。
雪糕這個昵稱，隻有秦仁梅才會叫他。
林學高承認自己是個天才，可以掌控一切，讓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規劃進行。
除了感情。
林學高一直覺得，窮人不配有感情，因為感情這種多餘的東西往往都會拖累人。但很不幸的是，哪怕優秀如他，也情不自禁的陷入了秦仁梅的感情漩渦中。
秦仁梅太美了，像個天使一樣，似乎能照亮自己的人生，這是林學高上大學之前的想法。但是上了大學，眼漸漸的開放以後，他才明白，這隻是一個懵懂少年情竇初開的正常表現。並不是隻有自己那麽特殊，會愛的死去活來，每個人都一樣，每個男孩心中的初戀女孩，都是天使。
明白這件事情的時候，林學高已經成熟了，他很後悔剛來到大學，就把從王浩然手中要來的鴿血紅項鏈送給她。這顯得那麽傻，那麽幼稚，那麽危險。
可是，送已經送了，冒險去討要的話更明顯。林學高隻好選擇與秦仁梅分手，漸漸疏遠，希望她能忘記自己，最好一生氣將那條項鏈扔進河裏麵。
秦仁梅一直覺得那項鏈是假的。
其實，林學高好幾次半夜驚醒，他都夢到了自己被那條鴿血紅項鏈勒死。果不其然，他最後還是死在了這條項鏈上。
林學高自首了，並沒有跟馬小梅結婚，已經害了很多人，不想再去害一個無辜的女孩子。他根本不愛馬小梅，隻是想利用馬小梅接近馬建國，讓自己抱上一條粗粗的大腿。
當年。
具體的說是一九九九年，六月。
那年還沒有改製，高考都在七月份舉行，正好是高考前的一個月。
同學們都在瘋狂的進行最後衝刺，以求考上自己心儀的大學，但這些人也不包括林學高和方東。他們倆從來就沒有擔心過自己的學習，無論是平時的小考，夏令營，奧數賽，還是高考，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沒什麽區別。
他們倆愁的是另外一件事，方東的煩心事。
上個星期方東回家找父親要生活費，方金成不在家，他便在猶如豬窩般雜亂的炕上先睡下了。半夜的時候，方金成和兩個壯漢喝得醉醺醺的回來，竟然在家裏聊起了一件驚天大事。
他們要去搶劫！
去搶運鈔車，幹一筆大的！
方東嚇得一動也不敢動，怕被父親發現後殺人滅口，他知道自己父親絕對能做的出這種事。
不過很可惜，方金成三人還是發現了方東，另外兩人讓方金成親自出手滅口，但最後方金成還是沒下得去這個手，便要挾方東加入了他們的搶劫團隊。隻有成為自己人才不會去泄露消息，不會去報警。
方東回到學校後，將這件事告訴了自己最好的兄弟，林學高。方東雖然智商高，但他跟其他的天才一樣，情商都在水平線以下，不然的話，他當年也不會拒絕秦仁梅。當時的林學高就是這麽想的，在他的心目中，是個男人都不會，也無法做到拒絕秦仁梅的主動示愛。但方東偏偏做到了，成了王浩然口中的那百分之一。
方東想報警，但他又想親手為母親報仇。如果方金成這次被抓的話，有可能會被判無期徒刑，那樣的話他就永遠都無法為母親報仇了。所以，方東把這個事情說給了林學高聽，想讓他拿個主意。
林學高得知這個消息後，不但沒有害怕，反而興奮起來。
那可是一千萬！
一千萬現金有多少？
林學高天才的腦子裏立馬得出了答案，如果全是百元大鈔的話，差不多有二百三十斤，要是整整齊齊碼起來，應該有兩個書桌大小。如果一天隻抽一張的話，可以花二十八年，如果隻是供秦仁梅上網，那便可以是永遠永遠。
再也不用擔心秦仁梅上網沒錢了。
林學高咽了一口吐沫，說出了一句讓方東震驚不已的話。
“我幫你報仇，但錢是我的！”
後來，因為考慮到一千萬的現金，他們兩個人又要毀屍滅跡，又要轉移現金特別困難，所以才把王浩然也拉了進來。
他們很窮，很需要錢，同時也看不到自己什麽時候可以擺脫貧窮的命運，至少在近幾年裏，不行。所以，三個天才的少年利用方金成搶劫運鈔車，黑吃黑吞了一千萬，林學高和王浩然一人分了五百萬。
如今想想，以方東的繪畫天才，隨便拚個屍骨圖拿去拍賣就能賣一千萬；王浩然擁有無與倫比的經商天賦，直到今日，就連林學高都不知道他手裏有多少個一千萬；而林學高自己，他現在才24歲就留學歸來當上刑警大隊長，以後官途不可限量，一千萬又能算什麽？
但是沒有那麽多如果，運鈔車也搶了，人也殺了，錢也花了，那就得安排以後的計劃，做到以不變應萬變。他們最先的計劃是方東輟學，吸引警察的注意力，然後王浩然高考故意落榜從商，洗白這筆贓款，而林學高隻需要努力學習，考上警校回來當警察庇護大家。
這個計劃是完美的，除了故意暴露出去吸引目光的方東，沒人懷疑王浩然，更沒人懷疑林學高，他們隻是高中學生而已。哪怕就是方東，人們慢慢的也都轉變了觀念，認為他是無辜的，也是受害者。
就這樣，王浩然靠著那一千萬起家，漸漸的發展成了縣城首富，如果不是要等林學高回來，他早就把商業版圖發展出省了。林學高更是誇張，不但考上了大學，而且還爭取到了出國留學的資格，最後如願回到家鄉進入公安局工作。
一切都按著計劃進行，三個天才少年自以為可以掌控一切，但他們忽略了一件事……其實也不能說是忽略，是他們本來就不知道。這件事物，必須用歲月去承受才能懂，才能理解，甚至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真正的理解它。
那就是，人心。
高三畢業後，他們三個再沒有見過麵，也許是怕被人看見起疑，也許也是根本就不想再見，看到對方，就像是看見了自己一樣，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少年，而是殺人犯，搶劫犯，罪犯！
他們都把曾經的記憶深深的埋在心裏，甚至想去忘記，忘記以前開始美好的生活。當然，這不包括方東，方東的生活從來都沒有美好過，不論是那件事情以前，還是以後。不過相對來說，他活的也最坦然，殺父，隻是為母親報仇，奪財，也是為了幫兄弟渡過眼前的困難。他相信無論是王浩然還是林學高，隻要走上社會以後，都會創造更多的財富價值去回饋社會。
所以，方東改變了想法。
他活夠了，或者說沒有活下去的欲望了，他想幫兩個兄弟扛下曾經的罪惡，減輕心中的負擔，認真的去生活，去享受美好生活。所以，方東故意散布修路的消息，從而引出跪骨，讓七年前的613懸案再次浮出水麵，以自己的死終結這段陳年往事。
隻不過，方東小看了警察，他以為所有的警察都像是胡國富，江大年那般退伍轉業下來的軍人，粗魯直接，根本不懂得破案。卻不知道新一代的有知識有文化的警察已經到位，範有才就敏銳的察覺到了蹊蹺，並且不辭勞累的追查下去，最終使方東的死變得沒有一點意義，反而牽出了王浩然。
王浩然也變了，隨著手中的財富越來越多，變得越來越極端，他不再是曾經那個豪爽，講義氣的少年了，而成了一個被財富迷惑，隻知道追逐利益的商人。他可以去走私，獲得巨額的收益，更知道用紅寶石項鏈去賄賂官員，保護他的財產，並且為以後更瘋狂的斂財行為護航保駕。
方東死後，王浩然隻是稍微的悲傷了一下，剩下的心思則全用在了保命上麵。因為他覺得是林學高害死了方東，林學高想要把他們兩個都滅口，然後以絕後患……他知道林學高那個人有多狠，當年林學高在拉他入夥的時候，那陰冷的眼神直讓王浩然覺得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林學高會先把他弄死。
正因為如此，他安排鄭濤毀滅證據，並且動用人脈關係為自己出國做著準備。隻是王浩然也沒有想到，胡國富那般粗魯的一個人，辦起案子來竟然雷厲風行，毫不拖遝，竟然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王浩然絕望了，他知道自己難逃此劫，便扔下所有，隻想出國苟命。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王浩然承認他不是林學高的對手，但他還有一招殺手鐧，就是大家一起死！
王浩然可沒有方東那般舍己為人的胸懷，甚至在紅燈籠和秦仁梅不辭而別後，他第一預感就是林學高帶走了她們母女倆。他跟林學高之間，其實早就沒有了兄弟之情，剩下的隻有濃濃的恨意。
但是，林學高隻是笑著淡淡的說了幾句話便說服王浩然，承擔下所有的罪行。
他說：“浩然，你繼承方東的遺誌，安心去死吧，我會幫你照顧好秦仁梅，並且把你的財產全部交給她。”
林學高知道王浩然深深愛著秦仁梅，至少要比他愛的要深，方東畫冊上的無臉人，在林學高的刻意指引下，專案組的人都以為是王浩然。但是，那個無臉人卻這是他自己！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麽能讓王浩然扯心掛腸，那隻有秦仁梅。
果然，在機場王浩然黯然低下了頭，他願意為秦仁梅做任何事情，正因為如此，這些年他不但沒有結婚成家，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交往過。王浩然一直在等待著秦仁梅，想讓她回來，給她最好的生活，彌補童年受到的那些苦難。
但是現在王浩然知道無論能不能把林學高拖下水，他都難逃一死。既然這樣，還不如讓林學高替自己照顧好秦仁梅，這件事也隻能由林學高去做。王浩然活著的時候，隻希望自己擁有秦仁梅，但即將死去之時，他卻幡然醒悟，領會了愛的含義。
愛她，就讓她好好活著，活得更好！
所以，王浩然認罪了，他把自己的命交給了林學高。
但他在心裏卻固執的認為是交給了秦仁梅。
方東和王浩然都變了，最圓於世故的林學高自然也變了。隨著眼界及學識的增長，他對自己，對這個社會，這個世界的認知發生了改變。他不想一輩子都做壞人，他向往著自己能做個好人 ，做個好警察，不想再做犯罪的事。所以當跪骨現世時，林學高就知道了方東的心意，並沒有阻攔，甚至他很認可方東的決定，覺得隻有這樣，他們三個才能解脫。
方東死了，他是自願去死的，就如臨死前那句話，死而無悔。他為了兩個最值得的人去死，一個是好兄弟王浩然，一個是‘愛著’的林學高。其實他們並沒有什麽，林學高喜歡秦仁梅，這個方東知道，而且也不會齷齪的去追求林學高，他隻是把自己這一份畸形的感情當成了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王浩然也死了，死得雖然不甘，但也坦然，是為了心愛的人去死。
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那一具無頭跪骨早已揭露了真相，他們的死，都是在贖罪。
無論方金成，還是方東，或者王浩然都一樣。
現在，輪到林學高了。他選擇了自首，其實也是選擇了贖罪，就如法律書上第一句話那樣，法律不能使人人平等，但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其實，他已經知道了秦仁梅回到東浪縣的消息，畢竟就連王浩然都能查到，林學高查起來自然更是方便。他考慮過，尤其是王浩然死後，心中的魔鬼**過。隻要解決了秦仁梅，他便可以徹底洗白，以後想過什麽樣的人生都可以。甚至，林學高還推演過怎麽讓秦仁梅消無聲息的消失的方法，特別簡單容易，萬無一失……
但是最終，林學高還是什麽也沒有做，他也愛著秦仁梅，就如那酸酸甜甜的情人梅，怎麽也無法忘卻。
林學高在被執行死刑前，回顧自己的一生，童年，貧窮，友情，愛情，這幾個字眼幾乎占據了所有的空間。他有些惋惜，其實可以不用這樣的。
如果方東沒有方金成那樣的父親，他可以考上藝術大學，在繪畫界一展才華驚豔世界；王浩然的父母如果不要離婚，他完全可以在父母的支持下繼承家裏的餐館，然後堂堂正正的成為首富；而林學高如果家裏不是那麽窮，他可以憑著努力和天賦去上任何一所學校，去過任何想要的生活。
到底是為什麽？
隻是不幸的童年罷了。
如果可以，林學高希望家裏不要那麽窮，能擁有一個健康的童年，那麽也許就不會幹那件傻事。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做個好人，做個真正的好警察，嫉惡如仇，正直不屈。
如果可以，他想對馬建國，馬小梅，胡國富，範有才，還有犧牲的江大年說聲對不起。
如果可以，他希望江大年，方東，王浩然都活著，健健康康活著。
人之初，性本善。
林學高相信這句話。
願世間再沒有灰色的童年。